一说到院长,叶涞没精力跟盛明谦再掰扯别的:“只醒了几分钟,又昏睡过去了。”
“这家医院的肿瘤科主任我认识,刚刚我已经约过了,下午能过来给院长会诊,再检查看看,或许还有希望。”
因为小鱼冒出来的气,盛明谦一开口又泄了个干净,虽然他知道院长的病情已经没有办法了,但还是不想放弃。
“谢谢……”
孙阿姨上午来医院给院长送生活用品跟换洗衣物,又给他们带了早饭,她不能离开孤儿院太久,送下东西就要走。
盛明谦也接到了林瀚的电话,新电影的宣传活动上午十一点开始,导演跟主创演员都要参加,他得过去准备。
活动地点跟孤儿院同向,他说顺路开车先送孙阿姨回去。
“有事给我打电话,”盛明谦走之前跟叶涞说,又想起叶涞已经把他手机拉黑了,“我的手机号,你拉黑了。”
叶涞抿着唇没说话,抬头看看吊水瓶,还不到摁铃叫护士的时间,随口说:“没什么事。”
盛明谦提醒他:“几分钟就忘了吗?下午肿瘤科主任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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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避不是唯一办法,叶涞还是开了机,盛明谦一走,叶涞把黑名单里的人拉出来。
不出所料,震动声跟短信提示音一下接着一下,电话一通接着一通,叶涞不停摁断,微博后台消息接收都快卡死了,他又关了私信。
随便往页面上扫一眼,大多数都是骂他的,还有问候他八辈祖宗的。
叶涞对着那些字嗤笑,他自己都不知道八辈祖宗都是谁。
张一浩的信息最多,虽然昨晚吃饭的时候已经用宁远的手机给张一浩打过电话了,但看着信息里张一浩连撅带骂,又掩饰不住关心,叶涞还是笑了。
陈宇川给他打了几通电话,又发信息问他有没有事,还建议他出去走走,孙玉豪跟左崎间接从张一浩那里打听到了他的消息,在他那条离婚消息下面发了两条祝福的评论。
这时候站队不是个好选择,但他们还是那么做了。
好像情况也没他想的那么糟糕,朋友们还在,叶涞一一给他们回了消息,说自己很好,只是有急事在处理。
一些记者跟疯狂粉已经知道了叶涞的位置,昨晚他出现在医院急诊大厅的照片很快就被传开了,很快就被人扒出了他现在的位置。
好在院长住在vip病房,外人进不来,但叶涞中午出去买东西,还是被人给拍到了。
虽然买了帽子口罩,但这样的伪装几乎没有作用。
一晚上的时间,甚至还扒出了他以前中学时候的照片,一个自称是他初中同班同学的人还发了几篇长作文,爆料他在中学时期种种恶劣事迹:成绩极差,人品败坏,霸凌同学,爱跟社会上的小混混混在一起,早恋,私生活混乱,经常出入酒吧跟夜店,男女不忌,私下还嗑药。
啧啧啧,叶涞在心里忍不住感叹,写小作文的人真挺有意思,要不是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叶涞”两个字,他也想骂上两句,怎么会有这么坏的学生。
可是,他中学时期的名字可不叫叶涞。
从幼儿园开始,他的成绩不算多优秀,但也中规中矩,一直是班级前几,虽然性格孤僻没多少朋友,但也有一两好友,中学因为各种原因转过三次学,没谈过恋爱,更没磕过药,被人霸凌过,但最后自己都找回来了,他不吃亏,但也不欺负人。
这个自称是他同学的人,不知道是怎么捏造出来的故事。
叶涞突然在这一刻就想通了,已经到这一步了,就别太要脸了,直接敞开算了,他本来也不是忍气吞声的人。
只有盛明谦是个例外,他可以隐忍,可以缩起来,但对别人,他没理由惯着。
还有,昨晚那个对着他捏牛奶的人,最好别让他找出来……
叶涞直接转发了那条发小作文的账号,并配文:假的,已取证,我国《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条规定,以暴力或者其他方法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实诽谤他人,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我会报警处理……
那些陌生的轰炸电话一直没断过,就在叶涞手机快被打没电自动关机前,一个词条映入眼底。
盛明谦点赞叶涞微博。
第44章 叶涞,是六楼那孩子
盛明谦对着镜子刮干净一晚上新长出来的胡子,英气勃勃的脸上是熬夜之后不可避免的痕迹,眼里是错乱的红血丝,眼睑下青色明显。
助理把一部新手机跟两套西装放在旁边的沙发上,看出盛明谦脸色很差,开口问他:“盛导,您昨晚没休息好啊。”
盛明谦淡淡瞄一眼镜子里的自己,闷声嗯了一声,只说了一句昨晚有事。
“今天您穿哪套?”助理给他指了指旁边的两套西装,“要我叫造型师过来帮您弄弄头发吗?”
“不用造型师。”他头发一直不长,不需要跟演员一样特意弄什么造型,捞起新手机,又随手拎起一套西装进了换衣间,动作麻利急切,好像急着参加活动,又急着要走。
活动开始前,主创演员跟编剧都来盛明谦休息室打招呼,盛明谦等他们一进门,看他们眼睛就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没等他们开口,直接说:“私人话题就别问我了,概不回答。”
“哈哈哈哈,盛导不让人说,手机都打不通,”编剧笑呵呵走过来拍他肩膀,“盛导,别绷着脸,我们不问了,但是保不准活动上会有记者跟观众问你。”
旁边的人也开口应和:“免不了,肯定会问的。”
宣传活动台下都是观众跟记者,很多中间互动环节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主持人手稿上的问题他们也已经提前都沟通过了,该怎么问,又要怎么答。
但活动最后一轮的记者跟观众提问环节是自由发挥的,全靠主创团队临场应变,一开始的记者问的还是关于电影相关的问题,到了最后一个记者,他没问电影相关问题,问的是最近这两天热搜上关于盛明谦跟叶涞离婚的话题。
“盛导,您能回复下跟叶涞的关系吗?叶涞昨晚发了离婚,但您一直都没回应过,你们真的结婚五年又离婚了吗?”
一个记者开口提问,其他人也趁热打铁,纷纷问出自己的问题。
“盛导,您跟叶涞离婚的原因,是不是有第三者插足呢?”
“前段时间拍到您跟秦子墨同进同出,是因为秦子墨你们才离婚的吗?”
“那周然呢?您跟周然的关系一直都是个迷,粉丝说什么的都有,盛导能回应一下吗?”
虽然是自由提问环节,但他们也不是没有准备,可能的突发状况他们都已经提前想到了,也都提前制定过应对方案。
主持人拿着话筒,在旁边截住了他们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各位记者朋友们大家辛苦了,我们今天只回答电影相关的问题,私人问题就不回应了,还请大家多关注下电影吧,感谢大家支持……”
活动一结束,一旁的工作人员拦着那群追着盛明谦的记者,盛明谦黑着脸,在工作人员的开路下快速离开。
一上车,盛明谦脱掉西装外套甩到旁边,一把扯掉脖子上勒得发紧的领带,摁着滚动的喉结深吸一口气,最后干脆闭着眼靠着椅背。
外面的太阳穿透层层叠叠的阴云,盛明谦起伏深邃的侧脸撑起照进来的光丝,很快,那缕光又被乌云遮住,盛明谦的脸色重新变得阴沉。
助理抱着一沓文件,一开车门就对上盛明谦犀利如炬的眼神,呼吸都顿了下,他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事,小心翼翼开口:“盛导,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我办的?”
盛明谦敛下眼皮,透过黑色玻璃膜看天空,原本就灰暗的天空更暗了,让人透不过气来。
“那些记者走了吗?”他问。
“还没有呢,还在采访其他人,我们现在走吗?晚上还有一场晚宴。”
盛明谦系好安全带,手指压了压眉心的倦意跟烦躁:“下午跟晚上我还有别的重要的事,晚宴我就不去了,让林总代替我参加,你开车,去蓝天孤儿院。”
他早上在电话里答应了小鱼,中午放学会去看他,要给他看手机里拍的院长跟叶涞的照片,小鱼挂电话前问了他三遍,他不能食言。
看过小鱼之后得尽快去医院,院长的身体状况并不乐观,肿瘤科主任昨晚看过她的病情报告,已经私下里跟他打了招呼,让患者家属做好心理准备,但这个结果他还没跟叶涞说。
生命本渺小,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但这样的话只是嘴上说说容易,真到了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那种痛苦只有降临在自己头上才能真切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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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明谦平时用的手机静音,电话一直不断,握着助理带过来的新手机刷网上的信息。
他平时很少用这些东西,很多功能都没摸透,点开什么之后还得时不时问问开车的助理。
刚刚电影宣传活动的现场视频已经在各大网站上疯传,他黑着脸快速离开活动现场的那几秒视频转发量最高。
盛明谦并不在意这些东西,快速滑过相关话题,只找上面有叶涞两个字的信息看,最后滑着滑着,手指突然在一个不算起眼,转发量也不高的信息上停住了。
那条不起眼的博文,是反驳之前自称是叶涞中学同学,发小作文列举叶涞中学时期种种劣迹的文章。
盛明谦点开那条信息,一字一句仔仔细细地看。
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想了半天才决定发出来,没人收买我,我也不是什么水军,就是个普通人,那个自称是叶涞同学的人发的内容,我看了几眼,通篇都在鬼扯,胡编乱造罢了。
我是叶涞的同学,真同学,最搞笑的是,我看那个小作文里还配了一张学校的通报信息,通报里给叶涞记大过处分,这种东西其实最容易查了,编也不编得再像一点,通报信息里的名字是叶涞,可是……叶涞中学时期根本不叫叶涞,我不知道叶涞是不是他后来改了名字还是单纯的艺名而已,叶涞那时候叫傅锐格……
叶涞那时候叫傅锐格。
后面还有很长一段文字,但盛明谦的眼睛停在那句话上,后面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了。
傅锐格,三个汉字组合起来依旧陌生拗口,但那三个字映入盛明谦眼底那一刻起,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快速膨胀,到了极致之后又砰地一下炸开了花,所有的一切都炸成了碎片。
盛明谦盯着屏幕的视线慢慢涣散,最后彻底没了焦距,眼前一片花白。
很长时间之后,那片花白才重新染回颜色,盛明谦把炸裂的碎片一块块捡起来,勉强拼合在一起,最后的事实摊开在他眼前——
叶涞是傅锐格,傅锐格是六楼那孩子。
叶涞,是六楼那孩子。
十年前,医院里他看不见的那些记忆又一次冲到头顶,那孩子说过的话,他沙哑撕裂的声音,再一次重现。
我不是女孩子,我是男孩子。
我好了,我就是来看看你,新年平安。
盛先生,我之前看过你拍的电影。
阳光要自己去抓捕才能到你手上,可是我,抓不住。
那我们可以一起期待明年春天……
关于六楼那孩子——
护士说他是自己来医院的,看上去疯疯癫癫,浑身是伤,大冬天的只穿了一件单衣,衣服破破烂烂,身上都是冻疮。
护工说,那孩子营养不良,人干巴巴的皮包骨头,总是低着头佝偻着背,脸颊往里凹陷,整个人像是刚从土里捞出来的,身上还带着土腥味儿……
盛明谦惊讶自己竟然都记得那些词语,还记得这么清楚,脑子里每飘过一句,都像是重新在他身体里打下一层滚烫的烙印。
但他此刻无法把那些带着污浊又残忍的词汇放在叶涞身上,哪怕只是沾了个边儿,那些词语在碰到叶涞这两个字的一瞬间,就会摩擦冲撞出巨大爆破力,压得他胸口发闷,握着手机的手指都在发颤。
还有,土腥味儿是什么味道?
盛明谦联想到了雨后的黑泥,不见阳光的阴暗角落,长满了绿色苔藓,湿虫爬过,任人践踏。
那个勾着他脖子,会仰着脸笑着跟他索吻的人,怎么会有土腥味。
叶涞身上总带着家里沐浴露的味道,淡淡的,有时候是奶香,有时候是青柠,有时候是玫瑰海盐……
味道是有记忆的,会刻在当时的鼻梁里,扩散蔓延到身体深处,最后会在不经意间融进去。
盛明谦只是回忆了一下,感觉自己的鼻尖四周已经萦起那些细细的味道,奶香湿润,青柠淡雅,玫瑰海盐的跳动,带着钩子。
那些才是叶涞身上的味道,独独没有土腥味。
可事实好像并不会因为味道改变,真相还是朝着他最不想看到的方向,他从来没联想过的方向。
不对,准确地说,不是完全没想过,在芬兰那晚,他听着叶涞读《世界枝头》,书里的几句话勾起了他的联想,他让朴正阳查六楼那孩子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