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撑过一天,带着满身疲惫回到拥挤的帐篷,留给他们的只有一小块硬面包和散发怪味的毯子。
农夫们吃完硬面包,强忍住饥饿入睡,简陋的营地很快变得静悄悄。
城市中央广场上,则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篝火熊熊燃烧,骑士们围坐在一起,大口吃着烤肉,畅饮浑浊的麦酒。
十几个妖娆的舞娘在火光下摆动身躯,雪白的皮肤,丰满的身段,在冬日里衣着清凉,赤足踩在雪地上,脚腕上的银环叮咚做响。
骑士们喝得醉醺醺,看着舞娘酒意上头,在火光下丑态毕露。
一个骑士伸手抓向舞娘,同伴立刻拽住他,提醒道:“你不要命了?”
游走在王国间的舞娘大多是半水妖,她们全身是毒,异常危险。贪图享乐的后果相当严重,不小心就会发疯甚至丧命。
“想想领主大人!”
主城想方设法隐瞒消息,刺槐领主发疯的传言还是不胫而走。
骑士们发誓效忠刺槐领,为刺槐领主作战,不代表他们缺乏判断力,查不出传言的真假。
同伴的话如冷水当头浇下,醉意朦胧的骑士打了个哆嗦,迅速清醒过来。
妖艳的舞娘没有离开,反而撩起轻纱,继续在骑士面前飞旋。面纱下红唇微启,一抹寒光闪过,是鲨鱼一般锋利的牙齿。
“拿去,别留在这里。”
骑士冒出一身冷汗,掏出钱袋,倒出数枚金币。他有些肉疼,可为了性命着想,必须尽快将半水妖打发走。
“感谢您,慷慨的骑士。”舞娘抓起金币,朝骑士抛了个媚眼。没能让对方脸红耳热,只感到毛骨悚然。遇上半水妖,除非色胆包天,否则都会敬而远之。
乐师拨动琴弦,靡靡乐音萦绕在众人耳边,加深骑士们的醉意,让他们心甘情愿掏出金币。
舞娘们在飞旋,眸光如水,充满诱惑。面纱遮挡下,嘴角忽然裂开,仿佛在笑,更似要择人而噬。
宴会接近尾声,酒桶陆续见底。
骑士们喝得酩酊大醉,连路都没办法走,只能由侍从抬回帐篷。
众人散去后,广场中一片狼藉。
乐师收拾好乐器,舞娘带上赚取的金币,急匆匆登上马车。今夜的收入远远超过预期,不想等骑士醒来找麻烦,必须马上离开。
“有多少,都拿出来!”领队是一个中年人,身材枯瘦,袍子套在身上空空荡荡,活似一根竹竿。
舞娘们坐上车,不太情愿地解开外套,将赚来的金币放进箱子里。
哗啦啦的声响不绝于耳,领队喜笑颜开,拿起一枚金币吹了口气,放在耳边听声,很是心满意足。
“巫师金币,竟然有这样的好东西!”
见他要抱走装钱的箱子,舞娘们互相交换眼色,突然间伸出手,用力扣住他的脖子,将他按倒在车内。
“伊戈,你就这样走了?”一名褐色头发的舞娘俯下身体,锋利的指甲划过领队的眼角,“你承诺过我们,为你赚满十箱金币就会解除契约,放我们离开。”
她们流浪在外多年,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只想回到族人之中。大海才是她们的归宿。
“我们为你赚了许多钱,至少有二十箱。你应该满足了,太过贪婪没好处。如果违背承诺,哪怕你的母亲是半水妖,我们也会杀了你,撕开你的胸膛,捏碎你的骨头!”
舞娘说话时,身体越来越低,冰冷的气息吹拂过领队的脸,令他不寒而栗。
“我不会食言,绝对不会!”领队大惊失色,生怕舞娘们失去控制,立即大声道,“我会解除契约放你们离开!如果你们愿意,我亲自送你们去海边!”
车上有十二个半水妖,一人一下就能将他撕得粉碎。
伊戈可以利用契约,但他不敢冒险。生命遭到威胁,再多的算计都是徒劳。
“如果你欺骗我们,你知道后果。”舞娘声音冰冷,锋利的牙齿距离伊戈的喉咙越来越近。
“我发誓,我一定遵守承诺!”他曾经欺骗过半水妖,故意对她们的要求推三阻四。一次又一次,她们显然耐心告罄。不想真被撕碎,他必须遵守承诺。
为取得信任,伊戈从怀里取出羊皮卷,当着半水妖的面撕碎,解除双方契约,更朝车外大喊:“去荆棘领,去海边城市!”
乐师在另一辆马车上,正在分几块硬面包和冷掉的烤肉。领队的声音传来,众人停下动作,以为自己听错。
“去荆棘领,不去下一个要塞?”
“领队不赚钱了?”
“让贪婪的伊戈改变主意,一定是姑娘们做了什么。”一名年长的乐师猜测道。
众人互相看看,心领神会。
刺槐领和雪松领即将发生战争,伊戈贪婪无比,想靠战争发财,他们却不想留在这里。
“刺槐领集结大批骑士,卡布罗要塞就有超过两千人。以雪松领的实力,恐怕凶多吉少。”一名乐师说道。
“贵族领主们的战争,吞并土地和财富的把戏。谁胜谁负都和我们无关。”另一人冷笑道。
他们常年行走各地,见多贵族和骑士的嘴脸。
他们不在乎这场战争的胜败,也不在乎王国贵族的死活。相比之下,他们更关心领队是否真会遵守承诺,不再对姑娘们食言。
“要不要打赌?”一名乐师说道。
“不。”坐在他对面的乐师抱起七弦琴,手指拨动琴弦,低声道,“不要用姑娘们的绝望和泪水做赌注,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车厢内沉默下来。
伊戈是个彻头彻尾的恶棍,他是天生的骗子,是个擅长编造谎言的惯犯。依靠母亲的血脉,他欺骗了太多半水妖,死在他手里的半水妖超过三位数。
乐师们之所以留在这里,不是甘愿和他同流合污,而是被欺骗签订契约。如果违背契约,他们将遭到反噬,在痛苦的炼狱中煎熬,直至生命终结。
七弦琴的声音流淌在风中,本该欢快的音乐却透出哀伤,诉说着怅然和悔恨,悲悯和绝望。
另一辆大车上,伊戈花言巧语欺骗舞娘,趁她们放松警惕,迅速挣脱束缚,退到车厢边缘,猛然拽断车顶垂落的绳子。
舞娘们发现情况不对,靠近车门的两人立即扑过来,一人抓住伊戈的手臂,另一人划伤他的胸膛,凶狠咬向他的脖子。
三人翻滚出车厢,一起摔在地上。
车厢内传出钝响,四面铁栏落下,困住车内的半水妖,使她们沦为囚徒。
伊戈面容狰狞,能活动的手伸到背后,拔出藏在腰带上的匕首,用力扎向袭击他的舞娘。
鲜血飞溅,一名舞娘发出惨叫,牙尖滴落毒液,却无法对同族造成伤害。
“该死的东西!”伊戈捂住脖子上的伤口,大声咒骂。
受伤的舞娘被一脚踢开,趴在地上爬不起来。另一人被抓住脖子,匕首穿透她的肩膀,鲜血喷涌而出,染红她身上的纱裙。
“是我带你们走出村子,让你们有饭吃,你们就该给我干活,做我的奴隶!不听话还敢威胁我,我要将你们卖给最凶狠的半兽人,让你们生不如死!”
伊戈将舞娘掼在地上,一脚接一脚踹下去,大片鲜红飞溅在雪地上。
车上的舞娘咒骂他,诅咒他,甚至哀求他,他没有一丝一毫怜悯,反而狞笑出声,下脚的力道更重。
“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
伊戈面目狰狞,正对舞娘耀武扬威,头顶忽然罩下阴影。
魔龙飞过天空,蝠状双翼展开,暗影覆盖地面,仿佛厄运降临,令人望而生畏。龙背上站着一名青年,全身包裹在斗篷里,兜帽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下巴和嘴唇。
伊戈仰起头,不由自主倒退两步,恐惧油然而生。
“救命,救救我们!”
受伤的半水妖拼命抬起头,向天空的云婓求救。她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或许比领队更加凶残,却是她和族人唯一的活命机会。
“住口,肮脏的东西!”伊戈破口大骂,一脚踩住舞娘背部,坚硬的鞋跟狠狠碾压,鞋底被血染红。
“尊贵的大人,不要听她胡说。肮脏的半水妖有毒,会污浊您的耳朵。”
“伊戈,你这个凶手,骗子!”车上的舞娘发出悲呼,痛骂领队,恨不能冲出来撕碎他。
领队朝车夫使了个眼色,后者没有听他的话,反而跳下车厢,试图帮半水妖离开囚牢。
魔龙盘旋在半空,没有马上离开。云婓俯视马车,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伊戈预感到不妙,强烈的危机感令他脸色发白。
“你欺骗了这些姑娘?”
“当然没有!”伊戈矢口否认,“我好心带她们离开贫穷的村子,让她们赚钱,她们却要威胁我,是忘恩负义!”
“你胡说!”奄奄一息的半水妖强撑起头,“你欺骗我们,骗我们签订契约。我们给你赚很多钱,超过你说的数目,你还不肯放过我们,要把我们卖给半兽人!大人,我用灵魂发誓,他是个骗子!”
“住口!”伊戈表情狰狞,抬脚踹向半水妖。
危急时刻,乐师突然从车上跳下来,两人抱住他,另外几人拖走地上的舞娘,不让他再继续伤害她们。
“我最讨厌骗子。”云婓沉声道。舞娘的遭遇让他想起不好的回忆,目光逐渐冰冷。
魔龙发出怒吼,张开布满獠牙的巨口。
伊戈吓得魂飞魄散,全身僵硬,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
乐师们抱起受伤的舞娘,奋力向马车跑去。
等他们跑出一段距离,黑暗的龙息从天而降,伊戈被烈火焚烧,连声惨叫都没发出来,当场化为灰烬。
“巨龙的烈焰!”一名年长的乐师惊呼出声。
魔龙扇动双翼,明显很不满。
它是魔龙,生于黑暗的伟大生命。不是那群五颜六色,长得花里胡哨的家伙!
可惜乐师无法领会,遇到魔龙逼近,吓得双腿发软跌坐在地,迟迟站不起来。
云婓站在魔龙背上,通过契约掌握对方的情绪,好奇道:“你和巨龙关系不好?”
“是死敌,全部都是!”魔龙斩钉截铁。
“不能和平相处?”
“不能!”
魔龙态度强硬,没有任何转圜余地。想起精灵的委托,云婓不免有些头疼。
精灵王给得实在太多,作为一个守信的领主,他不能打破承诺。好在古堡足够大,藤蔓全天跟随,总能把两头龙隔开,避免发生乱子。
云婓正思索时,地面的灰烬飞卷散去,留下一个新生的死灵。
死灵维持领队生前的模样,性情凶狠,张口发出尖啸。
乐师和舞娘捂住耳朵,仍抵挡不住可怕的声音。受伤的两人更加痛苦,耳边流出鲜血,眼底爬上红丝。
云婓被吵得心烦,触碰死灵契约,将一个不情愿的死灵拽出来,指向地面,道:“抓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