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这剑灵不是滥杀无辜的主,步惊川这才松了一口气。
回想起那些人消失的画面,他又好奇起来,“你方才可是启动了什么阵法?我入殿这么久,竟未见到第四个阵法?”
剑灵闻言,抬手指了指那琉璃穹顶,道:“当初我的主人建造此处大殿,正是用无色琉璃砌出一个穹顶。而我方才启动的阵法,正是刻在这无色琉璃之上。”
闻言,步惊川连忙看向那琉璃穹顶,发现竟真如那剑灵所言,无色琉璃之上还有细碎的雕花。想必那雕花,便是阵纹了。
他惊异于这穹顶的玄妙之余,还带着几分诧异。这剑灵不见任何动作便能启动阵法,想来是实力超群的缘故。而这等实力的剑灵,方才竟如此草率认自己为主?
想到这里,步惊川带着几分不确定,试探问道:“你方才说认我为主,可还算数?”
“自然是算数的。”剑灵双眼微微眯起,看着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危险意味,“你这么说,莫不是你后悔了,不想要我了?”
步惊川练练摇头否认,“没有、没有……”
他只是觉得这番天大的好事,缺乏真实感。他总是不住地想,解开阵法的人若是换成一位实力高超的前辈,又会如何?
或许是方才三宗弟子的一番话影响到他了,他总觉得剑灵认他为主一事,并非自己实力所得。
剑灵却似是看出他所想,道:“不必苦恼,此番既然是你解开了阵法,那便是你的机缘。”
步惊川愣愣点头。
剑灵又问:“金秋殿中已经没有别的东西了,你可还要在此处停留?”
步惊川犹豫了一会儿,想起那些被“请”出金秋殿的三宗弟子,犹豫问道:“我现在出去,该不会与他们碰上罢?”
毕竟方才那些弟子们凶恶的眼神,令他实在是心有余悸。阵修本就不擅长于人正面起冲突,而他自己于阵法一途才通皮毛,只有些三脚猫的功夫,断不是那群人的对手。
见他神色忧虑,剑灵安慰道:“你若是担心,晚些出去也不迟。”
剑灵考虑极为周到,倒是令步惊川省去不少心思。他连忙点头应下,“好。”
在殿中等待得有些无聊,步惊川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不知剑灵……前辈,该如何称呼?”
剑灵闻言朝他看来,目光忽闪,半晌才道:“灵剑名为金素,你该唤我……秋白。”
“秋白……”步惊川轻轻念了一声,见秋白还望着他,顿时想起自己也该说些什么,“在下名为步惊川,取自惊川聒谷之惊川。”
秋白面上这才露出几分笑意来,步惊川想起他的名字,忍不住问道:“秋白此名,可是殿主人为你起的?”
秋白微微点头,算是认同了他这话。步惊川不由嘀咕,这金秋殿主人到底是有多喜欢秋天,才会将这大殿、灵剑乃至剑灵的名字都选择来了秋天的意象。
听他嘀咕,秋白语气间带了些试探,问道:“可是有甚异议?你若不喜欢,自可为我改名。”
他忙摇头辩解:“没有没有,你的名字自然是由你自己做主。”
待到出这金秋殿时,阵法启动,步惊川只觉眼前一花,脚下便空了。下坠感扑面而来,他只能极力稳住身形,一息过后,脚下忽地触到了坚实的地面。
甫一落地,却察觉一道劲风直奔他双眼而来。步惊川下意识偏过头躲开,站稳脚跟后迅速抬眼望去,却发现是孔焕。
孔焕此番机缘被截,再加上被毫不客气地“请”出金秋殿,本就恼羞成怒,这时候遇到步惊川,心中的愤怒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因此,他在见到步惊川的第一时间,便动了手。
见到孔焕,步惊川下意识地四下扫视一圈,见此处只有孔焕一人,不由松了一口气。
而孔焕却会错了他的意,“别看了,三宗的人都在找你,你即使现在能逃脱我的手掌心,但是你日后定然不能逃脱三宗弟子的搜查!”
他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步惊川忍不住同他理论道:“明明是尔等无缘,为何要对我赶尽杀绝?”
孔焕冷笑一声,“你说你若是死了,这剑灵还会不会再找一个主人?”
说罢,手中灵剑已然出鞘,劈手向步惊川划出一道剑气。
步惊川心中一凛,这剑气之中凝聚了剑修的灵力,若是修为高深者,能凝聚剑意于剑气之中,弹指之间轻易取人性命。
孔焕虽冲动,却也深知柿子要挑软的捏,他此番出手,便是知晓步惊川的修为,在他眼前不够看。
孔焕如今已是筑基中期,对付堪堪筑基前期的步惊川绰绰有余。步惊川手上并无趁手的灵器,与剑灵也是初遇,尚未磨合。可谓是人畜无害、弱小可怜。
而这也是孔焕有恃无恐的最大原因,步惊川在他眼中,连还手的力量都不会有。
但他却忘了秋白不是如步惊川一般的待宰羔羊。
那白色剑气猝然凝在半空中,动弹不得。犹如一吹便能飘散的飞灰,透着几分可怜。
秋白于步惊川背负的长剑之上显形,孔焕见自己的攻击被阻,愤然望向悬浮在步惊川身后的剑灵:“你!”
秋白轻笑一声,“有何贵干?”
“你为何要阻我出手?!”孔焕怒道。
秋白挑眉,道:“他如今是我的主人,我不护着他,莫非要护着你不成?”
被他如此不客气地训斥,孔焕自知理亏,也没再出声,而是甩手再发出一道攻击。
“自不量力。”秋白面上的笑容收了起来,冷哼一声。
步惊川只觉周身的空气骤然一冷,接着他便看到孔焕那道被截停的剑气被无形之力生生震碎。
第二道剑气在第一道剑气消失时,紧随其后,再度扑向步惊川。
却见秋白一扬手,直接将那剑气挥散。而那道挥散剑气的灵力,却径直扑向了孔焕,撞到了孔焕身上!
孔焕被这一击撞得飞退,在地上翻滚两圈,脸朝下趴在地上,再没有动弹。
步惊川忙走近生死未知的孔焕查看状况,秋白却似是看透了他所想,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只冷声道:“放心,我下手有分寸,他死不了。”
听闻秋白保证,步惊川试图去探孔焕气息的手止住了。
秋白也不在意他的举动,只问道:“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步惊川考虑半晌,如实答道:“先回宗门。”
如今步惊川得了剑灵,自知已成为众矢之的。他需得先回宗门避一避风头,否则,在三宗弟子的围追堵截之下,他恐怕不得安生,更无法收服剑灵。
孔焕是来的第一个,却不会是最后一个。
作者有话说:
秋白的名字出处:
南朝宋代山水诗人谢灵运《永明三年七月十六日之郡初发都》诗:“术职期阑署,理棹变金素”。李善注:“金素,秋也。秋为金而色白,故曰金素也。”
第5章 相逢之初·零五·山风泛凉
步惊川自出了秘境后,一路都只往人迹罕至的角落钻,饶是如此,却仍是有人能寻到他的踪迹。
起先只有三宗弟子在寻他,后来不知是谁散布了他在北斗秘境有大机缘的消息,竟是连些散修也开始寻他。
在他躲过这一日第三回 搜寻时,才终于有空看了一眼天际。天色已晚,山路复杂,此时下山去寻客栈恐怕不太现实,步惊川这日只好寻了一处山洞,在野外凑合一晚上。
步惊川就着水壶中的水啃干粮,当他灌下凉水的时候,被冻得一个激灵。他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抬眼望向山洞外。
现在是秋末,林间的树叶都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直直指向空中,俨然一副冬日即将到来的景象。
秋白不知何时现出了身形,待他咽下最后一口干粮时,出声问道:“你瞧着也不像是无门无派的人,为何此番进秘境,只有你一人?”
秋白跟了他数日,自然清楚他的情况,见他多日来无人接应,这才有此番一问。
步惊川被他这话问得有些心虚,小声道:“我此番是偷跑出来的……宗门中有特制的追踪符箓,我出秘境的时候已经给师父传讯了,他老人家应当不多时便能寻到我。”
“偷跑出来?”秋白微微挑眉,“本事不多,胆子倒挺大。在宗门里好好待着不好吗,为何要偷跑出来?”
步惊川拢于胸前的手不自觉紧握,“先前的折桂大会……我们大败而回,我从那时便想,若我能够凭自己本事寻得机缘,至少不会是现在这幅模样。”
秋白追问:“这副模样又如何?”
“……至少不会被他们追得如此狼狈。”步惊川一字一顿地说着,思绪不自觉飘散,“若是我有足够强的那一天,至少我也能知晓自己的身世。”
每个孩童都会对自己的来处好奇,他也不例外。他并非师父与师娘亲子,生父与生母皆不详。他也问过二人自己的来历,可他们总对此事守口如瓶,只道,此事你该知道的时候,总会知道的。
他偏偏不满足于这样的答案。
少年人的好奇心总是旺盛的,他得不到想知道的答案,便日日缠着二老。直到师父被他缠得不耐烦了,才道,真相只会撼动你的道心,待你的实力超过你星移师兄了,才能证明你道心稳固,届时,我自会告诉你。
得了这般答案,他才终于安分些许。
他知晓自己修为的提升一直都不甚理想,光是入道的第一步——引气入体,他都在这道关卡上磨了整整半年。他八岁引气入体,直到十三岁才终于突破炼气期,抵达筑基前期,而与他同龄的同门,在他这个岁数,多数已步入筑基中期,更有甚者,甚至已经达到筑基后期,准备冲击筑基之后的心动期。
那位星移师兄天赋比他好,起步又比他早,二人之间的差距眼见着越拉越大,他心中愈发焦急。
他天赋平庸,不似那些大门派的弟子,有天赋、有靠山、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虽然宗门待他不薄,但宗门之间的差距,却极难弥补,他只能铤而走险,孤身进入到秘境之中,去寻找未知的可能。
秋白似是见步惊川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主动转移话题道:“我见你也不是剑修,为何会想到要一把灵剑?”
听到秋白这话,步惊川心中登时一慌:他这么问起,该不会是后悔了?
仔细一想,他还未与金素剑结契,现在的秋白,确实还有反悔的余地。
“这是我师父说的,”尽管心中慌乱,步惊川仍旧回答了秋白的问题,“我没有趁手的灵器,宗门中我也未有合眼缘的,师父便让我去寻一把剑,然后我就恰好遇到了你。”
“寻剑?”秋白轻声重复了一遍,“可你们阵修,不该是寻个罗盘或是阵盘一类的灵器先用着么?为何会想到寻剑?”
步惊川犹豫了一下,想起先前师父同自己说这番话的境况。
蹲在火堆前的小老头,一边盯着在火焰上滋滋冒油的野鸡,一边状似无意地道:“还没决定好用什么法器之前,为师建议你用剑。”
彼时的步惊川不解问道:“为何?”
“没带笔墨的时候,剑可以刻阵。爬山可以当拐杖,入密林还能作记号。而且你看,像我们这般在外头闯荡的时候,”小老头将穿着野鸡的灵剑在他面前晃了晃,“出门在外能杀鸡,现在还能当个烤鸡的工具。”
烤鸡的香味随着小老头的动作,飘散在空气中,步惊川咽了口口水道:“……师父说得对。”
听完他转述的秋白顿时黑了脸,见他脸色不虞,步惊川顿时慌了神,忙保证道:“我不会拿你去烤肉的!”
见秋白脸色未有好转,步惊川又补充道:“杀鸡也不用!切肉也不用!”
他这一连串的保证下来,秋白的面色却越来越糟糕,“行了,别让我知道你师父拿剑去做过什么。”
步惊川依言闭嘴。心中暗自庆幸,还好秋白不知道他师父还喜欢拿剑鞘当“不求人”用,不然,秋白是不是该直接丢下他跑了?
此时刚过立冬,天黑得早。步惊川收拾完自己没多久,天便彻底黑了下来。失去了温暖的阳光,山里冷得极快,连带着山风都多了几分入骨的寒意。
因为担心暴露行踪,步惊川也不敢生火,只能裹着薄薄外袍躺在冰冷的地上,听那习习山风吹拂林间。
虽说修道之人有灵力护体,但步惊川修为尚浅,暂且起不到大作用。这几日气温骤降,他入北斗秘境前为了行李轻便,身边没留下厚的衣物,此刻后悔非常。
身下的地面蒸腾出一股独属于泥土的气息,潮湿而又沉闷,伴随着细微的、不可名状的味道,一个劲地往步惊川的鼻孔里钻,叫他无法放空思绪。
山洞很浅,几乎挡不住吹袭的山风,他的衣物本就不厚,此时分了一部分垫在身下,盖在身上的那部分衣物便被山风轻易地穿透。
步惊川吸了吸鼻子,在这逐渐转凉的夜晚,心头升起一股委屈。
他年方十三,此次尚是他第一回 出宗门历练。本以为得到了金素剑,自己便能如传说中的天选之子一般,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如今却因为小小三宗弟子的追寻,落得这般狼狈境地,竟还要在荒郊野地里过夜,连安稳觉也睡不上。
他的宗门虽不能供他锦衣玉食,却不至于让他躺在山洞中吹山风,连口热水热饭都没有。他天生便畏寒,这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今夜尤甚。
白天尚且能靠着阳光和赶路捱一捱,到了晚上静卧不动,寒意便从头泛到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