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从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琥珀就对他心生亲近,所以她才会救他。
琥珀说完,又嘤了一声,指着桌子上的花糕说:“要吃!”
展昭微微一笑,顺手拿过花糕,小狐狸就垂下头去叼那一块花糕吃,还在展昭的手心里拱了拱,弄得自己嘴角边上全是花糕的碎屑,还弄到了榻上,展昭十分耐心,用手帕帮她擦拭嘴角。
展昭道:“你是说,三个月前,鬼衣上覆盖上了新的怨气,是这怨气使得鬼衣杀人?”
琥珀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展昭又道:“……冤有头债有主,难道这怨气杀人,不去找使它枉死之人,却要随便杀人?”
琥珀道:“……那当然不是,定娘的怨气杀人,只会杀出现在杜宅的人,那一种怨气杀人,自然也只会杀它认为的,生前残害它的人。”
展昭皱眉,道:“王家夫妇、燕家公子、那猎户……还有那刘三,难道都是在它生前残害它的人?”
琥珀缩成一团,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展昭伸手,将小狐狸收入他怀中,一下一下的抚摸狐狸美人,琥珀的性格其实很黏人,他一看到琥珀,下意识就想把她收入怀中的。
琥珀伸出一双狐狸爪爪,抱住了展昭的腰。
展昭就一边抱着她,一边皱着眉头思索。
这几个人都曾残害过人……
残害的是谁?他们本应该完全不认识的。
忽然之间,展昭的神情一顿,好似已想到了什么。
第137章
庆平县从三个月之前开始,有离奇的死亡案件出现。
王家村的王姓夫妇、燕姓富户家中的少爷、山中的猎户、还有展昭来到庆平的那一天晚上,住在城中的刘三。
这五个人之间的关系,早被县令陈玉山翻来覆去的研究。他们之间绝没有一点点的联系,要说是他们合谋杀死了某个人,那简直是无稽之谈。
但是这五个人之间,的确是有共通之处的——假如展昭猜的没错的话。
展昭翻身下榻,就要去这几人家中查探,琥珀急了,一把就抓住了他,在他胳膊上又留下了几道血痕。
都不用琥珀说话,展昭都能猜得到这小美人会说的话,他微微一笑,只道:“琥珀要和我一起去查案么?阳气……应当还充足吧?”
说起这等话来,他免不得还是有些难为情的,于是说到后面半句,连音量也降低了几分。
琥珀可不是会因为这种事而羞涩的,她警惕地确认了一下,确定展昭没有想丢下她的意思,这才伸了个懒腰,摸了摸自己的肚皮,道:“还够哦……你看。”
其实看不到什么的,只能看到琥珀纤细而洁白的腰肢,可展昭只看了一眼,耳根子就红到了极点,几乎不敢再看。琥珀伸手抓过衣裙穿上,又带好了帷帽。
无论怎么说,她还是不想直面太阳的。
收拾打扮好之后,他们就一同出发去查案了。
先去的是王家村。
这对夫妇的家中已没人了,可是他们的邻居却还活着,展昭要问的事情也很简单,没有什么说不得的。
他只问邻居家的一位老太,这对夫妇在生了这个宝贝儿子之前,有没有过别的孩子?
这种事情,是躲不过街坊邻居的,在王家村这样的小地方,人们更是没什么谈资,一点小事,就能传得到处都是。更何况,王姓夫妇的那个宝贝儿子,出了那么大、那么骇人听闻的事情,他们家的事情自然为人津津乐道,说什么的都有。
展昭官府办案,这老太太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姓夫妇的宝贝儿子五岁。
六年之前,这二人成亲,媳妇也的确很快就怀了孕,只是生了一个女儿,他们家穷苦,不想要女儿,于是就把刚出生的女儿扔进尿盆里溺死了。
这老太太满口都没有牙,一张口,像是一个黑洞洞的洞口,她阴恻恻地道:“说不定啊……那孩子会生这种怪病,是因为那死去的女孩回来投胎了呢。”
展昭心中一跳。
他没有多言,只是淡淡道了谢,又去了燕家。
燕家的事情就不宜去问那富户了,还是问家里的丫鬟下人会好些。
燕家世代单传,燕少爷可是独苗。
此时此刻的世代单传,指的乃是世代都只有一个儿子,至于女儿,是不算在“传宗接代”的列表之中的。所以世代单传,也有可能会有女儿。
但令展昭没想到的是,燕家从来没有过小姐。
燕家是庆平县的世家大户,几代以来,一直都没有过女儿出生!
从概率上来说,这简直太奇怪、太诡异了。
但问题的答案往往也很简单,因为这一家不喜欢女儿,一生出女儿,就要把她们杀掉!!
而杀死女婴的方法,也实在是令人遍体生寒。
——先杀死,再把女婴埋到大街之下,令万人践踏,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震慑这些投胎的女鬼,叫她们不敢投胎到他们燕家!
展昭听了,已说不出话来了。
就连琥珀都已吓到了,她瞪着眼睛,盯着那个被他们抓来问话的燕家老嬷嬷。只不可置信……这世上的人,就如此痛恨女儿么?
她其实一直不明白,定娘的死是为了什么。
在她看来,那只是很小的一件事情而已,不喜欢在这个地方住着,那就换一个地方去住就好了,为什么只这么简单的事情,却可以让她们费劲了周折,最后还赔上了她们的两条命呢?
即使是她在最后去质问那杜家老太太的时候,她也实在没有明白,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现在,她好似稍微有点明白了。
两个人沉默地从燕家出来,沉默地走在大街之上,琥珀看着满街的男男女女,忽然觉得这是一个很奇怪的世界。
平静而安宁的外表之下,却不知隐藏了多少污垢与腐朽。
半晌,她忽然问展昭:“展昭,世人是不是皆以男子为贵、女子为贱?”
展昭也沉默了。
他侧头看了琥珀一眼,道:“是。”
琥珀又道:“……为什么呢?”
展昭道:“我也不明白。”
穷人是原罪么?生来就受苦;女人是原罪么?……甚至有那么多的女孩子,连出生都成了一种奢侈。
琥珀道:“……这世上竟也有你不明白的事情?”
展昭苦笑。
半晌,他道:“琥珀,这世上我不明白的事情,也有很多很多的。”
从燕家出来之后,二人又去了那个住在山脚之下的猎户家中,果不其然,那猎户家里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女儿,猎户不喜女儿,所以就把婴儿带到山里去扔了,自生自灭。
……所以他的死法也是被困在山里活活饿死。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结合那从王家村方向飞向鬼衣的那一团怨气,再结合那一团怨气出现的时间,事情已经很清楚了。
那的确是一团刚出生就被弄死的女婴们的怨气。
只是这一团怨气最初的愿望,是重新出生,它是混混沌沌的,只有生的愿望,所以它就进了一个男童的肚子里,这就是王姓夫妇的儿子怪病的由来。
这个五岁男童怀了一团怨气,这其中,有他的父母曾经造下的孽。
稚子固然是无辜,但他的父母却不无辜,这团怨气很难说没有嫉妒……我死去了,你却出生了,你出生的如此理所当然,我死去的却也如此理所当然……
但结果自然是不好的,一团怨气而已,毫无生气,又是在一个男童的体内寄生,它是绝不可能再出生的,于是十月怀胎之期一到,怨气破体而出,却仍没有获得新生。
不仅如此,无辜的稚子也因此而惨死,王姓夫妇伤心欲绝。
怨气在因缘巧合之下,附着在了鬼衣之上。
然后,它就开始报复。
报复所有的那些……不让她们活着的人。
报复的第一个目标,就是那对正伤心欲绝的王姓夫妇。
而这几个月来,每一个死去的人,其实手上都沾着这些女婴的血,只是比起杀死一个大人,杀死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实在是太容易,也完全不用见血,丢弃起来也是如此的方便,故而没有惨烈的场面、也没有哭着喊着不想死的人。
这一切都是藏在平静安宁日常之下的凶光。
这就是这件事的真相,这件事的真相,就是如此的残酷、如此的令人遍体生寒。
天色已渐渐暗了下去。
落日的余晖,慢慢地消失在了地平线之上,天空的另一侧,一种高远的、幽暗的颜色慢慢地浸染上来、覆盖上来,将天空吞噬,令大地陷入黑暗。
夜风又在冷冷地吹,他们此时此刻,正在杜宅的门口。
鬼衣……该拿鬼衣如何是好呢?
展昭自己也不知道。
琥珀也不知道。
鬼衣不是定娘,定娘魂飞魄散,什么也没留下来,定娘的一缕怨气,也早就被这些女婴的怨气所裹挟,让她再也认不出了。
可是,难道就要将这鬼衣彻底消灭么?
琥珀是一个很天然的人,她觉得这是不应该的,因为怨气从没有乱杀过人,它……不,是她们,她们只是想要报复曾经杀害过自己的人而已。
冤有头、债有主,这本就是这世上最浅显的道理,也是最容易理解的道理。
可展昭呢……?
他是个恪守正义的正人君子,他就是为了解决这一起案子,才来到庆平县这个小地方的。
此时此刻,他会怎么想呢?
琥珀已不敢细想。
展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已看出了她此时此刻的顾虑,可是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伸手牵住了琥珀的手,温声道:“天色已晚了,我们回去休息吧,今天你累不累?”
他看起来好似一点事情都没有一样。
琥珀犹豫了一下,嘤了一声,道:“……我没事,我不累。”
二人就打算这样先回客栈了。
回客栈的路上,要经过县衙,二人沉默地走着,却在经过县衙的时候,忽然看到了一抹血红色。
血红的衣袂飘飘,只一眨眼,就已从县衙里进去了,二人一惊,立刻明白过来,这是鬼衣又要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