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竟是一下子挣脱了展昭的手,从二楼的包间之中一跃而下,寒森森的勾爪直冲那说书先生的面门而去,这一下可不是抓展昭的那种力道,她双眼已被冰冷的愤怒所充满了,一下下去,只怕那无辜的说书先生,就要开膛破肚,死无葬身之地了。
展昭的动作更快,他飞身而起,在刹那之间,已到了说书先生身边,一把就将他推开,说书先生重重地倒地,就见他刚刚所站的伸手的木桩子,也已被抓出了一块,琥珀用力地握紧拳头,她手中的那一块木头,就已化作了齑粉。
说书先生简直已吓得屁滚尿流!
展昭厉声喝道:“还不快逃?!”
说书先生连滚带爬地跑了,茶楼里的人也被这变故所惊呆了,一个个尖叫着朝外头跑去。
琥珀杀心未灭,仍要追出去杀那说书先生,展昭挡在她身前,急道:“琥珀,你做什么?”
琥珀恶狠狠地瞪着他,厉声道:“让开!滚开!不然我杀了你!”
展昭道:“那说书先生如今不过三十来岁,二十多年前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孩,难道他同你有仇?”
琥珀尖声道:“他骗人!!!”
她寒森森的勾爪,已朝着展昭劈下,展昭动作灵敏,自然可以避开,他腰间本别着剑,却又不想让巨阙伤到琥珀,只得徒手与她打斗,动作之中,只闪避,却不回击。
琥珀的动作却越来越凶,她得了些阳气,在这白日里也有力气打斗,妖鬼本就不是什么很弱的东西,展昭既不用剑,又不肯出拳出腿的伤她,不处于下风才怪呢。
刷拉一声,他肩头的衣料已被撕开,尖利的勾爪已恶狠狠的嵌入到了他的肩头,留下了三道可怖的血痕。
琥珀动作一滞,有些呆呆地望着展昭。
痛,实在是痛。
展昭面色苍白,额头之上,已浮出了一片细细密密的冷汗,见琥珀停手,他勉强笑了笑,只道:“……琥珀,现在冷静一些了吧?”
琥珀惊声道:“……你、你……你为什么不还手?”
展昭肩头剧痛,却并不怪罪琥珀,见她的表情慢慢从凶狠转为了无措,满是做错事之后的那种慌张和委屈,不由心中一软,慢慢地伸手,抚上了琥珀的侧脸,温声道:“展某没事,琥珀,不要紧张。”
琥珀把自己沾满血的爪子无措地收了回来,她看了看展昭,又看了看自己的爪子,忽然想要转身就跑,又被展昭“啪”的一声扣住了手腕。
展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琥珀,别走。”
琥珀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垂下了头,道:“……我伤了你,你不生气?”
展昭道:“我的剑也伤过你,你也没有生气的。”
琥珀可怜巴巴地道:“可是,那不一样的。”
展昭心头一颤,已忍不住伸手,将这个刚刚凶性大发的狐狸美人搂进了自己的怀抱之中,安抚似得拍了拍她的玉背,柔声道:“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所以不要跑,好不好?”
他实在是一个很温柔的男人。
……这样温柔而俊朗的男人,或许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够拒绝他吧。
琥珀盯着他的伤口,眼神有些浮动,道:“可……可是我……”
展昭忍不住叹气,只好道:“我已受了伤,劳烦琥珀姑娘为我包扎一二,展某感激不尽,可好?”
琥珀:“……”
琥珀就有些说不出话了。
半晌,她才咬着唇小小的点了一下头。
展昭一笑,正要说话,却听外头的人道:“官爷,就是此处!!有……有妖怪作祟,有妖怪作祟啊!!”
展昭面色一变,只道:“琥珀,我们走。”
说着,他已抱起了琥珀,从后门飞身而下,只一个闪身,就已走的瞧不见了,那茶楼的活计请了衙役进去,只见一片狼藉,却连一个人影子都没看见。
展昭肩头重伤,却还能面不改色的抱着琥珀回到客栈,已实非常人之所及,琥珀缩在他的怀里,一直盯着他肩头的血痕来看。
等回到房间里,展昭肩头的血已晕开了一大片,他面不改色,见琥珀神色恍惚,还笑了笑,宽慰道:“不必在意,这不过是小伤而已,数日就可恢复。”
说着,他就打算脱下衣裳拾掇一番了,只是琥珀一直盯着他看,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踌躇了片刻,还是没法在女孩子的眼前面不改色的脱衣裳。
展昭只好道:“琥珀,你先回过身去,可好?”
琥珀一怔,道:“为……为什么?你是不是还怪罪我?”
展昭:“……”
展昭无奈,继续宽慰她道:“怎么会,难道我曾骗过你?”
琥珀眼睛里好似也眼泪汪汪的,她忽然自榻上跳起来,咬着唇伸手就去抓展昭腰间的系带,展昭一怔,有些羞赧,想要躲开,但是两只脚却像是钉在原地一样,怎么都移不开。
琥珀的确是个很不一样的姑娘。
或许这种不一样,是因为展昭已下定决心要娶她;或许这种不一样,是因为展昭早在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已被她的神秘与美丽所征服。
他立在原地,一下都没有动,琥珀长长地睫毛有些湿润,颤动了一下,他的外衫落在了地上,露出了精壮的上身,展昭身材虽修长,浑身上下却覆盖了一层漂亮而结实的肌肉,线条流畅、宽肩窄腰,只是肩头与心口都有伤。
……短短三天,展昭就已受了两回伤了。
琥珀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好像想要碰一碰他的伤口,却又有些害怕,她快速地抬眸看了展昭一眼,只见展昭脸色虽然苍白,面色却很柔和,一双水玉似的眼睛正看着琥珀,见琥珀看他,嘴角又不由的勾起了一丝笑容。
琥珀小声道:“对不起,我……”
展昭立刻就打断了她:“没关系,我没事的,琥珀。”
琥珀嘤了一声,忽然又抱住了展昭。
展昭一怔,复而又笑,伸手搂住了琥珀的腰,安抚似得抚了抚她的背,柔声道:“没事了,已没事了。”
琥珀小心翼翼地凑近了他的伤口,轻轻地吹了吹,抬起眸问他:“你痛不痛?”
展昭温柔地看着她,道:“还好。”
琥珀就道:“你骗人,肯定很痛。”
展昭道:“不,这种程度的伤对我来说,的确算不得很重。”
他年少成名,在江湖上混了许多年,见了许多世面,得了个“南侠”的名号,后来又投身于公门之中,更是时常与危险为伍,这些年来,受伤无数,快要死的绝境,都已遇到了好几次,琥珀给他的伤口,对他来说,的的确确算不得什么非常严重的伤口的。
琥珀横了他一眼,道:“你的金疮药呢?”
展昭忍不住笑了,道:“要先用水清理伤口,等清理干净了,才能上药的。”
屋子里正好有一盆净水的,琥珀闻言,就去用干净的毛巾浸湿了,又把展昭拉到塌边坐下,这才认认真真地垂下眸,去给展昭处理伤口。
她处理的其实并不太好,因为她根本也没有什么这样子处理伤口的经验,下手有时候会就有些重了,钻心般的疼痛就顺着展昭的肩膀蔓延开来,他的手指忍不住痉挛,可是他竟也一直忍住没说话。
他就安安静静地看着琥珀为他处理伤口,然后再慢慢地把金疮药覆上去,用干净的布条去替他包扎伤口……
半晌,琥珀终于忙活完了,忙活完之后,她又开始一言不发了,她一言不发地坐在塌边上,也不理会展昭,也不肯看一看他。
展昭叹气,坐起身来,搂住了琥珀,温声道:“你累不累?”
琥珀道:“……不累。”
展昭却道:“躺下来休息一会儿吧。”
琥珀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乖乖地躺了下来,展昭受着伤,只能平躺着,琥珀就枕在他的胸膛下面一点的地方,把自己缩起来,过了一会儿,美貌而妩媚的狐狸美人就消失了,转而出现了一只雪白雪白的小狐狸,小狐狸把自己团成一团,窝在展昭的身边。
展昭就伸出手来,慢慢地摸一摸她柔软如云朵一样的皮毛。
半晌,琥珀突然道:“……你竟也不问问我,今天、今天为什么突然发狂。”
展昭微微一笑,道:“我问了,你会告诉我么?”
琥珀道:“……不知道。”
展昭揉了揉雪狐狸的脑袋,温声道:“若你想告诉我的话,你自己会说的,我若问你,你反而不舒服。”
……他实在是太体贴了一些。
琥珀“嘤嘤”叫了两声,又把自己缩了起来,半晌,才缓缓地说出了杜定娘故事的下半段。
那是一个……非常非常残忍,非常非常令人心痛的故事,展昭听着她说,才明白她为什么一听到说书先生说那样的故事,就会恨到发狂。
那的确已是常人无法承受的痛苦记忆了。
第135章
一个人如果不知道她生活在地狱之中,或许还尤可忍受,但若是她已知道真相,地狱就再难忍受了。
这道理本就是很浅显的。
杜定娘人生的前十多年,一直都是在那个小小的、逼仄的绣楼里度过的,她根本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不,她连杜家的宅子都没见过,没见过杜家园子里那些为人称道的奇石与假山、灵秀小亭、小桥流水。
她有四个兄弟,但是也见的不多,每年只在过年团圆时,才能被嬷嬷从绣楼之中背出,短暂的与父兄相聚,然后又被关回绣楼之中,与逼仄的屋顶、昏暗的房间日日相对。
定娘的爹是举人,饱读诗书,还曾四处游历,她的四个兄弟,虽然都不曾考中,但是也都早早的开了蒙,可唯有定娘,大字不识,没有人教她认字、也没有人教她读书,因为“女子无才便是德”。
这样的日子,定娘本早已习惯。
可是,琥珀带着定娘出去的那一天,她见到了在街上走来走去的、健健康康的姑娘们,见到了父兄宽敞明亮的屋子,见到了自家修建的如此之好的园子……
这园子,明明是连丫鬟下人们都能看得到,欣赏得到的,可唯有她没法子看到,她不被允许走下绣楼的!
为什么?为什么?
定娘从那一天就开始痛苦的思索。
难道我不姓杜么?难道我不是杜家的人么?为什么大家都能享受得到的东西,却唯有我不行呢?
她被教养得很温驯,父兄说什么就是什么、嬷嬷说什么就是什么,但自从她见到这些她本见不到的东西之时,她的内心之中,就燃起了一种愤怒,一种想要质问一切的愤怒。
而琥珀……
琥珀对人世间的东西又怎么懂?
定娘说她想要问一问,琥珀就说那你问问吧,毕竟是父母亲人,难道还会害你么?
野兽对于亲情的理解,远比人类要单纯得多,琥珀拥有一对很好的狐狸父母,所以她就认为,父母和孩子之间的关系天生就是这样的呀!在父母身边,我就是安全得呀!
而定娘也不懂。
所以她就在嬷嬷又一次上楼的时候,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她说我不要住在绣楼里了,我要像兄长一样,住在宽敞明亮的屋子里,我还想去园子里逛一逛,出门去玩一玩。
嬷嬷登时色变。
老嬷嬷皮笑肉不笑的问她是谁教她这些话的,是不是那个经常来送饭的小丫鬟?
定娘说不是,是我自己要这样想的。
老嬷嬷继续皮笑肉不笑,只道定娘不孝,她的父亲给她建了这么精美的绣楼,让她脚不沾地、贵不可言,你竟不知道感恩,居然还想要出去?你想要出去做什么呢?和那些乡野村姑一样满地乱跑?她们粗鄙下贱,难道你杜小姐也要那样粗鄙下贱不可?你自己不要脸,可你父母兄弟的脸又往哪里搁?
小姐啊小姐,我看你病啦,病得还很重,开始说起胡话来啦。
老嬷嬷根本不想听定娘想说什么,她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定娘不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