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便轻轻地笑了笑,道:“玉池想跟着我们一起出去?”
玉池像摆尾巴一样,晃了晃自己的腰肢,咬着牙道:“那是自然,你要我一个人待在这里等你,我会想死你的,我若真想死了你,你回来就只能抱着我的蛇皮哭啦。”
花满楼:“……”
等一下,为什么是蛇皮?
他忍不住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请玉池姑娘好好穿上衣裙,等一下与我们一同出门,可好?”
玉池道:“可是我不喜欢这一套衣裙。”
她的事儿倒是挺多!
但好在花满楼正是个菩萨,听了她的抱怨,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是若有所思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不错,我看不见,对女孩子衣服的颜色没有什么研究,既然要出门,可顺便去一趟布庄,玉池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吧。”
玉池开开心心地道:“好呀!”
半晌之后,陆小凤和花满楼坐在布庄里,等着玉池挑布料、定做衣裳。
时间已不算太早了,其实他们应该要吃了饭再出来的,但是他们却连一粒米都没能吃到。
玉池不是人类,饭量小得惊人,一个月只需要吃一只烤鸡或者几只老鼠就可以了,所以她今天是不需要吃东西的。
花满楼本是按照惯例,请附近的闲汉为他和陆小凤购买一些饭食,闲汉们一如既往,很快送来了花满楼想要的东西,有荤有素、有冷盘有热炒,七七八八地摆了一桌子,与陆小凤同食。
但饭菜摆好之后,陆小凤和花满楼却不动,陆小凤看着眼前的饭食,忽然长叹一口气,干巴巴地道:“看来,熊姥姥是想饿死我们。”
花满楼道:“或许这饿毒,才是世上最难解得毒。”
这一桌子的荤菜素菜、冷盘热炒,无一幸免,全都被下了糖炒栗子的那一种毒,只要稍微吃上一口,立刻就要七窍流血,五脏六腑都要化作血水的。
他们只好把这饭菜全都倒掉,直接出门了,正好附近就是一家布庄,这布庄的大东家就是江南花家,一进门,掌柜的就对着花满楼喊了一声少东家。
花满楼便叫玉池随意挑选,自己与陆小凤在一旁等候。
等候之时,掌柜的就奉上了热茶两杯,花满楼低头一闻,手上动作又是一停,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将那茶杯放在了。
陆小凤又叹道:“看来熊姥姥不仅想饿死我们,还想渴死我们。”
花满楼道:“人不吃饭,可以活十几天,人若是不喝水,怕是撑不过七日。”
陆小凤道:“熊姥姥很心急的想让我们死啊。”
花满楼微微一笑,只道:“她大可以不必这么心急。”
陆小凤抢道:“没错,她只要等上七八十年,就可以不用来寻仇了,我自己就已先老死了,这样岂不是省力得很?还省得她用这么贵得毒呢。”
花满楼微笑摇头道:“你啊你啊。”
他不喝那茶,却要担心待会儿自己走了之后,这茶水万一被别人喝了怎么办,只好将这有毒的茶泼在了地上,茶水很快渗入了地砖的缝隙,只留下了一点点深色的痕迹。
陆小凤也将茶泼了。
他们被熊姥姥断了水、断了饭食,脸上却丝毫不见焦躁的神色,只等着玉池挑拣完毕。
玉池却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玉池是花满楼亲自带来的人,掌柜的这种人精,又怎么会怠慢于她,立刻就叫了布庄量体裁衣的妇人叫出来,为她量一量尺寸,又把布庄之中最时兴的缎子都给她看,可是这妖妖娆娆的姑娘,却左看右看都不满意,最后语出惊人,差点没让掌柜的厥过去。
玉池说:“我要五彩斑斓的黑!”
掌柜的:“……”
陆小凤:“……”
花满楼:“……”
最后还是花满楼给掌柜的解了围,亲自给玉池挑了几匹料子,做成衣裙,等过两日就可以来取了。
量完了衣裳,时间都已不早了,三人一同出门。
陆小凤的肚子就“咕噜”一声叫了起来。
他苦笑道:“看来那熊姥姥的计谋还真是管用得很,我再不吃东西,怕是要变成死公鸡了。”
正在这时,三人经过了一个摊子。摊子上卖的,乃是这条街上最受欢迎的梅花包子,迎面又走来了一个小孩子,小孩子手上拿着一块白糖糕,却吃得不是很开心,倒是一直在看距离他几步远的年轻妇人。
那年轻妇人身姿姣好,身上穿着粗布麻衣,头上除了一根银钗之外,再无其他装饰。她一只手提着一个装着菜的菜篮子,另一只手里却拿着一块烧饼,烧饼烤的酥酥脆脆、面上洒满了芝麻,只肖的一咬,芝麻和面渣就会掉在地上,口齿之间,也都是一股朴实的麦香味。
陆小凤忽然自怀中掏出一块碎银子,随手就抛给了那卖梅花包子的摊主,顺手自摊子上拿起了两个梅花包子,对那年轻的妇人说:“我用这两个包子,交换你手上的芝麻烧饼,可不可以?”
那妇人道:“哎哟!这位相公,你想吃烧饼,自可以去前头买——”
陆小凤扬唇一笑,只道:“可我一看见夫人手上的烧饼,馋虫都被勾了出来,简直是连一刻都等不得了。”
那妇人道:“可我不想吃梅花包子,怎么办?”
陆小凤道:“那你想不吃银子?一锭银子?”
陆小凤当然就换到了那一个芝麻烧饼,他有些得意的笑了笑,凑上去嗅了一嗅,道:“好香的芝麻烧饼啊,拿在手里还很烫呢——诶,我说这个小孩子,你要不要吃烧饼啊?”
他身形一晃,就拦住了刚刚那个吃白糖糕的小孩子,小孩子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上的烧饼,非常爽快地答应和他换了。
他顺便把手里的梅花包子,也塞给了这小孩子,小孩子用吃了一半的白糖糕,换了一整个芝麻烧饼,外加两个梅花包子,真可谓是赢得明明白白,十分高兴得跑走了。
陆小凤看了看手中的半块白糖糕,叹了口气,他的肚子又咕噜叫了一声。
此时此刻,好似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他低下头去,就要把那半块白糖糕送入嘴中。
正在这时,一根细如牛毛的针忽然朝着陆小凤袭来,这针的目标不是陆小凤本人,而是他手上的白糖糕。
陆小凤低着头,好似什么都没看见。
但是他的手却那么轻轻地一夹。
那根细如牛毛的针,就稳稳地被他夹在了双指之间。
而与此同时,花满楼也已动了起来,流云飞袖稳稳地击出,目标却却那刚刚走过去的、与陆小凤交换烧饼的年轻妇人。
他平时走起路来,也是平稳而端正的,一看就是一个教养非常好的世家公子,而他的作风也十分端正,从没有在路上,对一个陌生的、无辜的女人动过手。
他之所以对这年轻妇人动手,乃是因为,这妇人就是刚刚弹出毒针之人。
年轻妇人的脸色一变,却不是变成惊恐的神色,而是有一点惊愕,好似完全没想到花满楼这瞎子居然可以辨认出她是凶手。
这种惊愕甚至是带着几分傲慢的。
她的身法也的确值得这一份傲慢。
转瞬之间,年轻妇人就已掠上了四重的屋脊,身形快得惊人,陆小凤和花满楼也一前一后地掠上了屋脊,将那妇人的来路和去路都挡住了。
妇人浅笑道:“没想到你们竟能发现是我。”
她的声音也已便了,从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声,变成了一个动听到了极致的女声。
陆小凤道:“熊姥姥?”
妇人娇笑道:“难道我看起来很像是一个老婆子么?陆小凤?”
陆小凤便叹道:“一个真正的老婆子,一定已经历过了许多事,很少会像熊姥姥一样,有这么无聊、这么变态的爱好,不过……”
妇人道:“不过什么?”
陆小凤道:“不过,你的脸平平无奇,的确配不上你的声音,或许你这声音是假的?吞了变声丸?”
妇人笑道:“你为什么不猜猜我这张脸是假的呢?”
言语之间,她就已把自己脸上的轻薄面具卸下来了。
那张平平无奇的妇人面之下,是一张明艳美人面。
她的确是个美人,一个很美很美的女人,江湖上的女人来上一打,加起来怕是也没有她一个人好看的。她嘴角的微笑带着一丝倨傲,更多的是自信,她丝毫不畏惧被男人看着,因为她很明白,自己有这个资本,可以恃靓行凶。
她忽然叹道:“可惜啊可惜……可惜你花满楼是个瞎子,在死前,也欣赏不了我的容貌了。”
这语气之中,竟还有几分恶毒的。
每一个恶毒的人见了花满楼,都忍不住要拿他的眼盲来刺激他的。花满楼眼盲了二十多年,被类似的话都不知道刺过多少回了。
他的面色没有分毫的变化,只淡淡道:“这并不可惜。”
这女人道:“哦?”
花满楼道:“能用糖炒栗子毒杀无辜之人的人,容貌再美,花某也不能欣赏。”
这女人道:“你是说我心如蛇蝎?”
花满楼道:“绝不是。”
这明艳美人怔了怔,似乎搞不懂他的意思。
花满楼道:“蛇蝎什么都没做错,人之恶,又怎能用他们来作比?”
明艳美人的脸色就变了又变。
她道:“反正你们几个人,今日要死在这里,说什么话,又有什么关系?”
陆小凤道:“你同我们有过节?”
美人道:“熊姥姥和你们无冤无仇,可是公孙兰却同你们有仇,有大大的仇!”
公孙兰!
公孙兰就是她的名字。
昔日盛唐之时,曾有“一舞剑器动四方”的公孙大娘,公孙大娘的剑器不但美丽,更是天下罕见的杀人招式。
时过境迁,剑器已渐渐失传,到了本朝,这江湖上更是只有一个人会使剑器,这个人也姓公孙,乃是唐朝公孙大娘的后代,这个人就是公孙兰。
公孙兰身形一晃,忽然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两柄短剑,这两柄短剑亮得惊人,在日光之下一晃,闪出一种金属特有的美好光泽,而这两柄短剑的剑柄之上,又系着五彩的绸带,她的身形美好得要命,一动起来,彩绸与剑锋交相辉映,美丽异常。
对于剑器来说,美丽也是一种非常重要的武器。
男人多是视觉动物,所以舞剑器的女人必须要美,这美明艳而尖锐,只要有那么一点点,令这男人晃了神,那对他来说,这就是致命的。
当然了,大多数时候,公孙兰都不会与人用剑器打斗,她的下毒功夫炉火纯青,大多数她不喜欢的人,都死得莫名其妙,完全不会明白自己是怎么上的西天。
但,花满楼是个瞎子。
对于其他男人来说,美色或许是一种武器,但是对于花满楼来说,公孙兰之美,却一文不值。
他端立于四重屋脊之上,太阳光直射在他的身上,将他身上的那一件充满贵气的白衫上的芍药暗纹也照出了些,他长身玉立,一手持折扇,另一手背后,俊朗的脸上,双眼清澈极了,虽然他的眼睛毫无焦距,但任谁也看的出,此时此刻他坚定的心性。
他今日绝不会放公孙兰走。
他当然也不会杀公孙兰,花满楼为人仁慈,不喜杀人,但他一定会把公孙兰送到官府去,让她得到应有的报应。
公孙兰却并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