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贾府中有贾母更加看重的林黛玉,更有王夫人弄来的薛宝钗,所以贾母对云善渊并不热络,没有时不时叫她去凑热闹。
上行下效,贾府里的其他人也没再把她放在眼里。其实对无父无母,与两位侯爷叔父关系不近的孤女,确实没有热络的必要。
云善渊对这种无视是再满意不过。
其间,贾宝玉来找过云善渊几次,多数情况下都被吴婆子拦在了房门外。在不得不见面时,云善渊对付贾宝玉有一个高招,只要与他大谈考学做官的重要性,他就像孙悟空听了经箍咒一般,恨不得立即逃走了。
让一个人喜欢,要费心思。而要让一个人讨厌,难道还困难吗。
云善渊掌握了一招制敌的关键,贾宝玉自是不愿意多听这些让他心生厌烦的话,来了几次也就烦了云善渊。而他很快也就转移了注意力。七月初,三年一度的选秀开始,贾元春进宫选秀,贾宝玉每日都在念叨着女儿是水做的,却偏偏要出嫁离家。
九月选秀结束,王夫人得到了贾元春被留牌子的消息,她更是多了几分笑脸,仿佛下一刻圣旨就要下来,赐给贾元春一段好姻缘了。
这日,云善渊依旧起了大早。她在院子中跑了半个时辰,又是蹲了一个时辰的马步,吃过早饭后开始打坐调息,大约是上午十点左右开始习字,就听见了静夏与静冬两个丫鬟在院子中的低声谈话。
“今早出事了,金钏儿跳井了!”
“金钏儿是王夫人房里的,还有人敢欺负她不成?”
“可不就是宝二爷惹出来祸事,金钏儿是正好撞到了王夫人的矛头上。
这一届留牌子的秀女大多都赐婚了,但都快要十月了,贾家大姑娘那里一点动静都没有,这还不如撂牌子。留牌子不下旨,不能自行婚配,要是皇上一不留神忘了,贾大姑娘也就是女大留成仇了。这几天王夫人的和善脸绷不住了。
昨个儿,听说宝二爷对金钏儿说要把她讨进怡红院,宝二爷那爱吃胭脂的习惯也非一日两日。王夫人认定是金钏儿勾引宝二爷,昨夜狠狠斥责了她一顿,说要把她配了小厮。宝二爷一句多的话都没为金钏儿求情,今早就听到了金钏儿跳井的消息。”
并非是静夏与静冬两人说话声音大,而是屋内的云善渊如今耳力极好。芍药院本就是在云善渊的要求下保持着安静,这段小声对话也就被她听了去。
静夏还在为金钏儿而可怜,贾宝玉惹出了开头,居然连向王夫人讨要一个丫鬟的本事都没有,还说什么怜惜女子,都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
“所以嘴上说得好听不管用,还是得看做了些什么。像是四爷对小姐才是真的好。吃穿住行,哪件事不上心。”
静冬却是把声音压得更低了,“这次选秀给四爷指了福晋,是乌喇那拉家的,也不知道是否好相处。”
云善渊原本还在自如地书写,听到这句话是笔尖一顿,一滴墨迹落在纸上。
她看着这一点瑕疵微微蹙眉,把屋外的静夏与静冬叫进了屋,面无表情地对两人说,“你们两个可还记得,我为什么给你们起名静字?”
静夏与静冬都是低下了头,都知道刚才在院子中的话被云善渊都听见了,而这话是她们说不得的。
“奴婢记得,祸从口出,必须慎言。”两人是齐声说着,但双腿都微微发颤,显然是害怕云善渊。
史家的仆从都知道平日里自家主子的脾气不差,只要没有逾越了她的规矩,可以说是真的待人和善。可是一旦越规矩,那惩罚实在可怕,被关在小黑屋里是要被逼疯的。
云善渊定的规矩不多,第一条就是慎言,不议论皇家是非,更不能把他们所见所闻在外透露半字。这一条并不过分,云善渊在家中习武,这就是出格的事情,当然不能让下人议论。
静夏与静冬跟在云善渊身边几年,知道这位主子的本事与寻常大家闺秀不同,开始时也因为不够慎言关过小黑屋。没有任何的体罚,就是不见一丝光亮,听不到其他的声响,却比罚银子、被鞭打更加可怕,去过一次就绝不想再受第二次。
“这里是贾府,那就是外面!我不希望你们也学了贾府那一套嘴上不把门的恶习。”
云善渊站了起来,严肃地看着静夏与静冬,“皇上赐婚四阿哥与乌喇那拉氏,两人是天作之合。乌喇那拉氏为人如何,自有宫中的贵人们判断,与你们并没关系,今天无关,日后也无关。”
静夏与静冬更是点头称是,表示她们再也不敢多言。
只是静夏在退出房间时,还是硬着头皮壮着胆子问了一句,“小姐,奴婢知道不该多说,但看看贾大姑娘,再过三年,您也要选秀了。您总要为自己考虑。女子多是身不由己,总要争取一番。比起旁人,四阿哥确实是个好归宿。”
“归宿?”云善渊说着轻笑了一声,看向桌上落了墨点的宣纸,点燃了一根蜡烛,就着烛火烧了这张纸。
这种归宿她不稀罕。
第十三章
“静夏、静冬,你们想得我都明白。你们放心,我会安顿好你们的出路。至于别的,这话我就只对你们说一次,你们要刻在心上。此生此世,我与四阿哥都不会是同路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我明白,他早晚也会明白。”
静夏与静冬面面相觑,可她们还是不明白。但云善渊都这样说了,她们做奴婢的只能遵从主子的意思。
这时,芍药院外传来了贾宝玉的声音。“云妹妹,快来,我带了新的胭脂给你。”
云善渊想起刚才听闻的金钏儿跳井,那头金钏儿跳井了,这头贾宝玉真和没事人一样,当即云善渊就从面无表情变得脸色阴沉了。
贾宝玉并不常来芍药院,但他总是记吃不记打,隔了一段时间总又会找来。吴婆子像往常一般在门外拦住了要进来的贾宝玉,这次云善渊却是开门走了出去。
“二表哥还有心思说胭脂?”云善渊没有迁就贾宝玉的习惯,她直言了今早发生的事情,“金钏儿这会刚从井底被捞上来,只怕是尸骨未寒。我早就说过二表哥过了童言童语的年纪,昨天若非你对金钏儿的那番话,说了要讨了她进房,今个儿怎么会惹出了跳井自杀一事。比起胭脂,二表哥不该想些其他?只怕因为你喜欢胭脂的爱好,还不知会多几个孤魂野鬼。”
贾宝玉听到云善渊的话,立马就是脸色刷白。“金钏儿死了?怎么会这样?母亲只说喊她进房好好说话的。”
“这真是个好问题。二表哥问我,我去问谁?”云善渊可没同情贾宝玉的想法,“二表哥是真不明白,而是真不愿意明白。始作俑者,二表哥何必敢做不敢当!”
贾宝玉急得是拼命摇头,“我根本没做什么,云妹妹怎么能说我是罪魁祸首呢!”
云善渊冷笑一声,拿过了贾宝玉手中的胭脂盒,竟是一下就将圆瓷盒捏成了粉末。
“我这不缺胭脂,二表哥的好意我就心领了。是我说话难听,自古都是忠言逆耳利于行,二表哥该长大了。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即便做不到为天下做什么,也该修身养性了。”
贾宝玉看着胭脂盒化作粉末,而云善渊手中一片通红,竟是与想象中金钏儿枉死的血腥样子联系到了一起,他吓得倒退了三步觉得背后发凉。从这一刻起时真的怕了云善渊。
“云妹妹,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贾宝玉是一个人来的芍药院,并没有旁的小厮跟着。这一幕就只有芍药院内的几人看见。
吴婆子看到云善渊一手的鲜红胭脂,也是背后发凉,这一手捏碎瓷瓶的功夫,着实没在大家闺秀中见过。
云善渊拿出手帕把手上的胭脂都擦了,让静冬去打一盆水来彻底洗干净了手。
她看着这双手,在练了大半年内功后,丹田中有了气感,她也感觉了整个人与练功前的不同,仅仅从力气上来说就大了很多。
也许因为苏荃的武功心法并非是传世奇功,云善渊的内功增进速度不快。而苏荃所书中的外发招式不多,多以用毒为主。好在还提到了如何练习轻功,在内力达到了某个程度后,开始在腿上绑重物,慢慢做到身轻如燕。
云善渊依照她内功的增进速度,计划在轻功小成时离开京城,那还需三五年的时间,这段时间看似有些长,但届时她也到了十五六岁的年纪,从身高等各方面来看,比现在的孩子模样更适合行走江湖。至于三年后的选秀,如果届时时机成熟可以离开最好,如果时机不对,她会有可以拖延的办法。
时间过得快,贾元春被留了牌子,可婚配的圣旨始终没下来。王夫人从期待到失望,可贾府里的气氛并未改变太多,因为贾母并为太过在意。
贾母说是怜惜自家孩子,可对贾元春还不如对林黛玉的真心,更不提贾政有无本事为自己的女儿敢在康熙面前说上什么。
贾府是以贾母的喜乐为标准过着日子,贾母不在意的,下面人也就不用在意。
云善渊就在贾府相安无事地住了一年多。
静夏心中计算自家主子与四阿哥见面的日子,她发现自从主子进了贾府,四阿哥被赐婚后,两人的书信往来就少了许多,更是没有再见一面。这难道就是两人都明白了什么?
转瞬就是胤禛大婚的日子。
今年可不只是胤禛成亲,三阿哥、五阿哥也是在同一年成亲。但是,云善渊只需送一份礼给胤禛就行,毕竟她与其他阿哥并无关联。而送胤禛的这份礼都不是走明路,而是随着书信托人送了一对做工精致的金如意。
胤禛自从被赐婚后就忙于宫外建府一事,他能出宫的次数变多了,却是没有再见过云善渊。他在收到金如意后并未对这份礼物表示什么,即便在信中也不曾提及关于大婚之事,却是说云善渊对典籍的领悟形成了她自己的一派想法,需要他指点的地方是越来越少了。
正是胤禛大婚的当天,云善渊接到了这封信。
婚,妇家也。礼,娶妇以昏时。
婚礼在傍晚进行。适时,日暮四合,红霞遍天。
芍药院地处东北角靠近大街,云善渊能听到路上传来的吹锣打鼓声,想来这场婚礼很是热闹。外面再热闹,芍药院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
云善渊用了晚膳,看着天上的晚霞,觉得此刻的心情也宁静了下来。
京城的晚霞与通吃岛海岸边的晚霞似乎相同,而那日陈近南身死,独留一片红霞遮天。
“今日乱离俱是梦,夕阳唯见水东流。”云善渊摇摇头进了屋。
她身后的吴婆子与静夏、静冬三人都是不敢言语,不知道主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反正怎么看云善渊都不见伤心失落的样子。
云善渊在书桌前磨了墨,然后画了一幅山中竹林,竹林之上是浮云片片,而竹林之中有隐约一座草亭。
这幅画一气呵成,一旁的静夏见云善渊看着画露出了一抹笑容,她是不太明白,难道主子是因为作了一幅好画而心情更好了?
云善渊对静夏吩咐到,“等会收起来吧。”
静夏见到留白处就问,“小姐不用题诗吗?”
云善渊摇头,“不用,那样反倒画蛇添足了。”
静夏不明所以,难道画里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她只是按照云善渊的话,等墨迹干了就把画收了起来。
胤禛大婚过后,云善渊就未再写过一封信去四阿哥府,专心练功。
之后,又是平稳地过了两年多。
云善渊时而住在贾府,时而住到史家两位叔父的府上。
说实话,自从贾宝玉真心害怕不再来找她,而贾母也对她不再热络后,贾府反而比两位史侯爷家中自在。在贾府是无视她的存在,可在两位叔父家,那两位婶婶总要时不时地找存在感,妨碍了她的习武进度。
因为又到了选秀年,云善渊也已经十四岁,史家的两位叔父动了心思。
旁人不知,他们却是知道七年前的那次绑架事件,这么算起来史家大姑娘与当今四阿哥也是有段渊源,以史家一门双侯的背景,让史家大姑娘嫁入阿哥府邸,不求侧福晋,做个格格并无问题。
只是有句话说得好,能在被骚扰中练好的功夫,才是修心的功夫。
须知练习轻功需要飞檐走壁,这只能在晚上进行。在这两年下来,云善渊隐匿行踪的本事越来越高,即便内功的增加幅度不尽如人意,可她已经能避人耳目自由地出入府邸了。
云善渊则对史家两位叔父的暗示充耳不闻,她觉得这次选秀八成去不了,只因为史鼎的发妻裘氏已经病入膏肓,撑不了多久了。
如果史鼎的妻子亡故,云善渊按制守孝一年,只能等三年后的选秀。不是云善渊咒裘氏,而是她从几年前就开始卧床,今年开春后已经是面如金纸,瘦得脱形了。可是,史鼎极不希望他妻子在这时候死,其中有多少情义,又有多少利益方面的考量,只有他自己清楚。
云善渊计划着,如果裘氏过世让她能避过这次选秀,那就多争取了一些时间,让她准备的更加充分,如果没有避过,那远走高飞在技术上来说基本不成大碍了。
同样,贾府的这个春天也不平静。
选秀年到了,不得不提三年前被留牌子的贾元春被,她已经十八了,今年能不能等来圣旨很重要。而为她操心的人不多,更多是在为贾宝玉操心,贾宝玉已经十六岁了,也到了可以考虑娶妻的年纪。
不谈贾母与王夫人在此事上用林黛玉与薛宝钗斗法,就在六月初,云善渊眼看史鼎的妻子裘氏没几天能活了,没先等来死讯,却先接到了一张请帖。是四福晋发来的请帖,邀请她去四爷府上一聚,共赏荷花。
吴婆子看到这张帖子,立即脑补了一百种可能。自家主子与四阿哥近几年都没在再联系,四福晋却选秀开始前的一个月送来请帖,这是什么意思?
云善渊看着帖子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她很怀疑胤禛是否知道他家福晋发出了这张帖子。不管四福晋是什么意思,走一遭又有何妨。
第十四章
在云善渊赴约之前,有个意料之中的人来找她了。王夫人头一回踏足芍药院。
王夫人半句没提四福晋,却把贾元春从上次选秀后三年来在贾府读书作画的事情说了一大串。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元春很不错,如果姐妹嫁入同一府邸,那么两相帮助,云善渊就能活得更好。
云善渊听后哭笑不得,王夫人凭什么认为她会对四福晋提起贾元春?就因为王夫人说,贾史两家关系密切要相互帮衬吗?简直是异想天开,弄不懂她的脑回路。
赴约的那日下午,万里无云,阳光正好。
云善渊还是第一次进入四爷府,她直接拜会了四福晋。
四福晋与胤禛一般大,如今都是十七岁,可是看她穿着暗色系的衣服,还画着一脸显得雍容大气的妆容,着实没有这个年纪女子的青春活泼之态。
“史姑娘快坐,别太拘束了。”四福晋语气平和,在云善渊进门后就把她打量了一番,才发现与想象中完全不同。不似府中李氏的妖娆,也不像是宋氏的温和,更是与在宫里选秀时接触过的女子不同,可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同,反正四福晋不喜欢这种不同。
四福晋之所以会请云善渊过府一叙,要说与胤禛无关,那是绝不可能的。
乌喇那拉氏自从三年前指婚给四阿哥做福晋,她家里的长辈就了解过四阿哥的情况。李氏与宋氏是在宫里就赐给四阿哥的女人,除了这两位之外,四阿哥身边算是干净。而据调查,四阿哥喜欢安静,更是喜欢守规矩的人。
既然是调查四阿哥,自然也就查到了多年前的绑架案,其中史家大房的孤女也被牵扯了进去。这件事情当时被康熙压住了,知道的人不多,更是不敢多说一句,因为牵扯到了太子。
是太子带四阿哥出宫才让他被天地会的人绑了,史湘云被牵连了。一个月之后,四阿哥与史家大小姐回京,这在有心人眼中并非秘密。贾家那些蠢货就不必多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