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善渊不再理会王怜花,她急速回了县城,这番也不带田伯光,让他在这里等着,她要一人快速赶往刘家。这并不是为了毫不相识的刘正风,而是她知道如果刘正风死了,那么就如同琴弦断了,曲洋也不会活着。她与曲洋其实不熟悉,也不过想借着曲洋接近日月神教,可不管是什么理由,她都要走这一遭。
云善渊骑马离开了西渡县城,在城外见到了骑在马上的王怜花。
王怜花见云善渊不看他一眼就策马而过,他是直追了上去,一边跑一边委屈地问,“云云,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陪你一起去还不成吗?”
第五章
云善渊听到云云这个称呼, 她平静的表情也要龟裂了。“王公子,我们没那么熟吧?你真不觉得有些言辞欠妥。”
“我们不熟?!你难道忘了我们在斜阳之下一见如故, 忘了我们在海上共度良宵, 就在刚才我们还在愉快地以武会友。”
王怜花一脸受伤的模样,他还故作坚强地说,“没关系, 你觉得那些是不熟,我就陪你去衡山,想来我精诚所至,必能等到金石为开。”
云善渊也是被王怜花的一张嘴给气笑了,以往多是她把别人噎得无言以对, 天道好轮回,总也让她遇到王怜花。
“行, 王小花, 你就慢慢等金石为开吧。”
云善渊笑过之后,也就把这一茬揭过了,越是与王怜花较真,越是让他来劲, 可眼下真不是陪他玩的时候。
王小花?王怜花听到这个名字,他也愣住了, 谁给云善渊擅自改名的权利。虽是才改动了一个字, 可王小花听起来就像是路边的旺财、来福、大黄。
如此俗气的名字能配得上他吗!不过,他为什么会控制不了想要笑的感觉,不是冷笑, 而是心也多了些温暖。
王怜花追上了云善渊,他一本正经地分析着,“云云,看来我们果然很有默契。我叫你云云,你叫我小花,多么有趣的一对。”
云善渊无奈地摇头,公子千面,只怕他心里还住着一个孩子,但一般人却是承受不来的。
两人一路直奔衡山刘正风家中,只是用尽了全力,他们到刘家时,尚未踏进刘家大门,以他们的嗅觉已经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云善渊握剑的手紧了紧,此情此景让她想到毕道凡全家被灭门的那一夜,踏进那扇门后只有鲜血与尸体,一切美好都彻底远去。
王怜花看着云善渊,尽管她还是一脸淡淡的表情,可却能感到她有些伤心。
他应该高兴的,在林家灭门时不正这样期望着,期待有朝一日看到云善渊难过的样子,但是为什么真的到了这一刻,他却又开心不起来。
云善渊的伤心只在一刹那,她听到刘家大宅内还有人声与脚步声,就还想去找找,说不定曲洋还没有死,而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只是孩子的曲非烟。
“等等。”王怜花叫住了云善渊,然后不由分说地将沾着颜料的手指向她的脸上抹去。
云善渊原本可以避过,但她看到了王怜花的脸已经在一瞬间易容好了,这意思是要帮她也易容一下。她感到王怜花的手指在她的脸上涂抹了几下,也不知道是把她弄成了什么模样。
王怜花满意地点头,从怀中取出镜子,他凑近了云善渊,镜中显出了两张平凡无奇的脸,可是两人脸上左右对称的两粒黑痣又是什么鬼,何必多此一举。
“我只是棺材铺子的老板,才不想一脚踏入五岳剑派与日月神教的烂泥潭里。所以,眼下只有黑痣双盗,你觉得怎么样?”
云善渊深呼吸了一下,她决定要暂时单方面屏蔽王怜花,免得一不小心笑出来。
可等云善渊一进入刘家大宅后,她知道自己是笑不出来的,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一片,不少尸体横在了地上。
云善渊与王怜花的身法极快,没让嵩山派的弟子发现他们的存在,而这里除了嵩山派的弟子,还有其他几个门派的弟子,有些人斗在了一起。王怜花随手抓了一个,便知曲洋来过了,而眼下曲洋与刘正风重伤后逃了出去。
只是重伤的曲洋与刘正风能往哪里逃?到处有都是嵩山派的人。左冷禅既然做都做了,就不会留下活口,务必会赶尽杀绝。
“去山里找找看。”云善渊只能凭直觉猜测,曲洋的琴道在于高山流水遇知音,怕是要死也会死在山间泉水边。
王怜花也没在这时多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两人借着明亮的月色进了山,不多时听到了依稀的琴萧合奏之声,便是将轻功彻底施展开来向那个方向赶去。
就在瀑布之边,令狐冲看着手持长剑的费彬,他正在努力想着怎么才能从费彬手下救下曲非烟。
却说曲洋、刘正风、曲非烟逃至瀑布之边,曲洋与刘正风自知此劫难逃,两人最后一次合奏了一曲,让在山中养伤的令狐冲与仪琳听见了,可也引来了嵩山派的费彬。费彬是左冷禅的四师弟,他追至此处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一个不留才能永绝后患。
若说刘正风、曲洋两人相交让人无法相信他们真是因曲结缘,不信有如那高山流水遇知音的相逢,让左冷禅要打着大义之旗而杀了刘家满门。
可是,此时令狐冲看到的是费彬竟连曲非烟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也不放过,偏偏他重伤未愈,而就算是伤重之前也不是费彬的对手。
费彬本是让他动手杀了曲非烟,他不愿意,就被费彬说成是受了魔教治伤的恩惠,而叛投魔教了。
费彬何止是不打算放过曲非烟,今日在场有一个算一个,令狐冲与仪琳都别想逃。“令狐冲,我看你就是与魔教勾结到了一起。让我别杀这个女娃?你没听到她刚才说将来找嵩山派报仇,有一个杀一个吗?今天,我是替天行道,将这祸患灭杀在此!”
费彬这一剑就冲着曲非烟的后背处的心脏位置而去。
令狐冲瞪大了眼睛,“不要!”
此时却见一道寒光从树林中窜了出来,这道寒光太快,来得悄无声息,下一刻却听到费彬发出了一声惨叫,他握剑的右臂竟是被一剑就生生斩断了。
费彬的手臂与手中握着的剑掉在了地上,它发生了古怪的声响。
“你不配用剑。”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费彬身后响起,“既然没有人教你何为剑道,从此之后,你也不必再用剑!”
然后,令狐冲就看到了左脸上一颗黑痣的女子,他并不知道此人如何出剑,这一剑太快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剑法。
“你是谁!”费彬捂住了流血的右臂,他总算是从这个巨大的变故中回过了神,转身怒瞪向云善渊。
“和这样的人有什么好说的。”王怜花此话落下,他直接出掌拍向了费彬的胸口处。
费彬想要逃,却怎么能逃过王怜花宛如鬼魅的身法,那一掌很快就落到了胸口,他瞪大了眼睛,“你,这是大嵩阳神掌……”
费彬心脉具断当下就死了,他死前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外人竟是会嵩山派的嫡传掌法。而他费彬人称大嵩阳手,却是死在了嵩山派的独门掌法之下,就像是一个笑话。
王怜花压根没看费彬,他对躺在地上的令狐冲眨了眨眼,“你觉得,我和左左配吗?”
令狐冲还在蒙圈中,不过是一瞬而已,费彬本要了他们所有人灭口,却是转眼成了一具尸体。费彬是嵩山弟子,本与他都属五岳剑派,要共同对付魔教,可究竟什么是正,什么是邪?
王怜花无趣地摇头,他又看向了被云善渊救下的曲非烟,“你觉得我和左左配吗?”
曲非烟脸色煞白,她毕竟只是一个孩子,而刚才真的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可她还是朝王怜花点头了。“你是右右,她是左左,你们当然配了。”
王怜花摸了摸右脸的黑痣,就冲曲非烟这句话,他也算是没白走一次。
另一边,云善渊已经为曲洋与刘正风把脉了,两人伤得非常重,可以说如果没有其他变数出现,两人活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云善渊点住了曲洋的几处穴道,然后从一处穴道想要从中输入真气,这是来自老妪的医术手段。对于老妪教授的医术,她在开方用药上没有经验,但在以运行内力救人上却是颇有心得。
谁想到真气一入曲洋的身体,曲洋却是猛地抓住了云善渊的手,止住了她的动作。“云小友,原来是你,你来还琴了。你附耳过来,我同你说说琴道…”
云善渊不明所以,这时候还说什么琴道,当然是保命要紧。她还是附耳过去,就听曲洋用第三人听不见的声音说,“不要再用这种医术救任何人!”
这句话说完,曲洋猛地咳凑了起来,他推开了云善渊,“可惜,你我的琴道不一样。我的琴弦断了,我不会换,只有随着琴去了。”
曲洋看向刘正风,知音少,他不可能独活。“今日,我临死前有两件事,欲拜托两位。”
曲洋看向曲非烟,他这个孙女自幼没了双亲,跟他一路飘零江湖,今日差点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她不过是十三岁,未来还很长,却是不能让她再陷入仇恨之中。“非非,你答应爷爷,不要报仇。”
曲非烟跑向曲洋,伏在了他的腿上,一边哭着一边说,“我不报仇,爷爷,你活着好不好?”
曲洋叹了一口气,他看着云善渊,“云小友,我不求你收留非非。你云游江湖,而我希望非非能安稳度日,你替她找个平淡的去处就好。”
曲洋又看向令狐冲,“小兄弟,刚才你听到了那一曲,是我与刘贤弟以数年之功创下的《笑傲江湖》。多余的话,本该再说,可其实又不必说了。请你替我们二人找到此曲的传人吧。”
若问曲洋为何不将曲谱教于云善渊,时至此刻,他是知道云善渊并不痴于琴,更是有青龙会传人的复杂身份。与之相反,令狐冲却是更好的选择。
令狐冲接下了曲谱。
曲洋与刘正风是相视而笑,两人双手交握,而后震断了心脉,如此便去了。
这一切都不过就是发生了几分钟之内。冷月当空,地上却是多了三具尸体。
“我看很快就有人来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王怜花说着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瓷瓶,倒在了费彬的身上,竟是将他的尸身眨眼间就化去了。
云善渊也没忘了被她砍断的胳膊,她也取出了化尸水,地上能证明费彬存在的只有一把宝剑。
“令狐冲,曲老与刘正风的尸体就请你安置了。”云善渊抱起了还在哭的曲非烟,曲非烟不能在这里久留,“我先带着非非离开了,那就有缘再见。”
这一夜,衡山派刘正风一家惨死,左冷禅打着正义旗号行大义灭门之举,也正是他的一步试探,试探是否到了能一统五岳剑派的时机。
今日刘家被灭门,可是衡山派却并未出手帮衬半分,那么来日五岳剑派中其余不听从左冷禅号令之人也不会有好下场。这个道理也不知道众人是懂或不懂。
云善渊没再想五岳剑派之事,她先回了西渡,田伯光还留在那里。她将田伯光身上被封的内力解开了,不过他那采花之物是别想好了。田伯光也把他所知之事都说完了,而之后的路并不适合两人同行。
“我想你是个守信之人,我也是守信之人。罚了该罚的,也就放你自由。从此之后,你也做不得采花之事,你若真想去恒山出家那就去吧。”
田伯光只得苦笑,换了另一个男人遭此一劫,对于云善渊必是恨得牙痒。
可他还真不是这样想的,心里想着说不得哪一天病就治好了,若是好不了他着实也想去恒山出家。“那我们就后会有期。”
云善渊与田伯光在西渡分开,她却是不知该把曲非烟送到哪里去,但也不可能把曲非烟带在身边。她本是浪迹江湖四海为家,只怕将来会遇到的事情与曲洋所求的平淡度日相去甚远。
云善渊又想到了曲洋拒绝了她的医治,还忠告她不要用此医术再为任何人医治。她的医术来自老妪,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曲洋知道青龙会?
笔记中提到了龙头老大可以用医术提升属下的武功,此事该是秘密,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有几人会知道,自然也包括了在等待青龙出世之人。她无心放出傲世之龙,却也怕有心人惦记着。
“不如就把小曲子留在我家。”王怜花主动说到,“我也算是家大业大,少不了她一口吃的。”
云善渊并没有应下王怜花的提议,曲非烟本就是古灵精怪的性格,又是没了最后一个亲人,眼下去了王家,谁知会变成什么模样。
不是她小人之心,而是看了王怜花的为人方式,就知道王家不是好去处。
云善渊还是想听听曲非烟的意见。
这几天,曲非烟还在丧亲之痛没有缓过来,云善渊进了曲非烟的房间,就看到曲非烟冲着琴发愣,就是云善渊后来修好的那张很普通的琴。
“非非,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云善渊不知要怎么劝慰曲非烟,此时说什么都换不回曲洋的命。
曲非烟有些茫然地摇头,“我不想回神教,但也不知道该去哪里。爷爷又不让我报仇,可除了报仇,我能做什么?”
云善渊无法给出答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她觉得庆幸的是曲洋说了不让曲非烟报仇。
“非非,我想你爷爷的意思是,人不能为了报仇而活着。这话由我来说可能有些苍白,但是你的未来还很长,你可以学武,可以学喜欢的东西,不是为了报仇,而是让你自己开心地生活。
对于曲老来说,你过得好,比杀了仇人更重要。曲老与刘正风的悲剧多少离不开两派之间的仇恨与冲突,他死在了仇恨中。你爷爷他爱你,怎么舍得让你依旧挣扎在这个泥潭里。”
“我明白的。”曲非烟点了点头,眼泪却又落了下来,“所以我不想回神教。”
云善渊抱起了曲非烟,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若是哭,就痛快地哭一场。这场过后,人总要学着坚强。谁让我们都没有那种顺遂一生的命,老天不给,就要自己争取。”
曲非烟在云善渊的怀中哭着哭着睡去了。
云善渊将曲非烟抱到了床上,为曲非烟盖好了被子,只能希望这个女孩在劫后余生之后,能够苦尽甘来。
云善渊轻轻走出了曲非烟的房间,她刚关上了门,就看到回廊里站在阴影中的王怜花。刚才,她在屋内就听到王怜花走到了门口,以为他不进门就是离开了,谁想到他竟是留在这里一动不动。
王怜花直直地盯着云善渊,似笑非笑地问,“你觉得她真不会报仇?人不能为了报仇而活着?”
云善渊看着王怜花的表情,他不似在笑反而像哭,却是早就欲哭无泪了。
她不知王怜花到底有怎样的过去,可是让他形成了如此乖张善变的性格,只怕那过去也与幸福美满相去甚远。
“我怎么认为没有用。每个人的路是自己选的,她若是能放下,就会过得开心一些。虽然我不算不得什么好人,可也会希望一个没做错什么的孩子将来能活得开心。”
王怜花听了这话,眼神越发幽暗了,他向前一步靠近云善渊,“可是如果已经没有回头路,非要报仇不可呢?”
“那就报仇吧。”云善渊不自然地退后了一步,她不习惯王怜花如此压迫性的目光,“如果只有报仇了才能放下,那就去报仇。但是有人说过,最怕就是梦醒了无路可走。报仇之后,生活总要继续下去,也该开心地活了。”
王怜花目光晦涩地看着云善渊,他想要摸一摸云善渊的脸,却没有像从前那样随心所欲地伸手,而是把她的脸刻在了心里。他不知道会不会有报仇之后,他的仇人是快活王,他怕死,却必须去报仇。
王怜花终是轻佻一笑,转身回了房。
云善渊看着王怜花的背影,她的眼神也有些晦涩,终是微微摇头,将刚才的对话就留在了这条回廊里,也转身回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