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下次可不要在那种地方跑那么急哦。”时雨接受了歉意之后，顺便理直气壮地教育了一句，看着对面的少年脸上泛起的苦色，心头莫名感到一阵愉快。

　　这个少年逗起来真的很有趣，难怪青行灯格外关注他。

　　原本偏向沉重诡异的氛围被他们俩这一搅和，也变得欢乐起来。

　　“什么嘛，原来鬼小姐这么好说话。”黄濑眨眨眼，目光好奇地落在时雨脸上，“而且鬼小姐和想象中也完全不同呢，居然是个温柔又和善的大美人。”

　　“谢谢，你也很帅气。”时雨被他的甜蜜言语逗乐了，笑着回应道。她说的也是实话，对面的金发少年是时雨见过的人类之中少有的帅气，那双眼的弧度美得惊人，第一眼就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吞仔不悦地扫了眼对面的黄毛，但因为知道时雨的底线，也没准备因为这种小事出手。看着时雨因为那句话而展露的笑颜，他陷入了沉思。

　　黑子就站在黄濑身边，虽然同伴热情又友善地与那位小姐搭上了话，他却依然站在原地，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幕。

　　如同黄濑所说，眼前的少女乌发雪肤，眼眸清澈明亮，穿着时髦的衣物，完全看不出是非人之物。但实际上，她与黑子认知中的普通少女比起来，还是有着巨大的差异。

　　那种下意识的举止，以及她顾盼的眼神、说话的语调，无一不透露着精细而典雅的奇异气质。在黑子看来，她更适合穿着能剧里常出现的十二单坐在垂帘之后，而不是穿着现代的服饰出现在这样的篮球馆中。但比起古代传闻中的公主殿下，她的气质又过于洒脱了，明明像是上门找茬，却又简单而随意地原谅了青峰，她到底在想什么呢？

　　这种矛盾的气质与形象，如果出现在小说中，是否会更有趣呢？不知道青行灯大人会不会感兴趣。每隔几天就要被青行灯追着写稿，虽然目前为止的作品都获得了那位的好评，但实际上黑子的压力也很大。他严谨地观察着时雨的一举一动，灵感迸发之下逐渐陷入了沉思。

　　“这位小姐，如果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是否可以离开了呢？”黑子的思考被一道干脆利落的声音打断了。

　　还未变声的少年音清澈而温和，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魄力，令人下意识地想要服从。黑子骤然清醒过来，神色变得有些担忧。

　　而对面的少女微微一愣，随即轻笑道：“不。我的目的还没有达成哦。之前那个只是添头。我真正的目的……”

　　青幽的光毫无预兆地以极快的速度笼罩了对面的一群少年。

　　扑通。

　　与之前一样，少年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倒在了地上，双目紧闭，呼吸均匀，显然是进入了梦乡。

　　时雨安静地看着这一幕，唇边勾起笑容。

　　随即，她上前几步，伸手触碰到了距离她最近的青峰身上的幽光。

　　下一秒，她闭上眼，身体失去意识地后仰，落在了一个小小的怀抱当中。

第196章

　　梦境与现实有时只有一线之隔。在长久的与那神秘的妖怪的邂逅之下，或多或少, 少年们都习惯了在梦境中持有清醒的意识。

　　能进行思考, 会感到疲累，毫无疑问, 这里就相当于第二个现实。

　　然而, 眼前这极具冲击性的一幕, 却叫他们不得不怀疑, 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遇见青行灯之前的那种。

　　“主人~”还是那个幽深空旷的和室, 还是那个锦衣华服的姝丽妖怪，但此时, 原本气场强势而慵懒的女妖却分分钟化身粘人的小猫，整个身体挂在一个少女怀中，只差没有学猫咪一样喵喵叫着撒娇了。

　　“青行灯, 久等了。”时雨怀念地轻抚着青行灯顺滑的长发，从她身上传递来淡淡的幽香, 犹如暖冬的雪, 清澈洁白之余, 还带着挥之不去的冷意。这是青行灯身上独有的气味, 孤寂, 清冷, 与她在时雨面前表现出的娇气模样截然不同。

　　到底那一面才是真正的她呢？

　　“主人，你知道妾身这次等得有多辛苦吗？”青行灯清丽绝艳的面容埋藏在时雨瘦弱的肩上，看不清表情，语气似幽怨又似撒娇, 尾音低如呜咽。

　　“抱歉，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时雨被青行灯的反映弄得愈发愧疚，愈发温柔地哄着她。

　　烛光的映衬下，两道抱在一起的身影姿态优雅而亲密，意外的十分和谐。

　　被青行灯一同拉了进来，却又被完全遗忘的一群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旁若无人的两人，莫名有些脸红心跳。

　　“这世界还真小！我们在博物馆遇上的鬼，居然是这个女人的主人吗？”青峰低声喃喃着。

　　“女鬼小姐看来比想象中活得还要久呢，而且，怎么看都青行灯大人比较强吧？”黄濑的注意力则是在另一头，看着时雨明显要年轻一些的面容，他咋舌之余，对于她们的主从关系也愈发好奇。

　　“看起来，她果然不是冲着青峰，而是冲着青行灯来的。是那时候从我们身上察觉到了什么吗？”赤司沉默了片刻，瑰丽的红眸先是看了眼时雨，又落到青行灯的背影上，神色有些微妙。

　　“……我有不好的预感。”绿间同样有些心惊肉跳之感。实际上，可以说他是几人之中最讨厌被青行灯拉入梦境的那一个，因为……幸运物是没法带进来的！而且……那是妖怪并不是尽人事就可以解决的程度。

　　“6月7日巨蟹座的幸运指数是今年最低！”

　　绿间低声说。透过镜片都能感觉到那双清透的深绿眼眸中掩盖不住的焦躁。

　　仿佛在印证他的话一般，整个房间隐隐震动了一下。

　　时雨惊疑的声音响起：“……青行灯？”

　　赤司等人抬眼望去，只见前方两人脚下的地板下窜出许多幽蓝色的藤条，大约手腕粗细，此时正牢牢将后来的那名少女的四肢全部捆住。

　　青行灯仍然依恋地紧抱着怀中少女纤细柔韧的腰肢，冲她说话时的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甜蜜：“如果回到当初尚未遇见主人的那个时刻，那么无论在黑暗中等待多久，妾身都可以甘之如饴地接受。但妾身已经遇见了主人，那么在这分离的每日每夜，因思念而起的痛苦和悔恨，就无时无刻不啃食着妾身的心。”

　　女妖的诉说仿佛情话般的甜蜜动人，她终于抬起了头，那盈盈秋水般的剪瞳中，既有迷惘，又仿佛含着数不尽的委屈：“妾身一直一直在回忆与主人相见的每一刻。但想来想去，果然，与主人最初在梦境中相遇的那几日，对于妾身来说，才是最幸福的时刻。”

　　时雨任由青行灯抱着，唇角不由露出苦笑。因为之前召回山兔和灯笼鬼的过程十分顺利，她也因此彻底低估了此行的难度。早该想到的，青行灯与单纯的山兔它们不同，原本的性格就有些偏执，就算跟在她身边的时候，也时不时会因为无法独占自家的阴阳师而发火。现在分离了这样长久的时间，她会做出极端举动倒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灯笼鬼、白狼、麻仓叶王、姑获鸟阁下、滑头鬼、森之乡……越到后来，主人身边的羁绊就越多，妾身也逐渐被忘在脑后了吧。主人有多久没有和妾身独处了呢。”青行灯幽幽地，“不仅如此，主人总爱招惹麻烦，因为各种事情四处奔波，最后，也是因为多管闲事才落到了这种下场吧。如果，一开始妾身就强硬到底，将你留在妾身的居所，一切是不是都会发生改变呢。”

　　那精致绝艳的脸颊泛起红晕，眼眸中盛满细碎的星光，陷入幻想的青行灯美得令人心碎。就连与她相识已久的时雨也不由心中一软，仔细想想，自己之前似乎确实对青行灯关心不够。明明是能力极为稀有的SSR级妖怪，如果是除了时雨以外的任何阴阳师得到了，都会将她当成珍宝一样细心呵护吧。

　　“是我错了。我保证，以后会定期抽出时间陪你玩的，好吗？”时雨试探地说。

　　“不好。”青行灯轻轻摇了摇头，“还记得当初我们签订契约的场景吗？原来妾身是想让你永远陪在妾身身边，但后来，又觉得换成妾身永远陪在你身边，也是一样。但现在，妾身改变主意了。”

　　她徐徐勾起笑容，绝艳的笑颜有若暖冬中盛放的鲜花，冰冷中带着难以言喻的鲜活生机：“永远陪在妾身身边吧，时雨。在只有我们两个的世界里——”

　　她连称呼都变了，显然是打定了主意，甚至因此否决了她们之间的契约关系。

　　看来是无法善了了。时雨微微眯眼，心中扼腕地叹了一声。如果不是青行灯正处于封印状态，时雨脑海中签订的契约也跟着大受影响，光靠契约的力量时雨就能强制她乖乖听话。但现在——

　　“至少，先让这几个少年回去吧。”时雨指了指一直处于懵逼状态的一众少年，提议道。至少不能波及无辜人员。

　　“咦，你们什么时候出现的？”青行灯顺着时雨的指尖望了过去，浅色的长睫眨了眨，露出有些无辜的表情。

　　“刚才和我一起进来的哦。”时雨道。

　　“啊，想起来了，因为感应到时雨的气息，就一口气把那个地方的所有人都召唤过来了。没想到这么巧，过来的是黑子你们几个呢。”青行灯十分差别待遇地仅仅冲着黑子点点头，随后就挥挥袖子，将这群少年驱逐出了自己的领地。

　　片刻的寂静之后，青行灯深吸了口气，眼眸灿若朝阳地转头重新看向了时雨的方向：“终于，只剩下妾身和时雨了~”

　　但在下一瞬，青行灯的神色就转变为怔愣。

　　已经挣脱束缚的时雨双手拢在袖中，正静静地回视着她。一只两米多高的蓝色孔雀蹲坐在她的身后，展开的双翅犹如遮天的羽翼，蓝光闪烁之间，将自己的主人护在中间。

　　“青行灯，你是我最亲密的同伴之一。让你孤单的等候了我这样长的时间，真的抱歉。出去之后，我会竭尽全力补偿你的。”时雨望着她，一字一句道，“但，准备以下克上什么的，否决我们之间的契约关系什么的，我可不能当做没听见啊！”

第197章

　　在漫长的时光中遇到精彩的人和事，都是可贵的素材。将它们串联起来, 作为故事也好, 怪谈也罢，兴致勃勃地写下来并且传播出去, 原本是青行灯最为乐此不彼的事。

　　无趣的时候就听听旁人的经历, 若是足够离奇, 也可以记录下来, 作为自己的收藏之一。

　　这样循环往复的时光, 在青行灯看来，已经是足够有趣。

　　但仅限于遇到时雨之前。

　　那个奇特的女孩突然闯入她的世界, 用从未听闻的精彩故事满足着她空虚的心。即使身为人类，对于作为妖怪的她也并不惧怕，甚至还温柔相待。

　　就如同经历过大餐之后, 无法再回头面对咸菜馒头一样，经历过她带来的美好和充实, 又如何能再习惯孤独与寂寞呢。

　　妾身……只是想再多独占那个女孩一会, 为何, 会如此之难呢？

　　一片狼藉的屋内, 青行灯仰面躺倒, 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 沾湿了鬓角。

　　……哭了？

　　时雨有点无奈地站在一旁，看着自顾自抽动肩膀的女妖，与身侧的御灵对视了一眼。

　　经过多次的净化，御灵早已经从最开始可怜巴巴的小孔雀蜕变成真正的孔雀之灵, 那双蓝光闪烁的瞳眸也逐渐变得灵动狡黠。虽然还是不会说话，但时雨还是能明显感觉到，它已经真正具有了智慧。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此时此刻，那双蓝豆子般的眼珠之中，正充斥着一丝丝的鄙视……

　　喂，这是什么眼神？打哭她你也有一份好么？

　　时雨一头黑线地瞪了回去。与青行灯打到这种过火的程度，是时雨原先所想不到的。但也实在没有办法，面对疯魔了一般完全听不进任何劝导的青行灯，时雨但凡稍微手下留情一点，现在都可能真的被关进小黑屋了。

　　御灵的眼珠转了转，突然若无其事地偏过头，两只爪子还欲盖弥彰地往旁边挪了几步，一副完全与它无关的模样。

　　时雨顿时将鄙视的眼神还了回去。她做了一回心里建设，才重新将视线移回到青行灯身上。

　　“认输了吗？”时雨走到她身边，低下头观察她的表情，故作冷淡地问。

　　“嘤……”很委屈的啜泣声。

　　“做我的式神，是那么不能忍受的事情吗？”时雨问。

　　青行灯扁着嘴摇了摇头。顺势将脑袋偏向另一边，用头脑勺对着时雨。

　　时雨一阵无力。她其实很清楚青行灯真正的想法实际上是占有欲作祟。但这种问题本质上是根本无解的。时雨的身边注定了不会只有青行灯一个，她的人生也不可能永远绕着青行灯打转。也就是说，如果她还抱着那样的想法，最终得到的只能是痛苦，而且时雨也不可能就此事作出妥协。

　　想了很久，时雨还是觉得有必要强硬一些。

　　“青行灯。也许这么说是有些不公平。你只有我一个主人；而我作为阴阳师，麾下绝不止一个式神。我将你视作重要的伙伴，对其他式神也是这样。如果你不能接受……”

　　背对着时雨的青行灯震惊地睁大了眼。

　　“……那就只能换一个主人了。”

　　撂下这句狠话之后，时雨也是心情复杂——怎么觉得自个儿有点像是脚踏多条船的渣男呢……错觉吧。

　　她指挥御灵撞碎了这片梦境空间——因为空间的主人已经被击败的缘故，这并不太难办到。

　　在青行灯慌忙站起来的时候，只能看见时雨逐渐模糊直至消失的身影。只有最后的一句话还飘荡在空中。

　　“想通了的话，再来找我吧。”

　　时雨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明亮到有点刺眼的灯光。

　　那是大型场地上方特有的投光灯，大功率带来的亮光将这片场馆照得宛若白昼，也闪得她眼花。

　　但很快，她的眼眸上方就被盖上了一只小手，那只手遮蔽了灯光，为她带来了一片令人心安的阴影。

　　时雨微笑起来。她一手盖住那只小手，另一只手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刚才在梦境中与青行灯的一番交手，耗费了她不少力气，回到身体之后，那股疲倦感依然挥之不去。

　　不仅是消耗了力量的那种倦意，交手的对象也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你没事吧？”不远处有人问道。

　　时雨抬起头：“啊，是你啊。你还没走吗？”

　　空旷的球场内，此时除了时雨和吞仔之外，只剩下一个人，就是那个和吞仔一样，有着红色头发的少年。

　　“似乎之前一直都没有自我介绍，我叫赤司征十郎。请问小姐你的名字是？”叫做赤司的少年用那双清透的红色眼眸注视着她。说来奇怪，他明明长相俊美，举止有礼，气度非凡，但时雨却对他并不太感冒。

　　她冲他点了点头：“你好。我是时雨。你的眼睛……很特别呢。”

　　即使是她，在那双眼睛之下也有种仿佛要被看透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