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瘠的土地、稀稀拉拉的蔬果、断裂的石桥、几近干涸的水流……就连住房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廊上和墙垣处还有些暗红色的血印和刀痕。
“你们的审神者呢?”秦寻真问道。
气氛一时间有些诡异,当此时,身后的队伍中有一名茶绿色发丝的俊美男子缓缓步出,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语气恭顺又疏离。
“我是古备前的莺丸。”他微微欠身,虽受了一身伤,之后却仍站得优雅笔挺,“由于本丸没有审神者,恳请这位大人为我们的同伴手入。”
说着,他意有所指地看向重伤的三日月:“您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您。但我的同伴,等不起……”
手入,即为维护和保养,对于刀剑而言,主要意味着治疗和修复。
利用资源,再搭配审神者的灵力,足以挽救濒死刀剑的性命。
莺丸作为一把千年老刀,有足够的阅历和说话技巧。
本丸若是太平,他乐得当个喝茶的“老爷爷”;本丸若是颓败,他自然也会担起相应的责任。
之前放任五虎退接近这一位,他就在暗中观察她的言行举止和处理手段。
结果发现,这一位虽身在此地,可似乎对一些常识并不知晓。
且,对方通身气派非凡,像个久居高位的强者。要是与她打交道,无论是欺骗还是威胁都是下策,唯有坦诚和请求,才能以退为进。
换句话说,按照这位的样貌、气势和武力,想要什么样的本丸和刀剑没有,犯不着觊觎他们这批“F”级。
倒不如留个好印象,恳请对方手入,挽救一下这个岌岌可危的本丸。
莺丸没有做错,秦寻真确实少一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向导”。
故而,她微微颔首,露出一丝笑意:“你倒是个会说话的。”
“那么——”秦寻真侧过头,“你说的‘手入’该怎么做?”
……
之后,秦寻真被带进了这个本丸空置已久的手入室,左手一瓶油,右手一根棒,砧板……哦不,“病床”上躺着气若游丝的三日月宗近。
首先,扒开衣服;其次,把油倒上去;接着,用棒子拍打;最后,融入灵力。
太奇怪了。
重伤不进医院抢救,不用灵力温养,不上药包扎,却偏要添油加粉,在砧板上用棍棒翻炒。啧,别又是一个傻逼世界吧?
看看,这叫三日月的脸色更灰败了,真的有效吗?
直到莺丸踏入此间,看清内中的情景,他大吃一惊,几乎失态得夺下了油和棒,崩溃地说道:“大人!看到他腰间的刀了吗?”
“刀才是本体!”
“油和棒都是给本体用的!不是给他肉身上的!你居然拿棒子打他!”
“不……三日月殿!三日月殿你醒醒!睁开眼看看我!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
秦寻真:……
为什么我走到哪儿都能听到这句台词?
第3章 第三把刀
三日月宗近的本体是一振名贵奢华的太刀。
其刀身修长、线条优雅;刀纹锃亮、新月浮华;刀面冷肃、寒芒毕显;刀刃锋利、折戟沉沙。
他诞生于日本的平安时代,沉淀着岁月彼端的古韵和典雅,熔铸着兵刃最利的华光与锋芒。
悠久的历史、至美的体态、崇高的艺术和凶兵的桀骜无差别地融合,造就了这振最美的太刀。他被誉为“名物中的名物”,被赞为“太和民族的国宝”,被推崇为“天下五剑的至高”……
但很可惜,他现在距离刀碎气绝只剩一步之遥==
幸亏手入室中设备齐全,虽锈迹斑斑、尘埃满满,但只要有灵力维系,尚能勉强运转,给予刀剑最基本的自动修复。
为了防止“翻炒”一类的骚操作再度发生,在莺丸的指导下,秦寻真终是弄明白“手入”该咋整了。
“手入”分为两种,其一为刀剑的肉身修复,即上药、包扎、挂水等治疗手段;其二为刀剑的本体修复,即使用油、棒之类的特殊物品、再辅以审神者的灵力,修补刀剑的创伤。
由于刀剑的肉身与本体相连,任何一种形式的修复,最终效果都会从这一方反应给那一方。因此,无论选择哪一种修复方式,都能殊途同归。
待躺在修复台上的三日月宗近缓缓复原,一点点脱离了死神的呼唤时——
秦寻真:“既然上药包扎有用,刚才为什么不送医院?”
莺丸:“穷。”
秦寻真:……
这是世界上第一个仅仅用了一个字就怼得她说不出话的男人==
很好,你成功地吸引了本总裁的注意。
根据“霸道总裁‘撩’字诀”的套路,任何一个敢于正面跟你抬杠的人,无论男女,一定要主动出击将之征服!
因为很快你会发现,这些男人或女人竟是该死的甜美!
新世界之于秦寻真就是个度假村,既然选择放松心情,何不如走走套路。
作为一个曾经被大宇宙的恶意玩坏的女人,秦寻真也很想用自己的恶意玩坏一整个宇宙呢。
于是,她一伸手就将灵力输入修复台,只一刹那,将剩余的三个修复台全部启动。有了灵力的维持,再加上赔偿所得的物资,足够修复所有刀剑了。
莺丸震惊地瞪大眼,神情竟是前所未有的动容。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秦寻真慢条斯理地说道:“还满意你所看到的吗?”
莺丸:“嗯!”
秦寻真:……
多说几个字你会死吗?这套路玩不下去了。
……
秦寻真暂且以“客人”的身份住进了本丸。
她的起居室被安排在“天守阁”,据说这是本丸历代审神者居住的地方,是类似于军事堡垒中瞭望塔的存在。
对于住在哪儿,秦寻真无所谓。倒是沿途所看到的“风景”勾起了她少有的好奇心。
血迹、刀痕……这个本丸的曾经充斥着灰暗绝望的呼喊,还有无数刀剑破碎的嘶鸣。沉重而压抑,粘稠而血腥。
“历代审神者?”秦寻真状似无意地问道,“历代?有几代?”
在前带路的莺丸举着半根蜡烛,昏黄的火光将他的脸照得明明灭灭:“六代。”
“你是第几代锻造的刀?”
“第三代。”
这个本丸经历过六任审神者,莺丸是第三代审神者锻出的刀剑。
他身为第三代的刀剑,却能清楚地说出“六代”,那么……这个本丸中应该还残存着第一代的刀。
“介意说说看么?”秦寻真半靠在天守阁的门框上,姿态慵懒,“你之前说过,我想知道什么都会告诉我。”
莺丸却微微欠身,恭敬后退,茶绿色的碎发遮掩了他的神情:“天色已晚,大人先睡吧。”
“你打算食言?”
“不……”莺丸近乎低叹,“只是需要一个准备。”
什么准备,准备什么,秦寻真没有多问。
她对他们还有兴趣,自然乐得奉陪。一旦兴趣耗尽,是走是留不过看她自己的意愿。
总之,等得起。只要这个故事值得。
莺丸离开后,秦寻真踏入了天守阁。
这居所看着颇为陈旧,但胜在足够干净。似乎有人经常打扫,连榻榻米上的被褥都叠得整整齐齐。
室内除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再无一丝多余的物件。
秦寻真心思微动,一口吹熄了蜡烛。她安静地盖着被褥躺在榻榻米上,假装熟睡,连呼吸都绵长起来。
过了约莫半刻钟后,寂寥的夜色传来了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遥远处,斜下方,隔着不少木板,却因为对方吵得太投入,以至于忘记控制音量。
“不需要审神者!没有人类介入,我们可以过得更好!”
“然后呢?当一辈子的F级本丸,签黑色条约,被人雇佣使唤,还要面对随时处于暗堕边缘的危险?”
“有审神者又怎样!还记得栗田口的悲剧吗?短刀们被糟蹋,一期殿暗堕,如今栗田口唯一剩下的活口,只有五虎退!”
“明明是审神者的失德和失职,时之政府却要清理我们!而对方呢!那个混蛋竟然还活着!并且身居要职!”
“够了!安定……”
之后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紧接着,便是有人重重摔门离开的声音。
暗堕、栗田口、一期殿、时之政府……虽然不太听得懂,但不难猜出这群刀剑似乎受过很严重的心灵创伤。
秦寻真发了一会儿呆,直到楼下再无声息,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一觉到天明,却没想到等来的不是讲故事的莺丸,而是恢复如初的三日月宗近。
姿容昳丽的青年穿着焕然一新的出阵服,深蓝色的长袖划开漂亮的弧度,金色的流苏随着步调起伏。
他端着一份简单的粗粮早餐,踏过吱呀作响的木板,却愣是走出了贵族的风流雅致,像是穿过层层历史,将平安京的气度带到眼前。
这风采、这容貌、这格调,要是不开口,谁知道他是宾馆送餐的小哥儿==
早餐是一碗白粥和一个馒头,或许食之无味,但在见识过这本丸的贫困后,秦寻真就知道,这是他们能拿得出手的、为数不多的好东西。
她没一丝嫌弃,平静地将粮食送入嘴里。而三日月宗近端正地坐在一旁,不言不语地安静等待。
一时间,天守阁内只剩下咀嚼吞咽的声音。
待最后一口消失于唇齿间,三日月宗近方才睁开眼,温和道:“大人,这些粗食可还对您胃口?”
秦寻真:“不错,费心了。”
也是直到这句话入耳,三日月宗近忽而展颜一笑,郑重地行礼,说道:“那么,大人……敢问与粗食相类的本丸,可对您的胃口?”
秦寻真笑了:“对不对我胃口,得看食材能不能被消化。”
“能被消化的,就是对胃口;不能被消化的,就是倒胃口。”说着,她偏过头,注视着三日月,“我不挑食,得看你们想成为哪种食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