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廿五送王大夫走后,谢琬动着手腕与叶孤城说道:“已经没什么事了。”
“嗯。”
谢琬看着叶城主垂敛着长睫的眼睛,心头一阵暖流。
天亮得越来越早,初夏已至。
叶孤城勘破谢琬心思后,谢琬这一次的任务实则就没有办法进行下去,加上系统不在她身边,谢琬第一次对任务感到迷茫和无所适从。她不知道叶孤城的命运是不是已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悄然偏离了。
心有所想,系统在不久之后回来了。
这天谢琬刚醒,感受到久违的她家统儿的存在,心情便十分好。
【谢琬:统儿,你回来啦。】
系统的声音有点疲惫,【……嗯。】
谢琬顿了一下,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很了解系统,知道它有所隐瞒。
【谢琬:统儿你怎么了?】
【系统:阿琬,我要走了。】
系统的话犹如深水炸'弹,谢琬脸上的笑消失了。
【谢琬:你要去哪,我们是搭档,要走也是一起走。】
谢琬还没来得及和系统说它离开后发生的事以及叶孤城这个跟着他们一起重来的意外,系统的话让她猝不及防。谢琬想也不想说道。
系统于谢琬来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系统在谢琬开口之前打断了她,它时间有限,又有太多要和谢琬说的话。
【系统:我们不能一起走。没有下一个世界了。】
谢琬攥紧手中的被子,清晨时分,屋内除她外再无旁人。她心绪几度起伏,甚至干脆不再与系统在脑内交流。
“说清楚,什么叫做没有下个世界了。”她不笑的时候,一双眼看过去有些冷。
【系统:我也是这次去找主神的时候才知道的。阿琬,我的身份是主神创造出来替它分担、协助的,我本不该与你说这些。接下来的这些你听好,我恐怕也只有这一次机会和你说。
你曾经问过我几次,为什么主神非要让你我做这样的任务,甚至除了我们,还有其他的宿主和系统。当初我没有回答你,实际上我也不知真相。我这次回去本是想问主神关于之前世界融合的事,却意外得知真相。
主神要求宿主和系统维护世界的走向,不能与既定好的命运相违背,实际上这是主神和天道之间的博弈。主神和天道之间本是相互制衡,二者力量此消彼长。宿命之论不过是主神为了压制天道增长力量的一家之言,我们都是主神的工具,根本没有什么既定的命运。】
谢琬嘴唇动了动:“所以一直以来我们做得都是错的?”
【系统:……也不能算错。每个小千世界自生至泯灭消亡,中途确实有突然崩溃的可能。】
但主神这种行为如同矫枉过正,并还掺杂着自己的私心。
系统本就是主神创造出来的产物,遵循的是主神的命令,它无论怎么和谢琬学,也无法真正学会凡人的情感,更不会像谢琬此刻一样怜悯和愧疚。
但阿琬是它的宿主。她在系统心里是不一样的。
这份不同凌驾于所谓的七情六欲之上,但系统想,若是拿人类的情感类比,大概是叫护短。
【系统:主神长久的压制下,天道暗中进行反击。我们之前所经历的多个世界融合在一起的遭遇,便是天道对主神设局。我们在任务中被天道顺藤摸瓜,找到了主神的踪迹。其他的宿主和系统都在融合世界中任务失败灰飞烟灭了,我们是活着的最后一对。如今主神力量式微,天道居占上风,阿琬,这个世界就是你今后要待的地方。】
谢琬没有应。
屋内若是还有旁人,在他们眼中,谢琬不过是独自在床上发了会怔。这会睡醒了,眼睛和唇角和往常一样带着恬淡笑意,下床穿鞋准备洗漱。
【谢琬:统儿,一贯你都让我做决定。】
系统答是。
【系统:所以这一次你要听我的。】
上午,叶孤城从海边练剑回来。世子虽成了他的徒弟,但叶孤城却没有让他随自己每天清晨一道赴海边练剑,只是用过早饭后才抽一点时间指点他两句。
用早饭的时候,叶孤城发现谢琬有些心不在焉。
“不舒服?”一开始叶孤城以为是病了,放下筷子,神情里隐约看得出关怀。
谢琬此刻心中乱成一团五味杂陈,对着桌上的早饭根本没有胃口,甚至对叶孤城的话也是草草敷衍。她露出三分强笑,叶孤城看在眼底,眉间轻皱,嘴上虽未说但却把谢琬这份异样记在心上。
谢琬拖了一个白天,只和系统说起它离开之后的事,半点不提它所谓的离开。
系统知道叶孤城的事后,顿了顿,倏然说了一句,【他对你有情意,挺好。】
这句听来像是托孤的话让谢琬不喜地皱了皱眉,有些烦闷。
入夜,天反常地打起了旱雷。这副场景似曾相识,谢琬和系统见过一次。
另一边,叶孤城突然心生不安。叶叔和他说,阿琬一个人闷在屋子里,中午与晚饭两顿都是屋子里用的。他推开窗,看到仿佛由远及近的雷电,拿起剑便推门出去。
【系统:阿琬,我只要一回来,天道就会发现我。我能待的时间不长。】
久别重逢,相处的时间最后却之后短短一个白日。
真的太短,太短了。
系统与谢琬说,【阿琬,到该告别的时候了。再拖下去,我走不了,你也会死。】
谢琬原本静坐在桌旁,听到系统的话,她拿着茶杯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怎么做。”
谢琬手中多了一把熟悉的匕首。
【系统:捅我一刀。】
【系统:只要我从你身体里离开,天道就不会再为难你。阿琬,当日我许的你诺言没法兑现了,你就把这个世界当做是下辈子,可以吗。】
谢琬笑了一声:“我有权利说不可以吗。”
“统儿,学什么不好,学我骗人。”
天雷逼近,谢琬的手却不受自己控制地握住了主神给予的匕首,刃尖对准她自己的心口。宿主如有不愿意做的事,系统可以操纵宿主身体替对方完成。但系统从未对谢琬用过,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系统的声音温柔了一些,【阿琬你放心,这一刀下去,我不会消失的。我只是回家了,阿琬也是。】
锋利寒刃隔着衣料已抵在心口。谢琬被'操控着握着匕首柄部的双手很稳,谢琬低头看着,只是颤了颤眼睛,什么情绪也没有。
【系统:阿琬,说一句‘你不需要我了’。】
谢琬紧闭双唇。
雷声已经很近了,系统知道没有时间了。情急之下,它对谢琬吼了。
【阿琬!快说!说你不需要我了!!说话!】
一来,只有宿主说出这句话,才能彻底和系统彻底分开;二来,系统觉得它听过后,才会彻底放心。
系统知道,阿琬没有自己也能活得很好。
它最欣赏自己宿主的一点就是,拿得起,放得下。
谢琬闭上眼。
“系统,我不需要你了。”
最后一声天雷震耳欲聋,刀刃将心一刀贯穿。
夏夜暴雨倾盆而下,叶孤城喊了屋内两声没有回应。一息后,门大破而开,叶孤城看到屋内情景双目欲裂。
第54章 【新增】入情(一)
雷声已息, 上天所有的震怒转而化之成磅礴大雨。屋内烛火燃尽一片暗色,她白衣染血倒在血泊中,心口处匕刃尽没只剩一刀柄。
叶孤城心绪大乱。
双手将人揽在怀中, 无暇顾身边地上离了手的剑, 无暇顾素来喜洁的自己因为旁人衣染血污。叶孤城绷直唇角,维持浑身为数不多的克制与冷静, 率先伸手查看她鼻息与颈侧脉搏。微弱尚存的气息让叶孤城悬在万丈悬崖的心堪堪有了安放之地,只是他的脸色依旧难看。
谢琬眼角有泪, 叶孤城抬手替他拭去, 而后将自己衣袖的布料撕下一大块堵住她还在渗血的伤口。
目光再看谢琬心口插着的那柄匕首, 叶孤城垂下眼,眼睫的疏影将眸光里的震怒与寒意分离成无数片。他抱起谢琬时,看了一眼门外阴压的天空。
直至自己的心口被捅上一刀, 谢琬才知道这滋味并不好受。她没有像其他三个被她捅了一刀的人一样最后身形消散,但她却能感受到,系统从她的体内被抽离出去的感觉。病去如抽丝,可谢琬并不是病了, 也情愿没有好。
她很困,也有点累。心口一刀能让她好好睡上一觉。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底里的情绪在这一刻如泄洪一般冲垮心防。天道无情,凡人的挣扎像是困兽之争, 无论是挣脱命运还是死守命运,在神祇眼中都微不足道。
这样想来,谢琬觉得她一直以来做的事情全都是没有意义的。
几载人世,从踏足那一刻开始, 她挣扎打滚,在世间红尘里沉浮,沾染了一身爱恨,岁月未改变她的容颜,于是这把刻刀便在她的心上镌刻。从前的谢琬是什么样的,她只记得如今的谢琬是什么样的。她遇到那么多人,打从照面便是一场精心筹划,她做得战战兢兢,过得小心翼翼,未雨绸缪一步看三,有些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于天道主神来说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笔,谢琬同为人,却又怎会不知她维护的这段“命运”会让这些天之骄子脊骨受挫。原先做,午夜梦回偶有歉疚,但总有所谓的大义和理由,可如今系统一番话打破了谢琬一直以来心中建立的认知。
其实她不是没有发现蹊跷,只是人背负着担子走下去,心中总要有点念想和坚持。系统希望保全谢琬,短时间内只能把真相用最直白的方式尽数告知。系统信它的宿主拿得起放得下,但肉体凡躯,但凡伤口,愈合总是要时间的。
谢琬没怪系统,都是身不由己,它还能想着她念着她、特地回来一趟救她,谢琬心中很知足了。
只是——
统儿回家了啊,那么她的家又在哪里呢……
昏沉的梦里,谢琬看到了山间上的簌簌白雪。霜雪千年,冰封之下洁白的花朵有一天破冰而出,在山峭里绽放,冷香扑鼻。
这个雨夜对于城主府里的人注定了不平静。屋内烛火亮了一夜,廿五带着城主府的侍卫队伍在府中严密巡逻,叶孤城的房间侍女进出了好几次,每每一盆血水端出去,又烧了新的开水来。为难王大夫熬了一宿的夜,而叶孤城也始终紧抿着唇双眼暗色浮沉在外屋直到天光破晓。
城主府闯进了刺客,阿琬姑娘身受重伤命在旦夕。这是叶孤城给廿五和叶叔的回答,没有人怀疑过叶孤城会说谎,整座白云城随之戒备森严,除了亲自看过谢琬伤口的王大夫。自己造成的伤口与他人造成的伤口依旧有所区别。
王大夫接过侍女手中的帕子擦了擦汗,走到外屋与叶孤城说道:“没事了,一刀伤在心脏,好在刺得不深,但也是命悬一线在鬼门关走了一趟了,好在城主发现得及时。至于阿琬姑娘她什么时候能醒……这就要看她自己了。”
一个选择自杀的人,真的还会愿意醒来吗。
王大夫知道真相,也知叶孤城对外的借口,如今人前也只好说得含糊。见城主沉闷地应了后,王大夫心底幽幽叹了口气。情这一字真是折磨人。
叶孤城应声,而后说道:“那把匕首在哪。”
马上有侍女呈上来,匕首上还沾着谢琬的鲜血,方才王大夫替她拔出匕首的时候着实还费了好一番功夫,随后这匕首就被搁置放在一旁的铁盘里了。叶孤城放在水盆中清洗了一遍,用布擦干,细细打量后认出这似乎是谢琬当时捅楚留香时的那把匕首。
她用这把匕首让一个人消失在这世界上,那用在她自己身上呢?
人从世外来,便是依靠这个回去?
他偏偏不肯她如愿。
见叶孤城脸色阴沉盯着手里的匕首,同屋的人都屏息不敢大声换气。
叶孤城把匕首收了起来,而后对王大夫说道:“今夜一事,守口如瓶。”
王大夫知道他说得是什么,连声应下。
三日后,城主府内日渐压抑的气氛下,谢琬终于醒了。
叶孤城得到消息,第一时间赶到了她身边。
捅刀的时候情况紧急,谢琬她自己又是半不自愿,完全就没有想过为自己的举动遮掩,刚醒来听到身边两位侍女同她的絮叨,才知道叶孤城为她在全府撒了一个这么大的谎,再见到叶孤城,谢琬本来五味杂陈的心情全都变成了歉疚和满心的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