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冬兵坐起身,竟是想要再度搂了她。
她似躲避什么恐怖物事一般拼命后退,一招手,原本被他从地板捡起放回床上的大兔子布偶便弹起来,狠狠砸了他的脸。
他却如同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颈上的伤口又渗出血来,那对暗绿的瞳只望着她,见她手伸向那被扔弃的匕首刺, 也坚持着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从前是她一步步朝他靠近……如今他伸了手去够她,却什么也够不着了。
莉莉狠狠用袖子抹一把脸上的眼泪,抽噎着将那大兔子再度丢到地上:“我也不要了。我也不要你——”
混着泪水的宣告陡然变成了一声尖叫。
天旋地转之际,她已被冬兵紧紧抱入怀里,因着惊吓而召来的匕首刺亦被抬手握在掌中,那大手抓握的力度,仿佛要将武器生生折断。
战场上再危险的枪械也未必伤得了他。
但她再多说一句话,他可能立时便要死了。
才知他原来也是一样地颤抖着,肌肉骨骼因她的痛苦而痛苦的战栗传递过来,使得她在大惊而停了几秒的哭声之后,眼泪流得愈发汹涌,在他怀里拳打脚踢,竭力要逃,但那臂膀如铁笼一般禁锢着,怎么样也逃不开去。
没有理智。莉莉已给他迫得抛了思考能力,手脚都不能动弹,一张嘴,用力隔着战服咬住了冬兵的肩头,似要将心里那股无论如何叫喊也喊不出的逼死人的难受全发泄在这用了极大力气的咬合里。
房间里终于得了片刻安宁。地上一片狼藉,而床上的冬日战士怀抱至宝一般搂抱着莉莉,任她一边无声抽泣着一边张嘴来咬,似对身体的疼痛无知无觉,只低头不住轻轻亲吻她沾湿的凌乱的金发。眼眶分明亦渐渐泛起了湿润的红。
“莉莉。”他愈发地放轻了声音道。
冬兵全然卸下了所有的防备与武装,任由她伤害。但她给他的伤不过一道浅浅的刀口,此时越是流着泪用力咬,越是觉得那股难受无以复加,愤怒随着身体颤抖的逐渐平息而平息,泪珠子却是止不住,啪嗒啪嗒地静静掉着,又是以另一种揪着人的心肝。
他亲吻她的动作没有停,无声抚慰着怀里从未这样哭过的小女人,终于觉察到她身体微微松懈,似不再打算从他怀抱里挣脱出去,才松开右手,伸去捉了她的手。
他手指虽也发凉,掌心却还是暖的,这么捂着,试图将温暖传递给她。
良久,莉莉终于松了口,费了极大的劲儿,似乎仍旧未能在冬兵肩头留下什么痕迹,她在他怀里动一动,还是想挣脱,再度尝试无效,便要将手从他那里缩回——这回成功了的。
她抬眼看他,瞧着这一张不知看了多少回、简直要刻在心里头的脸,开口声音微颤,带着哭过的鼻音问:“你现在这样有什么用。都做好去死的准备了。”
说着又有些忍不住,别过脸去,抬手一下一下地抹眼泪。
“也知道可能忘掉我。”莉莉越抹越用力,用力忍着,不再哭出声,还想把泪水也憋回去,这却实在由不得她,衣袖已然湿了,“突然知道这样,可你马上就说好。你心里根本一点都不在乎我。”
“莉莉。”冬兵轻轻捉了她另一只手放在心口,薄唇凑前来亲掉她侧脸上的泪珠,开口因她这些话变得尤其困难,半晌方闭上眼,一如在办公室面对小教授时道,“至于我的莉莉。”
——一下子令得她愣怔住了。不知他这算什么回答,呆呆地睁着眼,又掉了一颗眼泪下来。
“死本来没什么所谓。”他道,“如果没有她。”
彼时查尔斯·泽维尔听见这话,颇有些愕然,却随即扫荡走了些压抑的情绪,略振奋起精神:“你想说什么?”
冬兵抬起手。
暗绿瞳人中散开的光重新聚拢了,竟掩去他前一刻的隐痛,转成昔日面对任务目标时杀神一般的寒冷。
令得小教授一僵,随即十分配合地坐在轮椅上高举起双手。
任谁面对突然一下便到了顶级杀手手里、黑洞洞指着自己的枪口,也要爱惜性命地做出投降动作。
查尔斯一时松懈了没有读冬兵的意念,竟给他钻这样的空子,生命受威胁,却并不非常惊慌,反倒微微地笑起来:“有话好商量。你这样子倒还像个十足的九头蛇。”
“我不会杀你。”冬兵道,“只想求个保证。”
他求的保证是有些奢侈,尽管要求并不多。
“你说着不怕死,私心里却还是回避这样的结果,可以理解。”X教授淡淡道,“我只说过程可能相当痛苦……本来也没打算让你死。”
“如果这样。”冬兵手里的枪紧了紧,“在恢复记忆之前,绝不要让我伤害到她。”
查尔斯·泽维尔犹豫一下,到底点头应承下来,继而问:“就这些么。”
对方已经将枪械收回了腰后。
也算险险体验过一把差点被冬兵狙杀的刺激,小教授略放松了身体,抬手抚额,摇头笑叹道:“莉莉·格尔斯……你真是非常爱她。”
冬兵默然。再伫立须臾,到底没说话,转身离去。
只是未想到一些话竟被莉莉听了去,却听得不完整,待他回来觉察她的不对劲,她已是因着他哭得惨兮兮,即便经了一番折腾终于消停下来,此刻呆愣愣地任他轻轻以唇贴着脸颊再没半点挣扎,但那还从眼角滑下来的晶莹的泪珠子,还是令得他心脏如捏如拿在另一人手中,完全不受掌控一般,恍惚之间好似已经又死过了一回。
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不过是因为九头蛇的阴谋而活到现在的一个早该死去的亡魂。
唯独于她,他不同了。
忽然的转悲为喜一时间令莉莉有些反应不过来,怔怔地道“什……”,却是没有说完,大概明白了事情是怎么一回事,后头便有些说不出话了。
她小脸已经哭得花了,一双眼睛泛起湿漉漉的红肿,因着拿衣袖用力去蹭,如今便觉很是难受。
眼泪来势汹汹,去得却是不易,虽终于止住了滚出眼眶的泪珠子,还是控制不住地轻轻抽噎着,瞧着冬兵伸手将她沾湿的发别到耳后,再看他脖颈上经过一场折腾幸而还是凝血了的伤口,轻轻地伸手去那周围抚了抚。
他再凑前来吻她脸颊时,她就抽抽搭搭地仰起脸去亲那薄唇,含吮一下,觉得方才吃进嘴里的那些苦涩的眼泪终于泛起点甜味儿,将整个身子偎在他怀抱,双手将他的腰抱得紧紧。
即便事情有转机,到底是将她吓得那样,如今蜷在他怀里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恢复了点精神。他回来时“不要他了”的那种伤心也令他难受的疏离,终于是完全不见了去。
“你刚才,是不是……说了你喜欢我,詹姆斯。”莉莉断断续续地问,还一颤一颤。
冬兵只揽着她,末了“嗯”一声,觉全身重量都卸了去。
“是全世界最喜欢我的那种吗。”
“是。”
她又是控制不住地抽噎了一下,把脸埋进他胸膛:“是没了我就活不下去的那种吗。”
“是。”冬兵现在的话也是为着她,多得不得了,每问必答了。
“你要跟我一起活下去啊。”莉莉闻言却是马上道。
他自然还要再道一声好,伸手下去,将几经波折的大兔子玩偶提起来,给她拿着了。
莉莉将兔子圈进怀里,瞧着它脸上因为她蹭脏了的地方,眼睛眨一眨,莫名地还有些想哭,又呜呜起来。
“詹姆斯……”
她伸手摸摸他被她咬过的肩头,没摸着什么牙齿咬合的痕迹,指控一般轻轻地哭道:“你的衣服好硬,我刚才咬你的时候,咬得嘴巴好痛啊……”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晋/江/独/家)
查尔斯·泽维尔并非没有感觉到这幢房子里某个时刻出现的异样的波动。
房间里亮着灯, 突然之间便明灭不定,闪得他眼花,不由放下了手里的文件,抬手揉揉太阳穴。
汉克从门外冲进来, 一脸紧张:“教授?”
对上小教授从容的脸, 那要报告电路异常的话便堵在了嘴边, 摸摸鼻子,道:“怎么回事儿啊。”
“私人问题,破坏力不大。已经逐渐稳定下去了。”查尔斯低头又看了一眼文件,若有所思, “她的力量倒是超乎我的想象……”
汉克虽仍然不知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但大约能猜到他口中的“她”指的是莉莉, 讲到莉莉,便自然而然联想起冬兵:“东西我都准备好了,镇静剂之类……凭冬日战士的爆发力,一旦他极力反抗, 我跟亚力克斯压制恐怕也要费一番功夫。允许我做个后手准备。”
“没关系。能保持他的清醒当然最好,这种事情并非自控力能左右。”查尔斯叹了一口气,点点眼侧,“他经历过的东西有多黑暗和恐怖,从念第一个洗脑词开始就知道了。”
“你说你做这些, 是为了帮助莉莉·格尔斯,摧毁九头蛇新的毁灭计划。”汉克领命,本转身要走, 迈出的步子却又停下,终是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我怎么觉得其实你也想帮冬兵。倘若不是,如今将他交给神盾局不更好吗。他身上背负了那些沉重的历史,面对审判是迟早的事情。”
“我当然不是在帮冬兵。”小教授操纵着轮椅从窗口转到书桌旁,伸手拿了杯子喝一口水,缓缓道,“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不需要冬日战士。”
——————·——————
莉莉在冬兵怀里慢慢地擦干了眼泪。待得不再抽噎,爬下床去,在盥洗室里整理因着这一场折腾弄得有些狼狈的头发和衣服。
其实哪里只是“有些”。
照了镜子才发现,方才她在冬兵眼里究竟是什么形象。
眼睛红肿头发凌乱,衣服给水湿了的地方也皱皱巴巴,简直没法儿见人。
她“啊”了一声,赶紧地掬了一捧水洗脸,将小脸上残留的泪痕洗了去,头发梳拢整齐,又急忙地换了一身衣服,瞧着镜子里的人虽然仍能很明显地看出来是哭过,仪容却还算齐整,才吸吸鼻子走出去。
冬兵等在外面,见她出来,伸臂将她搂了搂,薄唇在他不知已轻柔贴吻过多少次的柔软的金发上亲了亲,低声道:“快到时间了。”
她的小手轻轻放到他胸膛上来:“你答应我不会有事的,是吗?”
他点了头。
两个人一同出了房间。
泽维尔天赋少年学校里的学生给其他成年变种人借课外实践带了出去,以免冬兵暴走出逃,造成不必要的伤害。
汉克和亚力克斯看见与冬兵一同前来的莉莉时,脸上闪过一丝讶异,想是因为看见了她红红的眼睛——但都很有礼貌地及时遮掩了讶色。
汉克对莉莉道:“你只需要担心我们别被他打得太惨。”
莉莉笑一笑,知道他是安抚,牵着冬兵大手的手主动松开了,轻轻道:“你去吧。”
冬兵随即离了她的身侧。
在后头望着他走向地下室虚掩着的大门的背影,她咬咬唇,到底有些忍不住,问汉克:“我真不能跟着进去吗?远远地看着也可以,不会影响教授。”
汉克有些遗憾,却还是摇了头:“我是变种人,知道情绪激动起来,能力很容易控制不住。
倘若进行到某些紧要环节,你激动起来,对冬兵没有好处。”
莉莉于是不再问,乖乖地等在外头。
两扇门在她面前缓缓闭合了。
冬兵走入地下室那一瞬,原本还算放松的仿生电子手臂登时一紧,下意识地握成了拳。
正中央安放着一架特制的机械椅。
从肩胛至手臂至足踝的锁死装置,足以将他整个人牢牢禁锢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不必紧张。”
查尔斯·泽维尔坐在机械椅旁,见冬兵神色微微有些异样,心知这种装置他以前接受洗脑的时候接触得多了,开口道:“我们不过用这个东西防止你伤人逃跑。”
冬兵道:“我知道。”
军靴慢慢朝那束缚的椅子踱去,人亦是很配合地坐在椅上,任汉克按下键钮,机械运作声中他身上便落了沉重的一副桎梏。
金属手臂尝试着转动一下,果然连转腕都有些艰难。
“这样很好。”冬兵道。
转脸往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分明什么都望不见的,却平静了脸色,闭目默默等待即将从查尔斯·泽维尔口中念出的那一串魔咒一般的俄文单词。
汉克与小教授对视一眼,再看看守在门边的亚力克斯,深吸一口气,从托盘里拿起装了镇静剂注射器的金属盒。
查尔斯抬手抵住额,静静地聆听什么声音似的听了一会儿,直到冬兵久等口令不至,打算睁眼之际,开口说了第一句:“желание(黎明)。”
被重重束缚着的黑色身影最初并未如那晚听见这个词般猛然震颤,只下意识地偏转了脸,眉头渐渐蹙起,流露出迷茫与微微抗拒的神色。
但“ржавчина(生锈)”紧接着落入耳中时,他的意念分明已开始出现两极拉锯,整个人本能地往后重重靠倒在椅背,仰着脖,又开始喘气,胸膛起伏着,喉头几度涌出些许叫停的话,却仍硬生生地忍住了什么都没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