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是贾敏亲女,却年才六岁,江姨娘又只是姨娘,在家中料理些杂事无妨,身份却不够与各家夫人太太说话的,林如海只得求宁安华再帮衬一个月,好歹把贾敏的身后事办得圆满。
如果宁安华和林如海没有婚约,贾敏的丧事她当仁不让。但既有婚约,将来她与林如海成婚后,若贾敏的丧事有一点儿不好,只怕都会惹人口舌,说她心内藏奸。若办得太好了,恐怕又会有人说她心里早就有鬼,所以心虚,才这么费心使力。
但宁安华没推辞,也没再提别的要求,只是葬礼上的每一处安排,她都必要与江姨娘和林黛玉说明白,每一笔支出也要让两人看清,算三人一起办的,每次接待来人,她也定要带林黛玉在身旁。
便是林黛玉因哀痛过甚,身子撑不住,不能出来时,她也要一两个贾敏的丫头在旁,以示心底无私无愧。
这些夫人太太们都是宁安华从前见过的,有几位与贾敏关系很是不错的,又怜惜她教养弟妹,照顾表嫂,素日为人可疼,也想和她结个善缘,便有借机提点她的:“贾淑人不在了,你是年轻未婚姑娘,你兄弟又小,纵搬出去,也不好离衙门太远了。不知你可选好房子了没有?”
宁安华忙道:“已经叫人去看了。正好衙门后街有人家想卖房子,虽然不算大,左右我家人口不多,也住得开。若没有更好的,这处也算不错。等嫂子的事完了,我们姐弟就搬出去了,到时候再请姐姐来。”
这位夫人姓谢,是扬州李同知的嫡妻,出身京中定城侯府,说来与贾敏也算从小儿认识。
听宁安华如此说,她便笑道:“你心里有数就好。若我打听着了好房子,一定让人来告诉你。”
宁安华又忙谢过她。
今日来的夫人太太们都听见了她二人的对话。不一时,便有过来和宁安华说某处有房子或卖或租的,她都一一谢过。还有悄悄说要送她房子的,她都忙谢辞了,坚决不肯受。
这日待客人散毕,林黛玉忙问宁安华:“姑姑要搬走?”
宁安华蹲下身子,与她平视,笑道:“我年轻未婚,不方便再和你父亲同住一府了。我就搬到后街去,玉儿若想见我,出门半刻钟就到了。安硕和青儿也照样在这里上学,还和以前一样的。”
林黛玉眼中噙着泪:“我舍不得姑姑。我会去看姑姑的。”
宁安华叹了一声,抱住了这个接连失去了弟弟和母亲的女孩儿:“去找你爹罢,和他说我说的,该把事告诉你了。让你知道也好。”
林黛玉虽不明白,也擦了泪一礼,带人去书房找林如海。
林如海派人向京中荣国府报丧音时,也一并让人带去了贾敏的书信。京中到扬州两千里,不拘水路陆路,只要快马快船日夜兼程,最多三十日就能走一个来回。
算算时间,林家的人至少已经抵京。再过十天半个月,只怕荣国公府的人就要来了。
她当然想将黛玉留在身边,这样对她们彼此都好。可贾母爱女之心,纵有贾敏的书信,也未必肯留黛玉在扬州,或许因对她疑心,更要接走外孙女了。
林如海在官场上还要与贾家互为助益,贾母又是长辈,也很有可能愿意送林黛玉入京。
所以,与其让黛玉从贾家人的口中得知她与林如海的婚约,不如他们先告诉她。
宁安华一边思索,一边往东院回去。
这些天她让白管家白三在外面打听房子,白三家的秦嬷嬷,还有魏树家的陶嬷嬷两位管家嬷嬷每日在东院里帮檀衣收拾行李东西,预备不日搬家。
春末夏初,东院里树木青翠,一派欣欣向荣,但正房和东西厢房里的摆设已被撤去大半,书籍字画等物也都装了箱,只留下手头要用要看的,连帐幔被褥都换了素缎素纱的,不复从前的温馨雅致,素净到了有些简陋的地步。
近几日,宁安华每次迈进屋内,都觉得更不习惯了,但今日她只觉得庆幸——
她的异能终于要升级了。
异能升级时,身体需要大量的天地灵气,会引动气流环绕。虽然一级升二级不会出现太大的异象,但如果被檀衣她们发觉异常,她想遮掩过去也不是那么容易。
夜深了,万籁俱寂。
宁安华盘膝坐好,放松心神,意念沉入“丹田”内,感受着天地之间的灵气向她奔涌过来。
树影摇动,庭院中落叶簌簌。
京中比扬州入夏晚,一早一晚还要穿夹衣。
听见院子里的风声,鸳鸯背过身,悄悄打了个哈欠,回身给贾母披上一件衣裳,不敢深劝,只说:“老太太,都要四更了,您歇一会儿罢。”
贾母两眼肿得核桃一样,摇头哽咽道:“你姑太太还没到四十,就这么舍了我走了,连最后一面我都没见着……”
她展开膝上被泪水洇湿的信,鸳鸯忙递上眼镜,她低头又看了半日,抿了嘴道:“宁家这丫头从小我看还好,只是过了这么多年,谁知变得什么样了。”
鸳鸯道:“姑太太既然愿意把姐儿托给这位宁家姑娘,想来错不了的。”
贾母仍是摇头:“也难保她是个面善心坏的,我不放心。她又是你姑老爷的表妹,你看看,你姑太太说,你姑老爷和她娘极好……”
她思索良久,吩咐道:“等一到时辰,你就去找琏儿和凤丫头,让他们速速收拾东西,替我往扬州去送一送他们姑姑。再让凤丫头来见我,说我有话要嘱咐她。”
第8章 掩饰与坦诚
晨光微熹,吹了一夜的风终于停了。
菊影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看一眼时辰钟醒了醒神,坐起来穿上鞋,先把被子叠起来,随便拢上头发披了衣服,又将下头没放炭火的熏笼上的褥子卷了,和枕头放在一处,再去东屋把炕上睡着的菊露摇起来:“到时辰了,快帮我收拾一下,我去催水,你等姑娘醒了就进去伺候。”
菊露爬下炕,同菊影把被褥收到柜子里,把熏笼挪走,纳闷道:“姑娘怎么还没动静?”
一年三百六十天,姑娘天天都是卯初就起,现下都卯初一刻了,姑娘怎么还没叫人呢?
两人对视一眼,菊露慌忙问:“姑娘累了这些日子,怕不是病了罢?”
菊影“嘘”了一声:“别咒姑娘!姑娘没准就是太累了,多睡一两刻。姑娘睡觉一向不许咱们随便打扰,左右还早,你在这里守着,我去问檀衣姐姐。”
她两个才商量好,檀衣便在外面轻轻敲门:“是我。”
菊露忙去解了门锁,檀衣闪身进来:“我看这个时辰了你们还没出来,就知道一定有事。怎么了?”
这时,卧房内有了动静。
三人忙止了话细听,听见是姑娘问:“檀衣在外头?还有谁?”
檀衣忙道:“姑娘,是我和菊影菊露。”
宁安华道:“你们进来,把门关上。”
三个人心里不知一共想到了多少种可能,檀衣头一个,菊影最末一个,依次进了卧房,菊影一进来就回身把门关上了。
宁安华把目光从镜子里自己能称得上一句“光彩照人”的脸上移开,看向她或是震惊,或是茫然,或是不知所措的三个丫鬟,最终决定还是先什么都不解释了。
她笑一笑:“替我上妆,画得憔悴些,这样不好出去。”
一级异能只是微妙地增强了她的体质,让她变得比普通人身体更好,不容易患风寒发热痛经等各种疾病,二级异能便开始从内到外进一步改善她的身体。
她的身高增长了小半寸,肤色越发白皙透润,嘴唇红润,双眼明亮,睫毛增长,发质更加黑亮润泽,连气质都有了些许改变。
如果说她本来的容貌只有晴雯、香菱一级,现在至少是尤三姐的级别,或许都能与长大后的林黛玉、薛宝钗一较高下了。
贾敏的丧事未完,她如此容光焕发出现在人前,只怕会惹出是非。不如先每日掩饰起来,等搬出去过段时间,再出来就不妨了。
檀衣是最先回过神来的。
姑娘一夜之间的变化之大,或许外人只会存个疑影儿,不会较真,却瞒不过她们这些贴身服侍的人。但这么神异的事,姑娘没想瞒着她们,她们……她们当然应该帮姑娘!
檀衣轻轻推菊露:“你和菊影亲自去端水,就说姑娘连日劳累,今早精神不大好,不让人来吵闹。快去!脸上别露出什么,实在不行就低头!”
菊露问:“那如果檀袖姐姐要来……”
檀衣用力抿了一下唇:“就咱们三个知道,别的谁也别说。”
菊影菊露出去了,檀衣慢慢行到宁安华身边,接过水银镜子:“姑娘不如歇一天?这样也真些。”
宁安华拍拍身边,看檀衣犹犹豫豫地坐了,笑道:“哪儿有空歇着?再有几日就出殡了,等贾家的人来过,还要安排人扶灵回南,这里所有的事还都要移交给江姨娘,早些办完了,咱们早日搬家,也能自在些了。”
她握住檀衣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你不用怕,我还是我。”
檀衣担心地看着她:“我并没有疑心姑娘。我只是怕姑娘身上不知发生了什么,如今似是有益,可万一将来有不妥,姑娘该怎么办呢?”
宁安华认真想了想,毕竟是吸收天地灵气修炼而成,异能还真没有什么副作用。异能修炼本身唯一危险的,就是每次升级都需要一个安静安全无人打扰的环境,否则气息不顺,丹田不稳,异能乱窜,便有“走火入魔”“爆体而亡”的风险。
她昨晚从子时开始进入升级状态,直到两刻钟前才平复气息,用时是上一世的十几倍。照这么算,她下次升级至少要几天的时间。
不过按照她现在的修炼速度,起码五年内不必担心这个问题……
宁安华笑道:“我心里有数。只要别叫旁人看出来,就可保万全。”她又严肃道:“你们千万警醒些,不仅是为了我。世上着魔的人不少,被人注意上,他们不好动我,万一冲你们下手,叫你们白白受苦,就是我的罪孽了。”
檀衣忙道:“姑娘放心,我都知道。今儿我必会好好嘱咐她们两个,让她们也都记住。”
说话间,菊影两个端了水来,檀衣便亲自服侍宁安华梳洗。
她找出一盒颜色淡些的粉,先将宁安华面上的红晕都盖住,再拿小剪子细细削下少许眉笔捻了,和了平常用的粉,分轻重点在宁安华眼下和眼尾。如此一修饰,把宁安华的容色遮去了五六分。再给她画眉点唇,看上去便是她为了遮去憔悴故意妆饰的。
宁安华又是真的一夜没睡,撑不住打了两个哈欠,眼角便沁出两滴泪。
正在此时,人报林黛玉来了。
她怕坏了妆容,忙对镜轻轻抹了泪:“玉儿快进来!”
林黛玉有日子没到东院来了。
昨天姑姑让她去找爹爹,她想了一路,都没猜出来姑姑和爹爹之间会有什么事。
但爹爹竟然,竟然告诉她……
她迈进堂屋,听见姑姑的声音,不禁抬头向里看。
然后就愣住了。
这屋子怎么……
迎出来的菊露见状笑道:“我们姑娘怕搬家的时候手忙脚乱,先叫我们把不要紧的用不着的东西都收起来了。姐儿快请。”
林黛玉张张嘴,应了一声,加快脚步往卧房走,一迈进去就扑到了宁安华怀里,眼泪跟着就往下掉:“姑姑!”
宁安华惊喜地发现,虽然她升级了,但黛玉起到的修炼加速效果丝毫没有减弱,竟然是等比例增长的。
可黛玉哭得这样,她忙把这些撇到一边,问:“这是怎么了?”
看黛玉身后跟着的是两个贾敏的丫头,她问:“你们姐儿这是从哪儿来的?”
丫头们还未及说话,林黛玉在宁安华怀里哽咽:“我就从屋子里过来的。姑姑……”她泪眼朦胧地抬头:“爹爹说的那件事,是真的?”
宁安华看了檀衣一眼,檀衣便将丫头们都带了出去。
她摸着黛玉小小的发髻,柔声说:“别哭了,你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所以才想出这个主意……”
林黛玉边哭边摇头:“我想了一夜,这样姑姑也太委屈了。姑姑,我去和我娘说,我不要你嫁给爹,娘不会怪你的。”
宁安华……愣住了。
与此同时,前院书房里,宁安硕在林如海处晨读已毕,正等小厮们摆饭,忽然瞥见他的一个小厮名叫扫月的,正在外间冒头,挤眉弄眼,他忙侧身,挡住林如海向外看的角度:“表哥,我出去走走。”
林如海略一摆手:“去罢。”
宁安硕恭敬一礼,慢慢退出去,把扫月捉到外头墙根底下,问:“你昨儿不是说肚子疼,告假了?又来弄什么鬼?”
扫月苦着脸左看右看,看四下无人,方用手挡着,在他耳边悄悄说:“我的爷,我哪儿是肚子疼啊!我是昨儿听见一件大事,吓坏了,没敢出来见人。我一晚上都没睡着,思来想去,还是得把这事告诉爷知道才行!”
宁安硕皱了眉,虚踹他一脚:“有什么事快说!”
扫月一脸为难害怕,离宁安硕远了几寸,声音越发小了:“昨儿林家姐儿来找舅爷,我正好在后墙路过,听见屋里动静不太对,就细听了一听,竟然是舅爷在和姐儿说……”
他语速飞快地说完,立刻就往后跳了一步,斜着身子觑看宁安硕的脸色。
宁安硕也没空管他了。
他只觉得一股怒火从脚底烧到头顶,让他几乎失去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