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雨泽再笑:“他剧本里的东西,你不用理他。”
“哦……”忽然脑子里有东西闪了下,我将目光再次转向那个擦眼镜的男人:“不过,木头娃娃我倒是看到过。”
话一出口整个房间再次静了下,似乎每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的脸上,这让我一时有点不知道所措。
“木头娃娃?”片刻君培问我。擦干净了镜片,他将眼镜架到了鼻梁上,这让他那双原本不大的眼睛看起来多了几分光。他目光闪闪地望着我,似乎我说到了什么让他很感兴趣的东西:“在哪里看到的,什么样子。”
“……我们房间边上的屋子。就木头玩具吧,很旧的。”
“能不能带我去看看。”说着朝我走过来,我不由自主朝靳雨泽看了看。
“白天再说吧,都那么晚了。”靳雨泽适时替我解了围。
君培看上去有点不悦,因为他皱了皱眉,不过还是站定了脚步,没有坚持。而他这反应让我越加疑惑,于是偷眼打量着他,却发觉他也在打量着我。
片刻再次开口:“你手上这串链子,什么做的?”
我下意识把手放到了桌下。梅兰因此将目光扫向了我的手,没看到我手上的链子,转而望向君培:“我说老刘,你没事老盯着人家问这问那的做什么,平时话倒不多,今天很有聊兴哪。”
“大概比较投缘。”
“那也要别人这么认为的是不是。”
刘君培没再吭声,不过目光依旧在打量着我,这让我心里头不痛快起来。
似乎看出了我的这层情绪,靳雨泽在一边笑了笑,走到我边上替我挡住刘君培的视线,探头朝窗外望了望:“他们快搞完了吧。”
“差不多,”淅沥哗啦把剩下的饺子吞进肚里,沈东抹了抹嘴打了个饱嗝:“对了,老陈让我跟你们俩说,演员组今晚全睡东厢房。”
“你们呢。”
“我们跟剧务一起睡西边。”
“西边。”刘君培朝沈东看了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话音很快被梅兰的声音盖了去:“全部?那不是很乱。”
“大小姐,住得近好照应啊,嫌乱?池子那边的舒芳苑那是绝对的清净,要不要考虑考虑?”
“行,小泽去我就去。”
“大姐,您那是赤裸裸的勾引呐,小心明天上娱乐版头条。”
“那老陈就笑不动了。东子,我看你哪天不搞摄影了,去宣传组混混也不错……”
就在沈东跟梅兰你一言我一语旁若无人地调侃着的时候,窗口忽然飞进来几片东西,冷不丁地让我吃了一惊。
那是几片锡箔灰。
打着转无声无息从窗户外飘进来,轻轻落到我面前的桌子上,黑蝴蝶似的。
这真奇怪。
锡箔灰被风吹进窗户,当然没什么好奇怪的。奇怪的地方是它们的走向。今晚吹的是西南风,那些锡箔灰却被吹进了东北朝向的窗户,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吹它们进来的,不是自然风。
大凡拜神上祭这种事情,有的灵验,有的不灵验。而灵验不灵验,懂的人是自有一套法门去看的。而我只知道其中一个最简单的法子,就是在上祭用的锡箔烧成灰以后,看那些灰的动静。
有时候,在一些封闭的环境里,如果稍微留心点,可以看到那些沉在锡箔盆里的灰会浮动起来。一般动静比较小,也有动静大的,也就是常被人说的,老祖宗回来了。小时候因为在别人头七那天看到有穿着绸衣的老太太蹲在盆边吃锡箔灰,姥姥就再也不允许我去任何一家新近走了人的家里。大了就只能看到灰动了,狐狸说那是因为很多回魂灵比较弱的关系。
看到灰动意味着拜神灵验,这一点是十里头至少七八次的准数,然后就要看这些灰的走向了。通常正常情况,那些灰会以当天的风向顺时针飘,兜几个圈子落地,代表灵走了。也可能直直朝上一拔拉吹,不小心看到,会以为是被灰里的热气鼓上去的,而懂的人都知道,碰上这状况,那就不用再拜了,拜了也没用。
再来就是第三种状况,也是最不好的一种状况。
它就是我现在所看到的这种。
明明刮着西南风,锡箔灰却飞进了东北朝向的窗子,就是说,它们走了逆方向。通常,这种情况是极少发生的,以前听人提到过,不过才提就被姥姥出声打断了,她说大吉大利,不作兴在别人家里头说这些。所以我一直都不知道碰到这种状况到底预示着什么,只知道很不好,所以一时有点傻眼,我呆看着桌子上这几片灰,想起之前在这片老宅里看到的那些有的没的的东西,脑子里有点点乱。
易园大门口那个老太婆,我房间里那个古装的女人,还有这些逆飞的灰……说起来,最近碰到的东西,都有点古怪。在同一片宅子里撞见的,虽然不是同一个地方,它们之间会有什么联系么?琢磨着,我下意识朝大门方向看了一眼。没看到白天那个老太太瘦削的大鸟似的身影,却不期然看到了刘君培映在窗玻璃上那张看着我的脸。
“对于鬼神,你有什么看法么,宝珠小姐。”意识到我的视线,他没把目光闪开,而是直接而有点突兀地问了我一句。
我被他问得愣了愣。直到他第二次发问,我才脱口而出:“那是迷信。”
“迷信?”他镜片闪着门房橘色的灯光,这让他表情看起来有种说不清的古怪:“迷信。”然后他又重复了一次。
我在心里头叹了口气。
说来奇怪,这些年来,我始终注视着那些被称为鬼神的东西的存在,可不知为什么,年龄越大,我越习惯在每次别人问起这类的问题时选择这么回答。迷信。或许,这就是无法用事实证明事实所产生的后遗症吧。既然无法用现实去证明,那不如干脆选择否定,这是能让自己保持一颗平常心的最好方法,不是么。虽然狐狸不止一次不屑地剖析过,那是因为我懒。
“你不能期望每个女孩都能被你这种话题吸引住,君培。”一阵沉默过后,靳雨泽带着笑的话音适时化解了眼下被我的无趣给弄出来的尴尬。他真是个很会察言观色,并擅长化解问题的人,我很喜欢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因为我不擅长这个。
“不过我很喜欢看鬼怪类电影。”所以我适时地跟着他的话往下走。
他朝我笑笑:“是么,都看过哪些。”
而没等我回答,刘君培突兀一句话再次让我不知道该怎么样正确地回答:“既然是迷信,为什么戴着这东西。”
一边说,他的目光一边再次锁在了我手腕那根锁麒麟上,这让我一阵不安。
他为什么反复提到我的锁麒麟……
“我只是觉得它比较别致。这和鬼神说有关系么?”吞了下口水,我反问。
“确实别致。”边上梅兰插声道。显然被刘君培的再三给勾起了兴趣,她也在打量着我的锁麒麟,当然,用的是女人的眼光:“哪里买的,挺漂亮。”
“别人送的。”一边就势移开话题,我一边站起身:“时间不早,我该去睡……”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突然一阵极细的声音伴着股锡箔灰淡淡檀香从窗外飘了进来,很小很小的声音,可是很清楚,像个小小却尖锐的针头,不偏不倚钻进了我的耳膜:木头的娃娃光着脑袋摇啊摇啊什么也看不见
你拍一下我拍一下娃娃出来
最慢的一个娃娃在这儿……
“什么声音?!”迅速扫了圈周围我失声问。
没人回答。
显然所有人都被我这突然一问给问愣了,怔怔看着我,带着层莫名。
而那细小的声音也在这同时嘎然而止,伴着那股淡淡的檀香,窗外只有陈金华粗犷而有点不耐的嗓门在院子里响着:“张小洁呢!她到底跑哪儿去了???人呢???”
张小洁是在第二天早上被找到的,就在离拍摄场地一墙之隔,那个小杂院库房的枯井里。
第10章
小小一口废井,口子不大,纵向很深。听说原本是露天的,后来因为断了水,所以弃之不用,慢慢的就被套在了院子的后盖起来的仓库房里。
张小洁就躺在这口井里,瘦削的身子蜷着,猫似的,这让她本就不高的个子看上去小得可怜。如果不是井上那盏灯摇摇晃晃照着,几乎没人可以感觉到她的存在,那盏灯清晰照出了她大半个身体,也把她头上那顶被发蜡抹得服服帖帖的假发照得油光锃亮。
几朵拳头大的花顺着发髻垂到耳侧,再沿着那截细长的脖子垂下几丝细长的流苏,很精致的假发,身上却仍旧穿着两天没换过的T恤衫和牛仔裤,这让她看起来有点可笑。可是没人笑得出来。梅兰坐在地上吐了,边上几个男人也都脸色发青,我想离井口远一点,可是脚却不听使唤。有点强迫症似的带着我慢慢靠近那口井,让那张沉默在井底苍白色的脸在我眼里变得越来越清晰。
苍白的脸,苍白而细长的脖子……
这辈子我从没见过这么长的人的脖子……
就像是被硬生生连根拔起,再重新按回到她的肩膀上,那么长,以至连颈椎都不够支持它的长度,所以放任她的头失去重心歪在一边,再以一种奇特的姿势歪斜着,朝上仰望着我们这几张胆战心惊窥望着她的脸。
忽然发觉她微张着的嘴里好象还衔着样什么东西。
“啊!啊啊啊啊!!!”
身边猛然一声尖叫惊得我一个激灵。
条件反射地朝后一退,我看到了边上那个摄影助理一张铁青色的脸。他抓着井圈的手指抖得跟筛子似的,一边叫,一边用力挥着手里的手机,直到手机从他手里滑落啪的声掉进了井里,他一下子住了口,随即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手机落在井里一刹那亮了下,将井里那张脸迅速染上层青蓝色的光,也瞬间照亮了张小洁嘴里含着的那个东西。
那东西是被她从嘴里抵出来的半截舌头。
我终于忍不住一口把胃里翻搅着的那团东西给呕了出来,没来得及闪开,所以全喷在了井里。随即被人一把从井边拖开:“谁!谁让她进来了!!”
我认出了陈金华粗犷的嗓门。他就像只怒不可遏的狮子,连拖带拽把我推到了仓库门外,一边冲着我怒吼:“凑什么热闹!!有什么好看的!!!警察马上要来了你搞个屁事啊!!”
“毙了你!老子毙了你!!!”
比陈金华更大声的,是突如其来一个老头沙砾似粗糙的嗓音。
听见那声音明显可以感觉到陈金华的眼角跳了下,迅速转过身想去关门,他身后那道瘦小的身影已经风似地卷进了仓库。
“站住!你给我站住!”陈金华赶紧跟了进去,一边冲着里头吼:“都愣着干吗,快把他给我挡住!!”
可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众人还没缓过神来的时候,那直闯进门的老头已经奔到井边,探头朝里张望着,一边拍着井圈咧嘴大笑:“娃娃!娃娃!本新啊!我要娃娃!我要那只娃娃!”
“老爷子……老爷子!”院门外本新伯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经过我身边直奔进仓库,一张脸焦黄焦黄的,满头大汗:“老爷子,夯闹了,跟本新回去,跟本新……”
“我要娃娃!我要娃娃!”尖着声打断本新的话,那老头一弯腰朝井里钻了进去。惊得边上人赶紧抓住他用力往外拉,这举动引来他更尖锐的叫:“娃娃!!我要娃娃!!!”
小小的仓库里登时乱做一团。
尖叫的,咒骂的,哀求的,束手无措吓哭了的……我在那片混乱里离开了这片院子。
回到住的那间屋,林绢正坐在床上喝粥,气色看上去好了很多。看到我的样子她吃了一惊:“怎么了??你吃坏东西了??”
“没有,拍电影的地方出了点事。”一边回答我一边开始收拾行李。这地方太鬼,昨晚锡箔灰逆飞,今天一大早死人,死得还蹊跷,说什么都不能久留。
“什么事。”听说出事,林绢倒来了兴致:“刚才听见外面闹哄哄的,出什么事了?”
“死人了。”
“死人?!谁死了……”
没等我回答,突然边上一阵电话铃响,电击似的把我给惊蛰了一下。
林绢也安静了下来,有点疑惑地看着我身边那张桌子。桌子上那台发黄的老式电话机在一片寂静里一下一下响着,清脆而单调的铃声,错觉时光倒退五十年。
这台岁数应该比我爸爸还大的老电话机,之前,我们一直以为它是报废了的……
下意识看了看林绢,她也正以同样询问的眼神望着我。直到第六次铃声响起,我走过去抓起了听筒:“喂?”
听筒里一片嘈杂声,带着股刺鼻的塑胶味和霉味,但没人说话。
“喂!”于是我再叫了一声。
依旧没有人说话。
怪事……
正准备就这么把电话给挂了,突然一声细小的声音从那片嘈杂声里钻了出来,带着点迟疑,模模糊糊的:“喂……”
一个陌生的女人的声音。
“喂,找谁。”于是我问。
那女人半晌没再发出声音。
我忍不住朝林绢又看了一眼,看到她用口型在问我是谁来的电话,我冲她摇摇头。
她从床上爬了下来,轻轻走到我身边侧过头。刚把耳朵凑近听筒,听筒里突然传出来一声重重的抽泣:“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