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大喜过望,又不由自主看了一眼芷姗,简直不敢相信,芷姗跟尚烟一比,宛如春末桃李,瞬间改色。
“叶?”共工韶宇稳住情绪,明知故问道,“芷姗,这便是你姐姐?”
他已极力掩饰了,但芷姗心思缜密,又如何看不出他的动荡。她深深记得,韶宇看见自己时,虽眼有桃花意,却不曾如此不淡定。
当下,她想起母亲说过的话,想起尚烟对自己的敌意,想起周遭人如何比较她与尚烟,她心底对尚烟那点仰望,早已被满腔羞愤取代。但她毕竟是雁晴氏的女儿,忍功是不亚于母亲的,并未表露出任何情绪,只微笑道:“嗯,共工哥哥,这是我的姐姐尚烟。她虽然个性霸道了点,有点喜欢抢我的东西,但也是个好姐姐呢。”
“抢你的东西?”
“是呀,小时候她看上了我的东西,便死活也要我把东西送给她。”芷姗弱弱地叹了一声,“当时我也是不懂事,没舍得给她,便闹得姐妹俩不太愉快了……”
共工韶宇道:“是什么东西?”
这故事尚烟全无任何印象,还道是自己忘了,也认真听芷姗说着。
“是我的簪花。”芷姗看了尚烟一眼,“我拒绝姐姐后,她便把簪花直接从我头上拽了下来,把我头发都拽了一地,说我配不上那么好看的簪花。我当时哭闹不止,跟爹娘说那是我的簪花,爹爹也劝她把簪花还给我,可姐姐呢,是刚烈的性子,当场便要上吊自刎。后来,还是我娘说,妹妹应当让着姐姐,便让我把簪花送她了。你说,我这姐姐个性是不是有些霸道,又有些有趣?”
这故事说得旁人都纷纷咋舌,看着尚烟的目光也带了几分异样。
尚烟这才总算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只是,芷姗并未说出另一个事实:那簪花是羲和的。当尚烟跟外祖母同住的那段时间,雁晴氏母女偷拿了不少羲和的东西。叶光纪是个粗枝大叶的,未发现那些是亡妻遗物。尚烟却对母亲的所有东西都记忆犹新,看见芷姗把簪花戴在头上,一下便认出了那是娘亲生前的鬓边物,拽下簪花,呵斥她“你不配戴我娘的东西”。至于什么上吊自刎,原句其实是“谁再动我娘的东西,我便和谁同归于尽”。
对于芷姗歪曲事实的本事,尚烟又好笑,又好气。她也不想在恁多人面前提及过世的娘亲,只不耐烦道:“叶芷姗,事实真相是怎样的,你心知肚明。我只想说,论抢东西,还真没人有你和娘更擅长了。”
共工韶宇自然察觉不到芷姗对尚烟的敌意。见尚烟这般态度,他只觉得她果真应了芷姗的评价,眉头皱了一皱:“芷姗不过聊聊姐妹儿时一点趣事,怎么还波及了母亲?作为姐姐,你是不是有些过分了?”他心想,尚烟未来是要嫁入他家,这脾气若不收敛,怎能行得通?因此,言语中少了几分客气,多了几分训斥之意。
芷姗心中窃喜,却故作温婉地说道:“别怪姐姐。妹妹我不过是关心她,毕竟咱们是一家人,她娘又早早没了,可怜见的……”
尚烟方才忍气吞声,就是不想提羲和,不想芷姗却还是要提她。尚烟不再忍了,冷笑一声,道:“你有娘,你娘最喜欢有老婆的男人,你最不可怜。”
芷姗大惊失色,眼眶登时红了:“爹爹不过和全天下的男子一样,姐姐怎能如、如此羞辱我娘……”
听到此处,共工韶宇方才对尚烟的好感消失了大半,一言不发,径自走去后排空位坐下。
尚烟道:“你还好意思哭?你娘名正言顺吗?她肚子里有你的时候,怕还是别人的妻。”
此言一出,包括火火在内,周遭的学生都倒抽一口气。
“那……那是巧合!”芷姗道。
“生了你一个不够,还要再来一个雪年,算巧合吗?”
芷姗十分难堪,接不上话来。想想娘亲拉拔自己和弟弟长大不容易,还要被尚烟如此贬低毁誉,她当真是恨极了,不爽极了。她本想息事宁人,可越想越气,越想越想不开——她娘才是正室!叶尚烟算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她娘亲!
她不露痕迹地咬着牙关,待共工韶宇离她们远了,便含着泪,俯下身子,在尚烟耳边嘲讽道:“那也比你娘好。我娘说了,昭华氏羲和就是个生不出儿子的废物,拼死拼活要生个儿子,一个不小心,生死了。”
只有尚烟能看到,她眼角眉梢带着一股狠劲儿,像极了雁晴氏的无数个时刻。
她原只想说一些恶心的悄悄话膈应一下尚烟,哪知话刚出口不过刹那,脸上便挨了一个重重的耳光!打得她后跌一步,险些摔倒在地,整个人都懵了。
“下贱东西,‘昭华氏’三字,也是你们这对母女配提的?”迎上芷姗又惊又怒的眼神,尚烟冷冷道,“告诉你,你娘对我娘那套,在我这里行不通。你再把方才的话说一次,我扇你十个耳光!说两次,扇你一百次,不信你试试!”
因为这一耳光,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而尚烟原本便容姿极美,盛怒之下,竟更如怒放的花朵,美丽又极具震慑力,吓得芷姗也怂了好久。
韶宇连忙上前扶住芷姗,急道:“叶尚烟,你怎么打人?”
“我训我妹,关你何事?走开!”
其实,甩出这一耳光之前,尚烟已做好准备要与芷姗干架。然而,等了半晌,芷姗却没一点动静。她只是捂着脸,双唇颤抖,眼中滚落大颗大颗泪珠:“姐姐,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敬重你,顺从你,只因同情你的遭遇,有时,属于我和弟弟的东西,我们都让了给你,可是,你是如何对待我们的……”
“呵呵。”尚烟看她表演,笑得花枝乱颤。
虽然这一耳光打得很疼,但眼下情景,更是遂了芷姗的心意。她平时便极擅向男子示弱,此刻梨花带雨,因显得卧蚕很大,更是楚楚可怜,令人心生怜惜:
“而且,姐姐,当着韶宇哥哥打我,难道不怕韶宇哥哥退婚吗?”
“退婚,那还不至于。”韶宇严肃地看着尚烟,“但是,芷姗妹妹很柔弱,若要嫁入我共工氏家门,你不能再欺负芷姗妹妹,你可听清楚了?”
芷姗哭道:“韶宇哥哥,谢谢韶宇哥哥……姐姐只是性格强势,她没有恶意的,你可千万别退婚啊……”
尚烟简直快笑出声来了,只喜道:“退婚?世间竟有这等好事。我可不想随便嫁人,生孩子生到命都没了,还遇到第二个你娘。我还没看够这个世界,还想多活几年呢。求你,尽快回神界,跟臭老爹讲,让他赶紧同意退婚,现在立刻马上。我再祝你姗姗妹妹跟你水水哥哥,哥哥妹妹俩人生生世世结同心,世世生生长久情。”
芷姗的脸红了,像被抽傻了一样。
韶宇的脸也红了。好似被打耳光的人是他。
更尴尬的是,火火听尚烟说“姗姗”和“水水”,还补了一刀:“姗姗水水,山山水水……山山水水妹妹哥哥秀秀,世世生生长长久久情情。咦,这不是个对联吗?烟烟,你竟是个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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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对付绿茶,打是不够的,最舒适的打开姿势是
比她更茶。
敬请期待烟烟娘娘茶术升级……哔哔哔哔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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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修:一个战斗力爆表的女人还会茶术,听着就可怕。谁还敢娶她?
尚烟:我还有颜值攻击力呢,有本事你别喜欢我呀,科科。
第14章 明月却多情
一百九十七年前,孟子山中,曾有一名美少年横空出世。短短三年内,他成为了名扬海外的头牌相公。七十余年后,他金盆洗手,用当相公攒下的钱,开了一家新的快活楼。
这位兔儿爷还是婴儿时,父母将他卖给了一家快活楼,当时的馆长为他取名为玉风,有“玉树临风”之意,所以,他为自己开的快活楼也命名为“玉风楼”。
今夜的花魁大赛,玉风楼便是主办方和大奖供应方。
夜。
孟子山树林中,有萤火飞舞。
上有万里青天,下有万家灯火。及至夜晚,风生深林,月上竹窗,树上住房中橙光溢出,自有一种黄金散落、星罗棋布的梦幻景象。
快活楼群中,有一个最为华美、最为壮观的快活楼。金漆红字的牌匾上,题着风流潇洒的三个大字“玉风楼”。
楼外车水马龙,顾客盈门,尚烟站在门外,看得整个人都傻眼了。
火火却兴致高昂,在一旁当起了解说:“烟烟你看,门外这些相公,哪些是玉风楼的,哪些是来蹭的,一眼便知。”
尚烟道:“‘来蹭的’?何解?”
“既是一些不入流快活楼派来蹭的。喏,你看。”
尚烟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大门附近,有些相公站在街边揽客,个个穿红戴绿,花枝招展,但仔细看去,面容憔悴或有老态,服饰廉价,妆容浮夸,却也掩不住脸蛋多多少少的歪瓜裂枣之气;而在玉风楼正门口前,相公则是青春年少,容光焕发,着装未必夸张,却是顶好的舶来绸缎做的,脸上有妆胜无妆,要么星眉剑目,要么清纯可人,都好看得很。
尚烟惊叹:“哇,如此看来,真是高下立现。”
玉风楼的相公是最好的,顾客自然也全是各式各样的富婆。只见豪华车辇上,一个女顾客走下来,头上的翠玉金钗,起码有五斤重。她由女官搀着手,大摇大摆地进去,在一个兔儿爷面前多停了片刻。
女官会意,反手便甩了兔儿爷一锭银子。
“谢谢夫人,夫人今儿个真是天仙下凡,光华万丈。请夫人里边儿请。”兔儿爷彬彬有礼地拱手,宛如话本里走出个美郎君,饱读诗书,缓带轻裘。
“天仙下凡?”女官回头瞪了兔儿爷一眼,对着主子的背影偏了偏下巴,“你看不到我们夫人是什么身份吗?”
兔儿爷这才发现,那夫人屁股后,有三条毛茸茸的红色狐狸尾巴。他旋即笑道:“我说呢,夫人这清贵之气甚似仙族,可这眉目间的妩媚之气,又极是诱人的,寻常仙子比不得。只怪夫人太美,小生不敢冒犯,连眼睛都不敢多看,是以看走了眼,小生罪该万死。”
“赏。”狐妖夫人很受用,命女官又丢了一锭银子给兔儿爷,便昂头挺胸,扭着屁股,步入楼中。
“啊,夫人,您这样便走了吗?小生冒昧,当真是被您的风采迷住,小生斗胆,想留下夫人的芳名……”兔儿爷说着,便追了进去。
尚烟从未见过这等画面,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这、这也太会说话了吧?!”
“哈,不是所有相公都这么会说话的。玉风楼的兔儿爷嘛,都是训练有素的。”火火得意笑道,“最厉害的是,这狐妖是赤狐,身上骚气甚重,你看看他去嗅那夫人,只跟嗅了花蜜一样,演得可好了。”
“真的呢。”尚烟吸了吸鼻子,迅速以手眼掩鼻,“我还道这是什么味道,原来是狐狸的味道……”
“这门口的你都觉得厉害,待你见了我们桃水相公,怕不得被迷死?”
“火火,你怎的对此这般驾轻就熟?”
“那是必须的。也不看看我是何方出来的妖孽。”
尚烟回头看了一眼火火,没说话。火火又回望她,微笑道:“怎么了?”
尚烟还是没说话。
火火又微微笑着欣赏兔儿爷。过了好一会儿,尚烟都把这事忘了,火火猛地拍了一下自己额头:“哎呀,说错了!不是‘妖孽’,是‘女王大人’。何方出来的女王大人。”
尚烟汗颜。
何故,火火跟云婶一个风格,都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对了,烟烟。”火火道,“咱们可要提前说好,待会儿你可不能叛变,去投小紫公子的票啊。”
尚烟道:“是你带我来的,当然是你投谁,我便投谁。”
“够意思。咱们进去吧。”
火火拉着尚烟正想进去,尚烟却有些露怯:“等等,我们俩这岁数,可以进去吗?”
“平时不可以,但今晚是花魁决赛现场呀,表演的都是才艺,不论男女老少,交了钱都能进。”火火扬眉道,“但即便是平时,我也可以把你弄进来的。”
玉风楼顶层,六彩房檐下,有一个孤立的楼阁。
此处无客,唯有重重守卫看护,在楼阁四周巡逻。
一抹紫色身影闪到房檐上,静待侍卫走来走去。待他们都转过身去,忽然间,紫色身影翻身下窗,跳入华楼雕窗之内。
他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便是一根针落地,也不如他的动静来得小。
这是一个外族少年。
他头戴白色狐狸面具,随着他落地的动作,面具系带、冰蚕腰带也轻轻飘落。
屋内,九微火光照亮了九华帐。
在那九华帐内,有一个宝物的影子,西瓜大小,静置于大理石台之上。
九微火在暗夜中摇晃,在少年面具后的紫色眼眸上,留下两点小小的光圈。
他慢慢走过去,用剑柄挑起九华帐,行踪无声。
看清了眼前的琉璃宝物,他双眼眯起,目光冰冷。
这是一个球状琉璃工艺品,仙鹤浮雕盘旋其上,周身色泽流畅,在群青色与翠绿色之间来回过度,闪动着灯火的光华。
少年刚伸出手,便听见一个懒散的声音响起:“好看么?”
话音刚落,不见少年回头,只见微弱的火光中,死寂的空气里,一道寒光在少年腰间闪了一下。
“眼光不错。这是我还在当相公时,一个魔族女官送给我的。”那懒散的声音继续惬意地说道,“我若不说后面这一句,是不是已经在地上,成了一具死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