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走两步,只听草丛窸窸窣窣之声,季寻真伤未好,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喉咙已经被抵着了一根长戟。
“拿开!”越不惊的缠枝玉笛同时抵住对方面门。
缠枝玉笛在黑夜里发出柔和光亮,照亮了越不惊如玉一般的面庞,只听来人激动到哆嗦的大喊,“越……越仙君!”
刚才从草丛里冲出的几人原是内斗之时躲藏在此的府兵,他们此时都很惊喜,“越仙君,季仙君,你们竟然……竟然回来了!”
最后竟是沙哑哭音。
“季大哥!”一个童稚的声音从草丛里钻出,小身子一个箭步跳出来,抱住了季寻真的腰。
“弯弯好想你,他们都说你死了,只有沈哥哥说你没事,他真是料事如神呀……”
小姑娘弯弯回过头,十数人从草丛深处走出,皆是老弱妇孺。
危难之时,一群府兵与寥寥几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力大如牛的茹娘在沈涧的指挥下,拖着老弱妇孺们先行逃进太守府一处隐蔽的深林里,这群人这才保住了性命。
此时打灯笼的正是那个杵着拐杖的少年,黑发红绸,淡黄外袍,他朝季寻真一笑,“沈某并非无用之人。”
盈盈光中,那个笑对着季寻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情态;
而在越不惊看来,是挑衅。
………………………………………………………………
纵然越不惊不愿意,沈涧叫茹娘弯弯他们藏好之后,还是跟着季寻真一行前往了议事堂。
前往议事堂的路上,没有一个活人,路途由尸体铺就,此夜的月亮是圆月,莫名又大又红,仿佛连夜月也沾染了血色。
“杀了我……快来人杀了我啊……”前方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虚弱地嘶吼。
四人听闻有活人,加快了脚步,走近那议事堂的大门,却见到了无比惊悚的一幕——
议事堂上,钉了一个男人。
明明男人的四肢没有任何钉子,可他的身子像是嵌进了大门一般,四肢极度拉伸,手指尖、脚趾尖都刚好触到了门角处,整个人似乎被拉长了两到三倍。
他的下半身某处,如同劁|猪一般被利落劁去,鲜血顺着他血肉模糊的地方流了下去,在血汇聚的最底端,正是一滩他身上割出来的污秽之物。
季寻真仔细一看,从他拉扯到变形的五官中,辨认出他的身份,他正是这几日在冯邑气焰下为虎作伥的打铁汉子。
打铁汉子那几欲掉出的眼球蓦然转到了季寻真这里,他哭爹喊娘地乞求道,“求求你,杀了我吧……快点杀了我吧……”
“求求仙君行行好,一刀结果了我吧……”
李淳风看不下去了,正欲拔出大剑,季寻真一手举起,阻止了他,“别杀。”
“你杀了她想折磨的人,她会生气的。”
“她生气了,事情就不好办了。”
“她是谁?”李淳风依旧不解。
季寻真手尽量不触及那个打铁汉子,推开了门,“进去,你就知道了……”
议事堂中似乎经历过一场惨烈的厮杀,府军与仆人们的尸体横在靠近里间的房门处,百姓的尸体却没见几具。
反而有许许多多带着血的脚印,从议事堂一直蔓延,踏过府军与仆人们的尸体,一直到里间——
好似府军与仆人们在用命去护卫里间的重要人物,可他们不敌外面攻进来的人,一个个被砍杀致死,外面的人统统闯了进去。
季寻真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门。
门里亮着一盏灯,微微把整个房间照亮了点,让人可以觑见里面的情景。
屋里正中央,坐了一个人,他端坐在椅子上,严正清癯。
他的膝盖上趴了一个人,女人跪坐于地,脑袋枕在他的膝盖处,无比依恋的模样。
整个房间只有他两人,那些血脚印进了房间统统不见了踪迹,连带着本应踏入房间的百姓,都好似消失无踪了。
“嘘,你们吵到他了。”女人食指竖在自己唇间,悄然道。
李淳风这才看清,那女人的模样,赫然是太守府里清正温柔的大小姐——澹台灵犀。
而她依偎的那个人,灯笼弥散的光柔和地轻|吻着他紧闭的双目,他的嘴唇已呈现出青白色,他是……
贺星洲。
“澹台灵犀。”季寻真上前一步,喊了一声女人的名字。
澹台灵犀眨眨眼笑着看着她。
“你——就是破境妖魔吗?”
作者有话说:
狗子还没加班完……太惨了……
先把更新放在这里,随机20个小红包,狗子去了~
第40章 没资格
澹台灵犀粉色长裙铺展开,就像一株绽放的菡萏,亭亭摇曳。
她的左手指轻轻停留在脸颊上,像是一个真正一无所知的小女孩一般,“哦,小女不知季仙君在说什么?”
季寻真怀着高深莫测的笑意,平平地和她对视,半分没有被她的态度所扰,“那在下换一句话说,澹台姑娘,你什么时候送我们出去?”
澹台灵犀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捂着嘴,嗤嗤地悄声笑起来。
她抬起脑袋,迷恋地瞧了端坐椅子上那人的脸庞,继而转过头来,“你们不是去破城了吗?想出去就出去呀,破不了成来找小女算账吗?”
“破城?”季寻真直视着澹台灵犀,那双平静又恼人的眼睛,像是那目光要平白刺破对方的表皮一般,“那也要是真的津阳城才行。”
“可在下并不认为,现在所在的,是真正的津阳城。”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从季寻真两片唇中宛如叙述般说了出来。
李淳风无比诧异地看向季寻真,仿佛自己听错了,“季先生,您……在说什么啊?”
季寻真负手踱步:“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津阳城会出不去?”
“为什么诺大一个太守府,主事的不是太守,而是他家毫无功名、养在深闺的小姐,真正的太守去了哪里?”
李淳风猜测:“会不会是伤势过重,我们当初逃到太守府的时候,眼见太守被扶了进去。”
季寻真嘴角一撇,轻轻一笑,“那为什么之后的日子里,无论情况到了哪种地步,他再也没出现过一次。你扪心自问,你自己是不是也忘了他的存在,从未在意过这一城之主的伤势和情况。”
李淳风哑口无言,扪心自问,他居然真的忘了太守府还有个澹台太守的存在。
“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诡异了吗?”季寻真上前一步。
“那这里,是什么地方?”小少年忽觉周围凉丝丝的,从未有过的诡异在他身旁萦绕,“我们什么时候,进了这个鬼地方的?”
他仔细观察周围,却发现,这周围跟一直以来他所见的澹台府一模一样。
况且,如果怪物真有这种神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他们所有人都误入另一个空间吗?
“如果说,我们一开始进入的,就不是真正的津阳城呢?”季寻真嘴角噙着笑,看向澹台灵犀,“而是一个人制造出来的,她梦里的津阳城。”
“我说得对么,翘翘小姑娘?”
翘翘两个字,彻底让澹台灵犀变了脸色。
“你是说……她就是翘翘?”一直未曾开口的越不惊也有些吃惊。
季寻真:“我以为你想到了。”
越不惊:“……”
角落里默默看戏的沈涧:【噗嗤,想笑。】
越不惊微微尴尬。这段时间,他心底颇不平静,老是在意其他事情去了。
他瞥了季寻真一眼,又没好气地觑了一眼角落了阴森森的那个瘸子。越不惊心里蓦地很懊恼,只因他在意的那个人并未跟他有一样的情绪。
他本就聪慧绝伦,细细思索之下,那些细微得让人不甚在意的地方,纷纷涌向他的脑海——
比如翘翘为何会如此轻车熟路的爬上澹台家的墙垣……
这不正是证明翘翘一定是澹台家的人吗?
而澹台家又有几个小姐呢?
只有在一个人的回忆或者梦境里,时间才能超越空间的限制,所以翘翘跟他们的时间是不一致的。
“澹台小姐,这……是你的玉佩吗?”越不惊取出翘翘送他那枚玉佩。
澹台灵犀先是一惊,她目光埋下,那盈盈不堪一握的腰间,本该悬挂玉佩的位置,竟空了出来。
越不惊记得当时他断定翘翘是真人的证据,即是玉佩上还残留着人的温度。
事实是,翘翘确实是一个真人,她可是这场梦里,唯一的主角啊。
季寻真亦拿出无颜面具,手指在上面弹了弹,“我这张面具呢,有个能力。”
“只要我心里想着一个人,就可以在一定距离内,将我传送到那人所在的那个地方。只能想活人,其他活物死物都不行,可为什么小武家的牛肉饼味道,可以将我们传送到川叔和小武的家里呢?”
季寻真抬眼,“因为这张面具发动时,整个城都是你的本体,而你,都只在想着一个人。”
“时时刻刻,无时无刻地,都想到他身边去,对吗?”
她看向那个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宛若木偶的男人。
“所以小武是——”
“贺、星、洲。”
哪想方才还强作镇定的澹台灵犀,竟猝然起身,张开双臂挡在男人身前,“把你的脏眼挪开!”
“你们不要看他!”
“你们都没有资格看他,都没有资格,哪怕一眼——”
她双目赤红,偏执到歇斯底里。
那副样子,好像在阻止一件事,一个季寻真快要出口的事实,“贺星洲他——”
“不要说!”澹台灵犀疯了一般尖叫。
“不要说出来!!”
“你们出去,你们统统给我出去!!”
分明宁静的月夜,轰隆隆砸起雷声。
哗啦啦,一个闪电倏然劈下,砸坏房顶,整个议事堂瞬间坍塌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