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震颤,剧烈的雷电声似要撕破这片天。
此般耀目的光线里,辛婵几乎有些睁不开眼,她竭力运转体内的灵气与昆仑神君相抗,额角的青筋微鼓,脸颊甚至已被气流擦出几道极细的血痕。
浑身的关节仿佛都如枯枝般眼看就要折断,可她却还紧紧握着手里的那柄千叠雪,剑刃震颤的声音刺得人耳膜生疼,她咬紧牙关,不肯退却。
莲若释出簇蔟火焰灼烧过来,燎着昆仑神君的衣袖,她转而在辛婵身后化出人形,同她一起抵挡昆仑神君的神力。
辛婵却在此时听到寒冰碎裂的脆响,她额间银蓝双色的印记闪烁出更为耀眼的光泽,昆仑神君只看了一眼,脸色便是一变。
但他还未来得及收手,便见辛婵胸口冰蓝色的光芒大盛,刺骨的寒气迎面袭来,两方相撞的气流眨眼凝结成悬于半空的根根冰刺。
一根冰刺刺穿了昆仑神君的手掌,顿时血流如注。
辛婵身上流转的殷红气息散尽,强烈的冰蓝色光芒几乎弥漫着整片天幕,莲若不防,被蓝色流火灼伤,她一抬头,便是剧烈的罡风铺散开来,震得昆仑神君与那些在云端仅剩的神仙都身形不稳,摔了下去。
莲若吐了血,再抬头,她满脸笑容尽失。
天幕之间,再没剩下一个神仙。
众人仰望着半空之上那一道殷红的身影,眼睁睁地看着她将那柄覆着霜雪的剑刃刺进自己的胸口。
“辛姐姐!”
“辛婵姐姐!”
林丰和聂青遥在底下哭喊。
无论是那些狼狈负伤,站立不起的神仙,还是那些七零八落的宗门人,他们此刻都在望着她,或震颤,或惊愕。
莲若在暗红的火焰里翻来覆去,剧烈的疼痛折磨着她,那张娇俏漂亮的面容上甚至有了暗色的裂纹,她紧紧地盯住半空中那道被利刃刺穿胸口的身影,“辛婵!为什么!”
“是我对你不好吗?”
她甚至哭了出来,满眼都是泪,委屈到声线都有些颤抖,“是我做错了吗?他们害你,污蔑你,只有我是真的对你好,我是真的将你当做我的姐姐,可你……可你呢?”
“是你逼我的。”
辛婵听见她的声音,仿佛竭力才从疼痛里保持了几分清醒,“我不想杀人,不想要这一双手沾满血,我想活得像个普通人,我不想再被你控制。”
“可你总要这样,你总要逼着我选择,总要毁掉所有人对我的信任,要我变得同你一样。”
辛婵摇头,“莲若,我不能。”
“姐姐……我对你很失望。”
莲若满脸泪痕,她仿佛只有在面对辛婵时,才有几分像是个真正寻常人家的小姑娘,想要自己不孤单,所以她给自己找了个姐姐,可是这个姐姐,对她一点儿也不好。
手指屈起,红丝乍现。
莲若妄图再度控制辛婵,却见辛婵握着剑柄,将剑刃在伤口里再上移一寸,截断了心口缠绕的红丝。
殷红的血液不断流淌,为了不受她所控,她看见辛婵生生地碾碎了自己的那颗血肉之心。
昆仑神君或也没想到辛婵会有这样的举动,他被陆衡扶着站在山巅,那张少有情绪外露的面容上难掩惊诧。
“停下!”
明昙及时击碎了袭向辛婵的阵法。
“佛子,你这是做什么?”幻蟾宫宫主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急得不行,“这阵法结来不易,你怎么……”
他话未说罢,便见明昙站起身,手里的佛珠竟也捏碎了,一颗颗散下去,打在山石上,发出清晰的声响。
程砚亭面色凝重,他沉默地盯着不远处天边的辛婵,半晌才叹了口气,朝幻蟾宫宫主摇头。
辛婵碾碎自己的血肉心,也就截断了莲若给她的桎梏。
众人只在底下仰望着,看着方才还在并肩抵抗昆仑神君的魔灵与魔尊化为一道冰蓝,一道暗红的光芒在半空交织缠斗。
暗红流火坠落下来,周遭山火四起。
“莲若……”
林丰看见那火焰褪去显露出的人形躯壳,他往前跑了几步,却又忽然停下来。
他看见了一道雪白的身影。
他手中有一柄剑,在莲若落于地面时他的剑锋便刺穿了她的心口,殷红的鲜血迸溅出来,溅在了林丰的脸上。
是温热的。
“我没有朋友,今后你就做我的朋友,好不好?”
蓝天之下,少女赤脚立在田埂上,她脚踝上的银铃声清脆,那日的笑容也异常明媚。
林丰愣愣的,
隔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去触摸自己脸上的血迹。
而莲若盯着刺穿自己胸口的剑刃片刻,才终于迟钝地回过头。
她看到一张脸,
一张毫不陌生的脸。
她忽然想起在正清山的那日,满天的云霞都好似横梁间的红纱般绮丽,他穿着一身殷红的衣袍,眉眼带笑,就站在她的身边。
“封月臣?”
她轻声唤。
于她口中听到他的名字,封月臣眼睫轻颤,他握着剑柄的手卸了些力道,却又及时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为什么来?”她咳出血来,却毫不在意,只是问他。
“你做了件错事,”
他垂眼看她,仿佛怀里的她仍是他当初在烈云城认识的哑女,“那日,你不该放过我。”
莲若听了,却忍不住笑了声。
她笑得吐了血,却是他用指腹替她一点点擦拭干净。
“我那天……”
她似乎是真的在努力回想自己那日究竟为何没有杀了眼前的这个人,可她始终想不起为什么,于是她只好说,“可能糊涂了。”
她满面迷惘,始终无法给自己一个解释,为何要放过他。
眼前的他,眼眶渐红,也不会笑,看着她的那双眼睛里沉重得可怕,令她看了就没由来的心头发闷。
“你长得真好看。”
她的思绪跳脱,竟也没觉得自己这会儿说这些有什么不妥,她伸手摸了摸他的眉眼,“也许就是因为你长得好看罢。”
可是她话音才落,却见他眼眶里滑下泪来。
“不是的阿瑜,”
他唤她的名字,是在烈云城时,她弯起眼睛,用手指在他掌中一笔一划写下的两个字。
他摇头时,又一滴泪落在她的脸颊,她愣愣地摸了摸,却见他忽然俯身,冰凉的吻刹那落在她的唇。
“是你喜欢我。”
他的声音落在她耳畔。
被那样温柔的目光注视着,莲若竟然有短暂失神。
“我也喜欢你。”
她听见他说。
眼底沾了水雾,她有些看不清他的脸,仿佛到了这一刻,她又成了在烈云城的那个哑女,只会看着他,只会对他笑。
好奇怪的人,
好奇怪的话。
她想不明白,也没有什么时间再多想了。
好像,也没有机会了。
“你希望我死吗?”她看见辛婵从半空下坠,落去深渊,于是她转头,问他。
而他是那样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血迹,随后指节屈起,他闭了闭眼睛。
“是。”
她听了,却是看着他,笑起来。
众人迟迟未敢靠近周身流散着黑红气流的莲若,却见她忽然推开面前的年轻男子,长剑同时从她身上撤下,顿时鲜血四溅。
她飞身一跃,如断翅的蝶,落入浮烟弥漫的长渊。
辛婵躺在冰冷的深渊之下,意识混沌不轻,剧烈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周遭安静得可怕,但就在她快要睡过去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了什么落地的声音。
一只冰凉的,纤瘦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姐姐……”
朦胧中,她听到了这样一道声音。
挣扎着睁开眼睛,她望见了如她一般狼狈地躺在身侧的莲若。
她眼里没有了方才的怨戾,一双眸子清清亮亮的,好像个天真的小姑娘,只会围着她打转,叫她姐姐。
“我不会原谅你的。”她的声音很轻,“我是那么想要和你成为一路人,可你对我不好,你总是对我不好。”
“但是我输了。”
握着辛婵的手,她又说,“我没有办法了。”
一道淡淡的光色落在辛婵的手腕上,转瞬化为了萤石环,她就那么盯着辛婵手腕上的萤石环,笑着说,“姐姐,我们的弟弟辛黎活过来了,我为他造了副新的躯壳,现在他就在禹州你住过的那个院子里。”
“我送你这么好的礼物,”
莲若望着她,“可是你从来都没给我什么。”
辛婵眼眶泛泪,她抿紧嘴唇,迎着眼前这个姑娘倔强的目光,她挣扎着用尽力气从怀里取出来一个小小浑圆的木盒子。
那是在禹州时,谢灵殊买给她的口脂。
她一直藏着,没有用过。
莲若捧着那盒口脂,她没有力气打开盖子,却还是像个小孩一样欣喜,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辛婵,“这就好了,”
她握紧那个小盒子,重复着说,“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