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刚成年的少男少女沉浸在一个个惊险刺激的故事里，只有安德烈的眉头蹙得越来越紧。
“你……要是觉得外面太累，不如回来吧。”
晚饭后，他单独将侄子叫到角落，低声道：“你小时候学的手艺没忘吧？要是忘了也没关系，我还可以慢慢教你……”
伊里欧斯有些哭笑不得道：“您怎么说起这个了？”
透过微弱的烛光，安德烈盯着青年的眼睛注视良久，这才长叹一口气。
“……因为，我看你在给莉莎讲那些故事时并不是很开心。”他拍拍伊里欧斯的肩膀，“要是不开心就回家，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年纪也大了，莉莎又不会这些，这个小工坊早晚都要给你……”
“不，安德烈舅舅，我过得很好。”
青年急忙打断他的话：“我没有什么不开心的，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见对方眼中还有疑虑，他忙解释道：“其实是因为那些巨龙……我和我的同伴在旅行中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
这下连安德烈都来了兴趣：“‘十二只恶龙’的事我也听说过。不管是东弗朗斯还是西弗朗斯的领主，甚至连矮人那边的国王都下过诏令，谁能带回巨龙的头颅谁就能得到爵位和无数赏金……这有什么奇怪的？”
伊里欧斯沉默许久，垂着眼呼出口气。
“因为，我发现比起那些巨龙，猎龙人对当地人和村庄的伤害更大。”他的眼神有些涣散，显然是陷入追忆，“我刚到南大陆那阵，因为好奇加入了一伙猎龙人的队伍，参与围剿巨龙珀洛托喀里。”
“我们将它驱赶下山，激怒了它。结果就是在我们射杀它之前，它飞过的农田村庄全部被毁，几代人一同居住的房屋尽数坍塌，有人来不及逃脱便被活生生砸死……”
青年沉痛地闭上眼，仿佛依旧能看到那副惨像：“他们不是因为巨龙死掉的……他们其实是，死在我们这些猎龙人手里。”
安德烈没有打断他的叙述，只安静听着。
“我很后悔……要是我们没有把珀洛托喀里驱赶到山下，那个村子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青年捂住双眼，紧紧咬住后牙：“后来我再也没有参加过任何猎龙活动……在我看来，那些无视当地村民的性命，打着猎龙的旗号肆意破坏的人比所谓的‘恶龙’更可怕。”
“这就是你参加了猎龙的队伍，却没有去争取奖赏的理由？”
“是……看到那次讨伐战造成的后果后，我无法做到心安理得地使用那笔赏金。”
伊里欧斯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那本有些陈旧的手抄本。
“后来我又碰上了几次猎龙现场。我和我新结识的同伴一起帮助那些失去房屋的村民重建家园，闲聊时就聊到那些‘恶龙’身上。”
他看向安德烈，眼神复杂道：“我发现，这些村民大多都知道巨龙的存在。可直到猎龙人出现前，那些大家伙似乎对人类并没有敌意。”
“它们从没有伤害过那里的村民，一直相安无事地生活，有的甚至隐隐成为那一方土地的‘守护者’……”
伊里欧斯将手抄本递给自己的舅舅：“我突然意识到，似乎没人去真正了解过这些巨龙。自从进入大众的视线后，它们就被当成邪恶的一方……”
“书写这本书的人知道得太多了……明明知道它们的攻击方式和弱点，不可能不知道它们并没有伤害过人类。”他垂下眼，无力地摇摇头，“我不能理解，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怨让那个人写出这样的书，还有力量同时说服几块大陆上的领主，齐齐发布通缉令……这也太可怕了。”
安德烈接过手抄本，一页页翻看过去，也陷入了沉默。
“十二只巨龙……现在还有几只？”
“据我所知，巨龙寇提洛斯、巨龙姆莱和巨龙玛乌还没有动静。”青年将书页翻到目录，指向后两者的名字，“但按照这本书所说，姆莱在北大陆，玛乌在东大陆。要是它们真的被猎杀了，消息也不会这么快传过来……”
他的指尖移向第一个名字：“而巨龙寇提洛斯，据说它就在东弗朗斯大陆的南部。我来之前，已经听闻有人开始集结队伍，准备围剿它……”
“不知道又要有多少人因此丧命……我明明知道了，可我无力阻止……”
安德烈长叹一口气，一手按着眉心一手将手抄本抵还回去。
“我也不懂这些……我很抱歉，伊里欧斯。看来我已经与外面的世界脱节，已经无法理解你的烦恼了……”
他苦笑着摇摇头：“在我看来，只要你可莉莎能平安长大，结婚生子，再有一份能养活家人的工作便是最好不过的了……”
“这听起来有些冷酷，可我真的不想太关心那些陌生人的生活。我只希望我眼前的人、我重要的人能得到幸福……这就足够了。”
伊里欧斯低下头，没有做声。
“可是，如果你的幸福便是追寻这些，我也不会反对。”
青年猛地抬起头，惊讶地与男人对视。
“虽然不理解，但如果那是你想要做的，那就尽管去做吧”安德烈笑了两声，声音有些沙哑，“但不要忘记，如果累了，你还有一个家可以回来……不过——”
他拉长声音，像小时候那样狠狠揉了把他的发顶：“——我不管你这个浑小子要做什么，但都要等到创世节后！这么多年不回家，莉莎的婚礼可绝对不能错过！”
青年眼中的水雾还没聚集就被男人揉散，急忙羞窘地站起身：“这、这是当然！我本来就是为了这个才回来的……”
安德烈双眼一瞪：“所以要是莉莎不结婚，你就不知道回来看看我和你凯特舅妈？！”
伊里欧斯才不敢接这话，赶忙一溜烟跑走了。
表妹莉莎的婚礼将在创世节之后的第三天举办。
原本因为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没有大地女神庙，新人夫妇不能就地举行仪式，要去附近的城镇才行。
可新郎的父母不知用什么渠道找到了相熟的祭司，邀请对方来这边做客，这对新人才得以在故乡举办婚礼。
毕竟是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村民们都显得格外兴奋，能帮忙的都尽量帮衬。这让今年的创世节变得格外热闹。
伊里欧斯看着表妹挽上舅舅的臂弯，满脸笑容地走向新郎，心中不禁也有种怅然的感觉。
“时间过得真快啊。”他轻声感慨道，“之前明明还那么小，现在居然都要嫁人了……”
站在他身边的凯特舅妈以为这是在跟她说话，笑着比出一个高度：“孩子总会长大的。你在我印象里还只有这么高，现在不也长得比我还高了？”
站在她身边的村妇都跟着笑起来，有人还趁机打量起这位格外英俊的青年，拍拍凯特的手：“这么说来你这个侄子年纪也不小了，现在还没结婚呢？”
凯特瞥了眼笑容逐渐尴尬的青年，哭笑不得地摆摆手：“这事我可管不了。他都这么大了，这种事你还是问他自己吧。”
伊里欧斯没想到催婚的战火会突然烧到自己身上，急忙表示自己又穷又居无定所，这才让那些双眼放光的妇人们冷静不少。
可这张脸还是很有杀伤力，就算他再三表明自己是穷光蛋也挡不住。
有一位格外颜控妇人自从看到他就移不开眼了。
非拽着青年的胳膊让他与自己的女儿见一面，闹得周围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吼————”
欢声笑语中，远方突然传来一声奇怪的叫声。
伊里欧斯的动作僵住，脸上的笑容霎时消失。
他的变脸带着周围的笑声都停了，跟着一起侧耳倾听。
那声音有点像熊，又要比熊吼更低沉绵长，带着隐隐的不祥。
一开始还很小，人们即使听清也没太当回事，可随之飞来的鸟群就让人不得不在意了。
似是附近山林中的鸟类都被惊动，不管是麻雀还是雄鹰都在以最快的速度飞往远方，仿佛后面有什么极可怕的东西在追赶它们……
呼——呼————
蝠翼扇动的声响愈来愈近，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被黑影笼罩，一只浑身是血的庞然大物轰然落地。
大地因它的四足而颤动，粗壮的尾巴横扫过去，一片房屋尽数倒塌。
赤红的眼睛扫视一周，愤怒的吼声响彻天地。
“吼————！！！”
伊里欧斯将舅母挡到身后，抬头的瞬间正好与之对上视线。
足以遮天蔽日的蝠翼，血红色的鳞片，鹰爪般的四肢，与巨蟒相似的尾巴……
这是……本应居住在东弗朗斯大陆的南端，十二只恶龙中最危险的起始之龙——红龙寇提洛斯！
第339章 大崩坏 某时某地、某个无名者的故事7……
【它的吐息可以融化山岩, 它的利爪可以撕碎一切。】
【当它被激怒时，全身的鳞片会变成明亮的火红色，在黑夜里也能发出光亮……】
《十二只恶龙》的片段在脑海中闪过, 伊里欧斯眼睁睁看着那庞然大物的嘴逐渐张开, 身周的气流开始涌动……
“快趴下！！”
他来不及顾忌别的，拽住距离最近的凯特舅妈和另一名妇人，一手一个将人按趴在地。
轰——————
几乎是卧倒的下一秒，巨大的火柱擦着几人的发顶向后冲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身后传来凄厉变调的惨叫，青年却根本不敢回头去看，按着两人的双手更用力了几分。
“绝对、绝对不要抬头！”
在两人耳边叮嘱完, 青年松开手, 快速往前爬了一段后侧身滚出火柱喷射的范围。
抽出插在靴筒中的匕首, 直直抛向红龙的眼睛。
巨龙的吐息出现了偏移, 整颗脑袋向右侧歪了下, 灼热的火柱霎时消失。
幸存的人们终于有了逃脱的机会，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喊叫，手脚并用地逃离这片危险地带。
然而，被刺伤眼睛的巨龙变得更加愤怒。
它怒吼着，四肢躁动地抓挠地面，留下一道道深刻的抓痕。
不远处，被父亲和丈夫护在身下的新娘挣扎着爬出来。
她颤抖着伸手拍打两人的脸庞, 却被沾满手掌的鲜血灼得双眼发痛。
“……不要…查尔……爸爸…………”
“吼————！！”
伤痕累累的双翼张开，粗壮的龙颈扬起, 朝天发出震天的吼声。
暗红的鳞片纷纷立起, 火红的荧光在阴影里格外刺目。
三人被庞大的黑影围住，铺天盖地的压迫感将他们笼罩。
少女想要拉着两个昏迷者往后退。可刚有动作，就被那只赤红色的眼睛死死盯住, 顿时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女神啊……”
泪水混着污血流过脸颊，少女俯身抱住抱住两人，嘶声大喊。
“伟大的大地女神啊，求您救救我们————”
绝望的喊声没有换来女神的怜悯，浑身赤红的怪物还是向她的方向抬起钩爪。
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