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没有理会“它”，只是脚下的步伐迈得越来越大。

　　他踏着晨风，大步跨上山坡，攀上岩石，终于站上了一处山头。

　　遥遥望向法卡山的山顶，通天塔的遗迹都变得不再高大。

　　少年深吸一口气，眼中迸发出惊人的光亮。

　　“什么爵位什么身份，我才不稀罕！”少年发泄似地对着阿鲁布姆城的方向大喊，“在我看来，你们才是一群可怜虫！”

　　“把自己的性命和未来交给那样一个人！为他效忠，为他卖命，甘愿被一个除了身份一无是处的人当成提线木偶……那样的未来我才不需要！！”

　　他颇具中二气息地举着手中的手抄本，高喊道：“我，伊里欧斯·雅格诺，可是要做英雄的人！救世的英雄！”

　　「…………」

　　连续喊了一大串话，少年脸色红润，气息也有些不稳，却依旧兴奋地掐着腰哈哈大笑：“怎么样？这个理想总比和那些窝囊废争爵位来得有趣吧！”

　　「……啧，真是拿你没办法。」那声音里似是带着无奈，「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话好说的，你自己开心就好……不过我的小少爷，想做英雄可没那么容易。」

　　“它”话锋一转，发出“嗤嗤”的笑声：「你的小身板还没办法挥动你手中的剑吧？」

　　少年脸一红，有些尴尬地挠挠脸：“……那也要买一个防身不是吗？书上都是这么写的……”

　　「书上写的和你能做的可是两码事。」

　　“它”的声音转变成硬朗的男音，豪爽道：「首先由我来告诉你吧，如何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剑士……」

第337章 无名者 某时某地、某个无名者的故事5……

　　离开胡慕斯学院后, 伊里欧斯的第一个想法自然是回到家乡。

　　不管今后要做什么、有什么计划，他都想回去与舅舅商量一下。

　　舅舅家在东弗朗斯大陆的东北部，而他现在的位置是东弗朗斯大陆的中部。

　　如果像来时那样坐马车或是骑马, 大概半个月就能到。

　　然而他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没有钱。

　　没有钱就没办法买马, 甚至没办法搭车。

　　只靠一双腿走过去，那就真不知道会走到什么时候了。

　　这并不单单是距离问题，时间拉长后他路上需要的成本也会顺势增多。

　　一路的住宿费和伙食费就是一笔巨大的开销，更不要说路上会遇到的匪徒和野兽……

　　学院里的人当然知道这些危险，也知道把一个从没单独出过远门的少年就这么扔出去会发生什么，但他们都选择了沉默。

　　伊里欧斯已经被他身后的家族放弃。在这个前提下, 他的生死就不那么重要了。

　　「……以你现在的体力, 别说是做冒险者, 连回家都困难吧？」“它”在耳边嘲笑道, 「你还有时间休息？再不起来抓只兔子, 你今天又要挨饿！」

　　衣着褴褛的少年抹了把脸，从已经熄灭的火堆旁坐起身。

　　由于没有钱交入城费，他已经在野外生活了一个多月，在阿鲁布姆城买的干粮早就见底，每天一边往北走，一边沿途打猎填饱肚子。

　　“我总算是理解野兽的心态了。”他无奈地摸摸肚皮，“光是填饱肚子这一项就能占满一天的时间, 哪还有心思做别的？”

　　那声音沉默许久，在少年准备站起身时突然出声。

　　「你不后悔吗？」

　　“什么？”

　　「要是你当初跟学院长解释清楚, 你至少不会被身无分文地赶出来。」“它”的声音变得模糊, 隐隐带着回声，「不论怎样是留还是走，都不会像现在这么辛苦。」

　　伊里欧斯挽起裤腿, 拎着自制的长矛走到河边：“没什么可后悔的。我能这样独自离开，说明我那位‘父亲’已经彻底放弃我了……。”

　　少年走入浅滩后便不动了，等待方才受惊的鱼再次聚拢。

　　“他当初会专门让属下找到我，应该也是对我比较重视……想要让他完全放弃我并不容易。”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上身微躬，双腿却浸在河水里一动不动，“而现在的辛苦，都是我要承受的……代价！”

　　少年找准时机，毫不犹豫地掷出长矛。

　　噗呲————

　　疯狂摇摆的鱼尾带起一串银色的水花，扑腾了少年一脸水。

　　伊里欧斯却毫不在意，脸上甚至带着笑意。

　　他提上穿着鱼的木矛走到岸边，又换了一根走到另一边的浅滩。

　　这样来回几次，临时的露营地里便有了五六条大小不一的河鱼。

　　“不过也多亏有你在。”

　　伊里欧斯拔下一旁的桦树皮，削了点木屑后用剑刃快速划过打火石，点燃新拾来的木柴。

　　“如果没有教我这些，我还真不知道现在会变成什么样。”

　　“它”之前一直沉默着，听到这里才哼笑一声，声音里带着满满的得意。

　　“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了，你究竟是什么？”

　　看着在火舌下慢慢变色的鱼皮，少年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摸了下刘海下的左眼：“不管我问什么问题都难不倒你……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比我们的学院长还要博学。”

　　「那个只会趋炎附势的糟老头子算什么东西？比他厉害的人类多了去了……」“它”不屑哼声，「不要拿我跟那种玩意做比较！」

　　伊里欧斯轻笑着将鱼换了个面烤。

　　“不要转移话题，我是在问‘你’是什么。”他撕下一块鱼肉放到嘴里，“你总是说‘你们人类’……那你究竟是什么呢？”

　　「…………」

　　“它”没有立刻回答，将问题抛了回来：「你觉得我像什么？」

　　“一开始我以为你是‘菲’……”伊里欧斯歪头回忆了一番自己看过的杂书，“可按照教授们所说的，菲的性格不是很恶劣就是很冷漠。它们喜欢恶作剧，喜欢伪装成其他生物……可你的性格并不是这样的。”

　　他认命地摇摇头：“我越想越觉得不对。你应该不是菲，即使是，也会是其中最特别的吧？”

　　「呵呵……当然不是。我怎么敢跟神明的宠儿相提并论……」

　　第一次，伊里欧斯从“它”的声音里听出咬牙切齿的味道，不由有些惊奇。

　　见“它”又不往下说了，轻声试探道：“那……我能知道你的身份吗？”

　　“它”又不出声了。

　　就像过去的十几年那般，经常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

　　伊里欧斯将这个当成无声的拒绝，虽有遗憾却也没太在意。

　　但当他收拾好行囊，准备继续赶路时，那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了。

　　「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它”的语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郑重，「即使我并非人类，我也把你当成我唯一的兄弟看待……」

　　「伊里欧斯，这个世界上谁都有可能伤害你，只有我永远不会。」

　　少年的脚步停顿片刻，随后再次踏上旅途。

　　“我也从未觉得你会伤害我。”他漫不经心道，嘴角却在不断上扬，语气也轻快不少，“那我什么时候能知道？总不会是临终前吧？”

　　他的玩笑让“它”也放松了语气：“当然不会。那一天很快就会来临了……”

　　***

　　坎蒂丝无比肯定，自己现在很不对劲。

　　在被黑影包裹，熬过最开始的那段混沌后，她的意识就清醒过来了。

　　她现在的状态有点像在梦里。

　　但无法伸手，视野里看不到自己的声音，也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这样，更像是以第三视角看着某人的回忆……像踏进英雄之墓时的感觉，却比那时的感觉更“沉浸”。

　　她能清晰感知到“伊里欧斯”的心情。

　　即使眼前的人不说话，也能感受到他的快乐和悲伤……仿佛自己心脏与他的产生共鸣。

　　就比如此刻，她能真切感到愉悦，仅仅因为那个声音给出的“承诺”……

　　可理智告诉她，这是不应该出现的情绪。

　　各种线索都在告诉她，那个备受伊里欧斯信赖的声音就是之后造成大崩坏的“恶魔”。

　　而伊里欧斯本人，最后也是因为封印恶魔而死……那个声音根本没有实现自己的承诺。

　　她明明知道结局，她不该对那个声音产生任何好感。

　　但此刻的她情绪几乎与理智分离，完全被“幻境”中的少年牵着走……

　　这样的体验着实不太美妙。

　　如果是梦境，也是个想要快点醒来的噩梦。

　　眼前的场景还在不断变化，坎蒂丝不得不一边观看眼前的记忆一边分出心神思考。

　　被黑影吞噬前，她确实在自己的影子里看到了一只红色的眼睛。再加上拉姆先生身上突然发生的异变……

　　那……应该是恶魔吧？

　　所以眼前也一切也是它想让自己看到的？

　　这是编造的？还是真实属于伊里欧斯的记忆？

　　短短几秒坎蒂丝脑中略过很多可能性，但很快又一一否去。

　　不论如何她都要看到最后，这样才能更接近对方的目的……

　　即使没有她的关注，眼前的少年也在一点点成长。

　　纤细羸弱的手臂有了肌肉，如山顶积雪般白皙的皮肤也变成了小麦色。

　　手心和脚板上的水泡已经磨破、积累成厚茧，变得不会因为摩擦而轻易流血。

　　少年回到家乡已经是一年后的事了。

　　这一年他经历了很多，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经历改变了他。

　　与舅舅彻夜长谈后，他再次背上自己的破布囊，踏上前往南大陆的旅程。

　　少年的身量渐渐长开，曾经有些雌雄莫辨的脸也有了棱角，他长成了一个相当英俊的青年。

　　他的探索欲永无止境，即使是在矮人族和莫丹人的战场也无法阻挡他。

　　伊里欧斯并不像后世传扬的那样完美无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