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的恨意几乎让坎蒂丝喘不过气。
「你们说你们在救世……可你们杀了我、又夺走了维欧先生……」她慢慢站起身,一眨不眨地盯着在场唯一一个人类,一字一顿道,「你们夺走了我的全部、我最重要的人……你们居然还想让我帮助你们,去拯救所谓的……世界?」
「……想都不要想!!」
啪嗒——!
有什么东西随着她的起身落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坎蒂丝不由自主地瞥向那处,只见一颗土黄色的纽扣状的东西掉落在地,叮叮当当地磕到同样掉到地上的碎镜片。
原本已经变淡的黑雾再次浓稠起来,它们攀上女人的腿,开始一点点向上……
「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女人的手指近乎嵌进颈下的皮肉,胸口因气愤而剧烈喘息着。
权杖发出的光芒逐渐黯淡,四周的黑雾再次向她们聚拢。
「矮人、奴隶主、东大陆、晨星……」女人声音突然变得尖利,面容狰狞可怖,「我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你们……是你们毁掉了我的一切,你们杀死了我最重要的人……我就是拼尽全力,也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脚下的地面开始震动,这种熟悉的感觉让坎蒂丝想起她被“迷宫”吞入前的场景。
果然,操纵迷宫不断向外扩张的是艾德卡的意识。
出生于东大陆,作为混血儿的她从出生起就成为了奴隶。
也许什么都不知道会更轻松……但她的母亲教会她识字,维欧告诉她,外面的世界并非都像东大陆这样残忍,
混血儿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学习、工作,有尊严的活下去。
但她没有这样的幸运,因为她出生在矮人统治的东大陆,她从一开始就失去了选择的权利。
东大陆是她悲剧的源头,亦是她的葬身地。
即使长期陷入沉睡,她也会无意识地吞没周边的一切……因为她对这片土地没有任何感情,只有无尽的憎恶。
看着这样的艾德卡,坎蒂丝并没有感觉到太多恐惧,反而有种无法言喻的悲伤。
如果不是她手里还攥着那枚羽毛头饰,坎蒂丝完全无法将眼前的女人和维欧口中那“像太阳般温暖的”少女联系到一起。
艾德卡和维欧的遭遇实在令人痛心。可更令人感到难过的是,他们也只是众多纷争中的一粒尘埃。
这个世界上从不缺无辜枉死的人,相信他们临终前爆发的恨意绝不会比艾德卡少。
可在他们的心跳停止跳动后,一切的一切便至此中断,甚至连这样表达出自己的愤怒都做不到……
坎蒂丝睁开眼,怜悯和感伤埋进心底,眼神渐渐恢复平静。
她可以理解死者的愤怒,但她也不能任由迷宫继续扩展下去了。
一把抓起不远处的碎镜片,坎蒂丝突然站起身,用另一只手握住女人还没有被黑雾包裹的手腕。
“失礼了,艾德卡女士。”
坎蒂丝将她的手按到镜面上,高声道:“维欧先生!您的妻子就在这里!”
熟悉的名字在耳边乍然响起,艾德卡挣扎的动作猛地顿住。
她的眼眸动了动,脑袋一点点抬起。
透过自己的指缝,她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
那双眼睛先是有些惊讶地睁大,随后又慢慢弯起。
坎蒂丝松开双手,向后退了半步。
镜片并没有随着她松手的动作掉落,反而保持静止,竖立在艾德卡面前。
一道流光沿着碎镜的边缘缓缓游走,整块镜片渐渐变得透明。
细长的光线向外延展,勾勒出一个椭圆。
以某个尖角为中心,一块块镜片被补全,坎蒂丝在镜之间看到的那面镜子完整呈现在两人面前。
半透明的镜面波动一瞬,镜子另一边的手微微错开位置,与女人的手十指相扣。
“我找到你了,艾德卡……”从镜中走出的男人一把将对方拉入怀中,“我终于见到你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不断发抖的手臂暴露了他真实的心情。
被维欧抱住的瞬间,缠绕在艾德卡身上的黑雾也随之散去。
「维欧……先生?」
她不可置信地握住男人的肩膀,目光一寸寸扫过他的脸庞。
直到确认他的身份后猛地咬住下唇,抑制住喉咙里溢出的吸气声。
像是早就料到她的动作般,维欧捧起她的脸,轻轻吻开她的唇瓣。
“别这样,想哭就哭吧。”
他这样说着,泪水顺着下颚滑落,滴到两人交握的手上。
“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第332章 来找我吧 塞拜库洛大迷宫30
那边正在上演夫妇重逢的感人画面, 坎蒂丝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感到分外疲惫。
昨晚那种感觉又出现了。
心脏莫名跳得很快,还有种被什么黏糊糊的东西粘上的感觉,让人浑身上下都很不舒服。
但她今天在迷宫里跑了那么久, 体力透支就不说了, 身上自然也出了不少汗。
这种心慌和身体上的疲惫也是理所应当的,坎蒂丝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只是想到现在已经是半夜,而收回“书页”后的善后工作估计也不少,再加上他们刚刚跟冒险者协会的成员闹得很不愉快……不管怎么想都麻烦透了。
大脑放空数秒,她不由按着眉头叹口气。
一件件来吧,总归都是要做的。
坎蒂丝向上招招手, 将【权杖】重新收回封印之书后, 头顶突然一重。
一只胳膊搭到她的后脑, 直接把她的脑袋压偏。
感受到那熟悉的姿势, 坎蒂丝只觉得头更疼了。
“你什么时候恢复的?”她使劲按按太阳穴, “怎么也不说一声?”
“我想说来着,可你让我不要捣乱。”
路西恩将下巴搭到坎蒂丝头上,左手随意划拉起她的刘海:“我的报酬呢?”
坎蒂丝:……原来是被甜食唤醒了记忆。
她从怀里掏出小铁盒,先用它狠狠拍了下那只不安分的爪子,这才将其塞进对方手里。
原本以为这样就能让他滚到一边吃糖了,没想到这家伙根本没打算挪窝,就着两人现在姿势便开始往嘴里扔糖果。
坎蒂丝直接被他压弯了腰, 忍无可忍道:“……你给我站直了吃!”他也不怕噎到!
“哎——你不喜欢这个姿势?”
“……你的头太重了,会影响到我的身高发育……”
“哈哈哈哈哈!你在说什么啊, 坎蒂丝。你不会现在还在妄想自己能长高……唔。”
成功给这个烦人精一记头槌, 坎蒂丝立刻从对方的臂弯里钻出来。
板着脸走到一旁整理好衣领衣袖,这才挺直腰背站好。
路西恩摸着受伤的下巴,委屈巴巴地黏过来:“你为什么要生气?你不会再长高已经是既定事实了嘛……”
听听, 这是人说的话吗?
坎蒂丝压下火气,看看那边正轻声安慰妻子的维欧先生,再看看路西恩,就差把“嫌弃”刻在脸上了。
后者依旧没有意识到什么问题,继续叭叭叭:“长得矮又不是你的错,这种事是命中注定的。”
坎蒂丝:…………
命中注定她就是长不高了是吗:)
坎蒂丝按住眉心:“不会说话你可以选择闭……”
“……而且,不管你像巨人一样高,还是像拇指那么小,我都会喜欢你啊。”
坎蒂丝手指一滑,差点戳进自己的眼睛。
见她一脸震惊地偏头看来,路西恩也学着她的动作歪歪脑袋,对她露齿一笑。
见他这样,坎蒂丝顿时又有点不确定刚刚自己听到的是不是真的了。
刚想说些什么,那边的维欧先生已经带着艾德卡女士向他们走来。
女士的头发已经被重新梳理好,一枚带着青色羽毛和土黄色宝石的头饰也重新戴到她的发间,微微闪着光。
坎蒂丝立刻转过头,一眨不眨地看向携手走来的两人。
“按照约定,我会听从你的安排。”
维欧先生有些为难地看向身边的妻子:“但是艾德卡,你不需要跟我一起……”
艾德卡的面色立刻变得焦急,双手紧紧握住丈夫的手,拼命摇头。
坎蒂丝听得到艾德卡心底的声音。
知道她现在既抗拒回到封印之书,又不想与维欧分开,心中的思绪乱成一团。
她的视线落到艾德卡身上,郑重道:“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可憎恨或是其他负面情绪会滋生魔气,会将你变得不再是你……我想你应该已经体会到那种感觉了。”
此时的艾德卡已经冷静很多,即使看向坎蒂丝的眼神并不热切,却也不像刚刚那样有攻击性。
她抿唇犹豫半晌,最后在丈夫鼓励的眼神下,上前一步对坎蒂丝深行一礼。
「感谢您为我们所做的一切。」
艾德卡抬头与坎蒂丝对视片刻,再次低下头。
「我知道这样很过分……您是我们的恩人,我们理应尽一切所能报答您,可我……真的不想再使用这种能力了。」
她的声音充满悲凉,再抬起头时眼角已经有了泪光。
「这不是我和维欧想要的东西……这是他们强塞给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