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玥只觉得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息朝着自己铺面而来,此刻的宿雪,浑身是伤,划过地上时留下斑驳的血迹。
“看在我们同门那么多年的份上,不要剖走我的灵丹……”
“你是个上神,我只是个普通人,没有了灵丹,此生再也不能引气入体,没有什么地方会收留我的……求求你了……”
她匍匐在地上,用仅有的一丝力气拽了拽沈玥的衣角,眼睛里满是祈求,眼泪扑扑簌簌地落下来,和血水交织在一起,混乱又迷离。
沈玥看到宿雪哭了那么多回,她知道只有这一次,她的眼泪是真诚的。
真诚地求饶她,真诚地想活下去。
沈玥只是冷笑一声。
就在她抬手准备使出另一道咒法时,她的手腕突然被紧紧箍住。
沈玥转身,对上那双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眸子。
那双眸子极安静,极漂亮,像是被冷水淬过的墨玉珠子,泛着潋滟的光。
那人朝她慢慢摇头,平静道,“不值得。”
不值得为了这一条命摧毁自己的灵魂,不值得为了这个人脏了自己的手。
沈玥盯着谢长钧,一瞬间就湿了眼眶。
她慢慢把灵力收回,像是经过了一场漫长的长跑之后,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
这么长的时间过去,她终于再次听到了他的声音,那么真切,那么好听,就在她的耳边,近的不像话。
地下的宿雪看到两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立刻撑起身子,拼尽全力想要逃离这个地方,没想到还没跑几步,直接被谢长钧袖中的铁链浑身束缚。
“你勾结魔修,擅用上界神物水月镜,颠倒黑白,伤人性命,先关在天牢里,待日候审。”
谢长钧一字一顿说得清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声音中那种独特的威慑力,宿雪彻底放弃了挣扎,浑身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谢长钧身后走来两个天兵,一人一边架着浑身是血的宿雪,离开了海宫。
沈玥看着谢长钧,半天才断断续续地说出几个字,“你怎么……会找到这里……你不是……”
谢长钧看着她不疾不徐道:“看你不在上界,想着你可能会来找宿雪。”
沈玥的话中不经意带了一丝恍惚:“所以你本来是想抓我的吗?”
谢长钧没想到沈玥会这样问,只是勾唇笑了一下,“抓你?为什么抓你?”
沈玥犹豫了一下,然后道,“大概可能因为……我是罪党余孽吧。”
谢长钧被沈玥这句话搞得哭笑不得,反问了一句,“罪党余孽?”
沈玥:“你之前不是在审判台上说,要抓北庭天尊的罪党余孽吗?我是他的女儿,又怎么可能逃过去。”
谢长钧:“这件事还需要调查,但是你来这里见宿雪,倒真是违反了天规。”
沈玥垂下眸子,小声道:“我没想杀她……”
谢长钧:“所以就废了她五分的灵力?”
听到这,沈玥猛地抬头看了谢长钧一眼,暗自感慨什么事情都躲不过他的眼。
沈玥眨了眨眼:“你知道?”
谢长钧:“她咎由自取,为了自己的私心剖了你的灵丹,你只想废她五分修为,还想着给她留一条活路?”
沈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其实甚至都没想废她的修为,只想吓她一下,给她一个教训,那一道灵力,其实只是为了自保,没想到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了她灵丹的位置上,吓得宿雪以为沈玥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也要剖了她的灵丹。
但事实已经发生,她确实伤了宿雪,倒也真的是违反了天规。
她把手伸出来,似乎在等着谢长钧也给她带上镣铐,“你带我走吧,要怎么罚,但凭你处置。”
谢长钧看她这副无辜又无畏的模样,忍不住又笑了一下。
沈玥被他的笑弄得一头雾水,眨眨眼,眼巴巴地问了一句,“这到底要判多重呀?”
谢长钧:“怕了?”
沈玥:“……给点心里准备缓冲一下。”
谢长钧却不说话了,他既没有用铁镣,也没有用灵力捆住她,只是握住了她的手,“走!回去再说。”
下一秒,谢长钧便驭云,带着沈玥回了上界。
沈玥以为自己也要先被关在令狱里等候发落的,没想到睁开眼,竟然又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小兮一把扑过来,“姑娘你终于回来了!我以为我们走散了,吓死我了呜呜呜。”
沈玥加难地吸了一口气,“这是怎么回事?”
小兮:“我一直在结界里等着,没等来姑娘,反而等来了上界的人,他们看不到我,在里面和魔修的人一通交战,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死在混战里面了。”
沈玥不解道:“魔修?”
小兮:“我们当时落入海宫以后,应该是触发了他们的什么结界,我看到有黑影朝着你那边走去,本来还想提醒你的,没想到上界很快来了人,就连四殿下也来了,他先把我松了回来,又去找的你。”
沈玥不可思议地看了谢长钧一眼,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实:“原来宿雪……是魔修放在那里的钩子?”
谢长钧点点头,“他们本想引我进去的,没想到你倒是先去了,魔修埋伏在那里的暗兵先出手了,这便给了我们后发制人的机会。
沈玥:“海宫里还有什么?”
谢长钧:“北庭天尊的神魄。”
第80章 告白。
沈玥:“北庭天尊的神魄, 已经被找到了吗?”
谢长钧:“他藏得很深,目前只知道他在海宫里而已,但具体藏匿在哪一处, 还需要进一步找。”
沈玥歪了歪头看他一眼,“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回来了?”
谢长钧:“陪你一会。”
沈玥:“……?”
听到这四个字,小兮突然像福至心灵一样, 悄悄走开了,给他们创造出一个二人世界。
谢长钧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怎么?和宿雪聊那么久, 就不能和我说会话吗?”
沈玥:“……当然可以。”
她实在没想到, 谢长钧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她以为自从那日他们结灵以后,不会再有任何的交集了。
没想到两人不仅再次见面了, 谢长钧还难得抽出时间过来陪她。
谢长钧看了她一眼,饶有趣味地道了一句:“怎么会有兴致来找宿雪?”
沈玥:“大概也许可能,因为我飞升了吧。”
谢长钧在心里笑了一下,你是三岁小孩吗?飞升了还要过去炫耀一下。
却只听沈玥道:“她其实也是个可怜的人。”
只见沈玥又摇了摇头,“不能说可怜,只能说是水月镜的另一个受害者。”
谢长钧还没过这样的说法, 反问一句,“受害者?”
沈玥点点头,笃定道:“对,水月镜误导了她,也可以说,水月镜误导了众生。”
谢长钧看着沈玥一脸严肃笃定的样子,勾起浅笑, 这么一个小女孩,自己的情绪和事情还理不清晰,倒是一本正经地谈论起众生来了。
只听沈玥继续道:“大家都只注意到‘水流素月’是水月镜名字的由来,却不知道这是一句谶语,也不是没有人参透,但他们只是解释说,真情如水中月,镜中花,所以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在情感博弈中,你若是付出了真情,便是输了。”
“但不是这样的。”只见小姑娘眨了眨眼,眸中流转的光,比凛冬的寒星还要明亮。
“其实,对于无论感情也好真心也罢,时间永远是在流逝的,但是你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却是真切的,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都是虚妄,唯一当下存在的这一秒钟,是真实的。这正说明,我们既不能存在于过去,也不能存在于未来,只能存在于当下。而鬼淮炼制水月镜,不是让我们留在过去,也不是憧憬未来,而是留在现在。我觉得,这大概就是水月镜的真谛吧。”
谢长钧没想到她竟然能洋洋洒洒地讲出这样的长篇大论出来,听完之后他没有给出什么评价,只是接着问道:“那其他几个词的意思呢?”
沈玥:“澄净清明不用说了,指水月镜能清耳明目,而照回凝神,是大家争相想要得到水月镜的理由,指可以回溯往事,预测未来,至于永固忠骨……我觉得它说的是,背叛者俱为白骨。”
说完,又补充道,“所有用过水月镜的人,都是背叛者,因为他们得知了未来,背叛了时间,所以下场惨淡。”
“鬼淮是这样,不过他因为飞升免祸,只是宿雪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从见到水月镜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她往后的悲剧,因为我没有用水月镜看到过自己的未来,所以也逃过一劫。”
沈玥解释完之后眼巴巴地看了他一眼,就像个认真答完题得到老师肯定的学生一样,没想到谢长钧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淡淡道,“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水月镜,你找到了自己的水月镜。”
沈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
谢长钧没再解释,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
沈玥仔细想了一会,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不像是什么批评的话,想到这,她心下一下子释然了不少,而后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问出另一个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他们……还关着你吗?”
谢长钧点点头,“只要北庭的神魄没有被收回,我就还是戴罪之身。”
沈玥:“那找到北庭之后,他们会怎么样?”
谢长钧:“自然还是按照天规惩罚。”
听到这,沈玥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
她用气声道:“……不能将功补过吗?”
谢长钧:“恐怕不能。”
只见他将目光移到别处:“我造纸吏本就是投机取巧,在没有出问题之前,所有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人知道会造成这样的后果,而且若不是因为纸吏,水月镜也不至于散落下界,你也不会有这般遭遇了。”
沈玥难得听到谢长钧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不是往日的平静和缓,而是带着深深的自责。
沈玥看到他眸中的暗淡,立刻道:“这一切不过是命运既定的轨迹罢了,非神力能改,原不关你的事,更何况……更何况……”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突然小了下来。
谢长钧不解道:“什么?”
沈玥:“若不是水月镜,我也不会遇到你了。”
她的声音极小,小到她以为谢长钧会听不到,没想到他不仅听到了,还立刻上前一步,目光凛然地看着她,问道:“遇到我,是什么好事情吗?”
沈玥目光灼然:“当然!遇到你是我这十几年以来,最幸运的事情。”
她自离家后,便一直孤身一人在门派里,表面上风平浪静地生活,实则处处都是暗涌,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刃上,没有哪一刻敢掉以轻心,好像只要走错一步,就会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值得追求和期待的,只有那增加的一分分修为和剑意。
可就是这样,命运也不曾善待过她一分,她有多高的修为,便拿走她多高的修为。
所幸,那些暗到看不到天光的日子,终究是过去了。
从遇到谢长钧的每一天起,都是值得期待和眷恋的。
谢长钧沉默了一会,接着一步一步地靠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