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玥在床上躺了一个时辰,半点睡意也没有。
天一亮就收拾好去往小破庙,到那儿的时候,负责祭祀的弟子已经到全了,天门是排班制,从他们道袍边的水波纹来看,这次负责祭祀的是水系的弟子。
里面已经布置好了,有弟子在屋外画了结界,已经不允许任何无关的人进去。
沈玥试图找到那个脚步声和身高体重不符的弟子,但此刻男男女女来来往往,几乎很难再从脚步声里辨认出来。
她站在外面看了一下,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藏的那面镜子,竟然从哪个方向都看不出来任何异样。
薄日渐升,给朱红的屋顶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来参加祭拜的弟子渐渐多了起来,沈玥往后面退了退,想要往后面的土坡上站一站,看的更全一些,刚退两步,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玥玥你也来了?!”
沈玥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周晗穿了一件藕粉色的斗篷,帽檐上缝着白色的兔毛,看上去又暖又蓬。
沈玥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
周晗手里捧着一个暖手的小铜炉,问,“你也是来看冬至初阳的吗?”
沈玥愣了一下,“冬至初阳?”
周晗:“你不知道吗?这小破庙原叫玄渊殿,是承天元年修建的第一个宫殿,正好建在天门的中轴上,里面供奉的玄泽真神像上方有一块匾额,上书‘怀古通今’,因为设计的原因,每到冬至那一日日光升起扫过的时候,匾额上的字就像被依次点亮一样,神奇极了。”
沈玥茫然地摇头,“我没听说过。”
周晗笑了一下:“别说你了,怕是许多天门的弟子都不知道这回事,毕竟天门建派久了,建筑如此之多,里面的设计巧思和秘密哪是那么轻易就知道的,我也是听我师兄说的……”
话说到这里,周晗的声音突然小了起来,沈玥有些听不清,又靠近了她几步,问了一句,“什么?”
周晗却不肯再开口了,沈玥抬头一看,迎面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来。
不是千剑派的封宴又是谁……
沈玥偏头看了周晗一眼,突然懂了。
她哪是来看什么冬至初阳的,是来看她自己的冬日暖阳吧……
毕竟三人有过一面之缘,也同为天门学宫弟子,虽然隔着门派,但如今也算是同窗了,封宴看到两人,很自然地前来搭话,“是你们啊。”
周晗的语气突然温柔了起来,“师兄好。”
沈玥感觉自己的裙边被一拽,耳边传来周晗极低的声音,“快说话啊,别让我一个人在这儿尴尬。”
听到这,沈玥立刻看着封宴来了一句,“师兄也是来参加冬至祭祀的吗?”
封宴听到这摇了摇头,“我还在寻找纸璃的线索。”
听到纸璃,沈玥立刻来了兴趣,眨了眨眼询问道:“师兄是想在玄渊殿寻找?”
只见封宴眉目紧缩,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玄渊殿已经搜查过许多遍了,依然没有线索,但是冬至祭祀在我们千剑派也算是大事,我便借此机会添一些香火,也算是为门派祈福了。”
听到这,周晗立刻附话:“这不正巧吗?我们吾玉派也极重冬至,每年也会燃香祭拜。”
她语速飞快地说完,还不忘把话头抛给了沈玥,“阿玥你们北徵国呢?也过冬至吗?”
接到球的沈玥同学:“……”
她是真的不知道北徵国有什么传统,周晗不知道她可以硬编,万一这个封宴知道些什么,她不就暴露身份了吗?
沈玥摸了摸鼻子,尴尬的不行,就在她脚趾扣地快要扣出一座天门学宫时,身后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清冷出尘。
“北徵国冬至会祭祀大明神,食羊肉、喝梅粥、赏冰嬉。”
只见走过来的那位面容如画,眉眼似冰雪,只教人生出一种让人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妄念。
第11章 龟蛇。
虽然这位北徵国四皇子早已“名声在外”,但是真正见过他的还是少数。
或许是谢长钧自身的压迫感,听到他的声音后,周晗和封宴都楞了一下,空气中短暂沉默了一阵子,最后还是谢长钧对沈玥道了句,“过来。”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份,立刻哒哒哒跑到谢长钧身边,低下头努力扮作“侍女”。
封宴和他们不在一个课堂,但从师弟那里听说过关于谢长钧的一言半语,在他想象中,这北徵国四皇子怎么都该是一副外华内虚的轻浮模样,因此此刻看到高贵如神祇的谢长钧,着实吃了一惊。
所幸很快反应过来了,对着谢长钧拱手礼貌道,“四殿下。”
谢长钧眉眼淡漠地看了封晏一眼,微微点头,并没有回话。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尴尬的氛围,但偏偏,谢长钧感受不到。
幸而就在此时,前面主持祭祀的弟子发话,引导大家按照顺序站好。
沈玥和谢长钧非常默契地一齐往后退,站在了人群的最后面。
祭祀仪式按照规程依次进行,为首的弟子跪拜、祭香、祭献祚肉、祷念经文,整个过程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就在此时,一束薄阳从后山照射而来。
和周晗说的一样,玄渊殿正中挂着的那块匾额上的字立刻被照射得金光熠熠,随着时间的推移,光束自左向右依次推移,像是一盏璀璨明灯,将匾额上的字依次点亮。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光束吸引了,除了前面正在祭拜的弟子,几乎所有人都仰头看向那匾额。
沈玥也忍不住被这奇观所吸引,若不是谢长钧在耳边清咳了两声做提醒,她估计要跟着那些弟子一起仰头看到结束了。
听到提醒,沈玥立刻把目光收回来看向那些弟子。
人群中果然有异常。
就在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那块匾额的时候,站在正中的一个弟子却低着头,像是对供桌的桌脚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沈玥心里一惊:那个位置应该就是藏镜子的位置。
没有人会在阳光如此强烈的时候照镜子,那在日光之下拿出铜镜的另外意图便只有一个——
“他在反射光线!”
沈玥小声说出自己的猜测,紧接着忍不住转头看了谢长钧一眼,只见他微微颔首点头,目光却依然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
沈玥只得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他看的不是匾额,而是神像的下部分。
这时,沈玥才惊讶地发现,神像下部竟然也有一小束光线在移动。
这束光线脆薄透明,像是被稀释过一样,比起照射牌匾的那束光线,根本不值一提。就在所有人都盯着牌匾上的光线时,根本没有人发现这里还有这样一束光线,随着上面的光线一起掠过玄渊殿。
沈玥静静地观察着那束光线的动向,玄泽真神赤足披发,左足踏龟,右足踩蛇,龟蛇都是神兽,踏龟踩蛇,正是他藐视天道的一种象征,这样雕刻本来没什么毛病,但是,龟和蛇的眼睛怎么看怎么奇怪。
龟蛇的眼睛不像是石雕的样子,在日光扫过的时候,发出一层淡淡的金光。
难道纸璃被藏在了龟蛇的眼睛里?
沈玥又把目光投向那个弟子,只见此刻,他也紧紧盯着龟蛇的双眼,好像那里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一般。
祭祀活动依然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光线也几乎偏移到了匾额上的最后一个字上,而下面原本被阳光反射到的龟蛇的双眼,因为日光移走,又恢复了原本暗淡的模样,像是再次和石像融为了一体。
再看那个举止不同的弟子,他活动了下手脚,像是完成了一项艰难的任务一样舒了口气。
祭祀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已经有些弟子开始躁动不安,准备离开。
沈玥正准备借着这混乱跟踪那个弟子,却被谢长钧拦住。
他按住了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沈玥困惑地看了他一眼,只听他道,“再等等。”
她只得站在原地,继续观察着前面的动向。
终于,仪式正式结束,人群活动的幅度更大了些,不少弟子挤挤搡搡地从两人身边经过,沈玥却只盯着那个弟子,但此刻,那弟子在没有任何异常行动,非常正常地和周围人交流,三五结伴地准备离开。
沈玥因为看的太过专注,差点被人绊了一跤,还是她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谢长钧的衣袖才躲过一劫。
站稳以后,她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只听这时耳边传来一个凉飕飕的声音:“别看了,现在不是他。”
沈玥:“???”
沈玥彻底懵了,明明刚刚他还和她一样,都在盯着那个弟子的行为举止,结果这会子人已经快走完了,他说他们盯错人了?
看着沈玥那一脸惊讶迷茫的样子,谢长钧无奈地解释:“刚刚是他,现在不是他。”
她飞快地思索了一下,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没有文化,“师父的意思是,他们是一伙人,一起合作着偷盗纸璃?”
谢长钧却摇摇头:“是一个人。”
“看上去如此天衣无缝的行动,只能是一个人做出来的。”
他补充道。
但显然这补充没有起到任何的效果,反而让沈玥更加迷惑了。
“跟我来。”
说完,他转身快步走开,却没有跟随那个弟子,而是朝完全相反的方向而去。
谢长钧腿长,步子迈的开,沈玥却没有忘记自己的“侍女”身份,只能低头矜持地迈着碎步,十分吃力地追赶着他的步伐。
等到跟着他走到终点时,沈玥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抬头一看,谢长钧竟然带着她来到了后山的梅园里。
正值腊梅盛放的时间,隔着围墙都能闻到阵阵清幽的花香。古人有冬夜踏雪寻梅的雅兴,这时既没有下雪也不是夜晚,主要是手里还有要紧的事情要办,来梅园就——
挺突然的。
沈玥止步叉腰,几乎把自己站成了个茶壶,她小声喘了几口气,才抬头看了谢长钧一眼。
谢长钧这才意识到刚刚自己的步速有多快了,看着气喘吁吁的沈玥,鬼使神差地上前一步,用衣袖揩了揩她额间的汗珠。
沈玥怔一下,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具体又说不上来。
没有人的时候,他们是师徒关系,师父帮徒弟擦汗也确实不是什么值得上纲上线的事情,想曾经的时候,长凌也帮她撑过伞,挡过雨。
谢长钧自己也着实惊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往日的淡漠。
在他眼中,她再怎样,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顷刻间,一阵风吹来,腊梅花瓣簌簌落下,像是下了一场春日疾雨,花香袭来,将两人身上都沾染上了淡淡的冷香。
沈玥觉得这香异常熟悉,好像在哪里闻到过,还没有想起来,便看到对面匆匆走过来一个天门弟子。
她立刻整了整衣服,再次颔首恭敬地站在了谢长钧身后。
那弟子来的匆忙,看到站在这边的谢长钧,立刻迎了上来。
大概是从前没有见到过谢长钧,他语气礼貌而客气:“请问穆青师父让我取的酒在道友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