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于,师弟看到雾心每天给师父做饭以后,误以为这是花醉谷的规矩,主动承担了给师父洗衣服的任务,还有给雾心洗碗的工作。
金尊玉贵的大少爷以前自然没做过这些,连皂角都认不出,刚上手时异常艰难。
雾心瞧着稀奇,经常爬到墙上偷偷看师弟干活。
师弟常被几件普普通通的衣裳搞得焦头烂额,雾心却莫名觉得有趣。
不过,这师弟倒真是个聪明孩子。
没过几天,他就已经掌握了七八分技巧,无论是洗碗还是洗衣服,都能做得像模像样了。
只是便宜了那三个仙侍,在花醉谷中的工作近一步减轻,变得像吃干饭的。
*
师弟并未将自己当成少爷,雾心便也以寻常态度待他,既与师弟一起练剑,有时也指使师弟干活。
这一日,两人一起收拾库房。
千州仙君是个风雅之人,不仅要给仙谷起好听的名字、在谷中种好看的花树,还喜好收集各种雅致的物品来装点门面。
这些收集品,包括但不限于书籍、茶叶、瓷器、屏风、摆件等等等等。
不过,要雾心说,她会觉得师父只是欣赏这些物品的气质和外形,要说多喜欢这些东西本身,倒不见得。
成车运回来的书,他除了剑谱,其他从来没看过。
放满一柜子的名贵茶具,师父除了买回来的时候会玩两天,其他时候就堆在库房里落灰。
要雾心说,师父大概根本不记得库房里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了,还不如拿不出当掉换钱。
只可惜,雾心没有决定权。
而且,就算师父看上去不以为意,这些物品名义上还是师父珍惜的收藏品,仙侍们不好擅动。自从千州仙君开始收弟子后,收拾贵重物品库房的任务,就交到雾心手上。
仙侍们以前也会礼貌地避开东西最贵重的库房,而千州仙君显然是不会有闲情逸致收拾东西的,所以雾心初初接手的时候,库房内的情况可谓惨绝人寰。
饶是雾心从小做惯了杂活,当她见识到师父数千年不曾拾掇过的库房里积攒的陈年老灰时,也不由大吃一惊。
后来,她费了姥姥劲儿,才好不容易收拾到勉强能走人。她现在练习用的仙剑,也是那时从犄角旮旯里扒拉出来,征求师父的同意后拿来使用的。
现在想想,这剑可真可怜。
明明是把好剑,却被主人遗忘在角落里不见天日。
是以,她学会写字以后,就给这把剑起名叫蒙尘,其中暗含对师父的谴责。
只可惜,当她将这个名字告诉师父后,师父只是点了点头,并诧异地扫了她一眼,说她现在出息了,稍微有点会起名字了。
至于其他的深意,师父一概没有意识到,依旧是我行我素,平时光练剑和往库房里堆东西,对琐事完全不管。
总之,这么糟糕的库房,要完全收拾好绝对是个大工程,雾心至今仍未完工。
好在,现在陪她收拾的,又多了个师弟。
今日,她打算带师弟熟悉环境。
师父的仓库共有三重,落了一把厚锁,要以灵气才能开启。
因为库房并未设窗,且总共只有一个入口,平常光线透不进去,越往里面走越黑,还有些阴潮之气。
雾心熟练地用灵气开门,她提着手灯往里走了几步,却发现身后没有脚步声。
雾心回过头,才察觉师弟踌躇地站在库房之外,面色凝重,却不进来。
雾心奇怪看他:“你怎么了,走呀!我们得赶紧开始收拾了。”
“不,师姐,我……”
师弟犹豫不决,看上去想进又不敢进。
雾心微微一愣。
她看着师弟欲言又止的神情,又见他对库房内环境奇怪的反应,稍作迟疑——
“难不成,你怕黑?”
“我我我我怎么可能怕黑!这不可能!”
小师弟当场满面通红,炸毛得仿佛是被踩到尾巴的猫。
雾心看他这般,若有所思,心中了然——
原来如此,师弟怕黑。
雾心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她想了想,大方地对师弟一伸手,道:“来。”
师弟戒备地看着她的手:“你干嘛?”
“我牵你进去呀!放心,里面很平坦,不会摔跤的。”
雾心自觉此举十分大气得体,相当有大师姐的派头,定能让师弟感动不已。
谁知,师弟听完她的话,却登时面红耳赤,惊慌地盯着她的手:“你你你你……”
“我什么?”
“这不成体统!”
师弟方寸大乱,手足无措,碎碎念道:“男女有别,所谓道侣双修,第一重掌心相合,第二重肢体相拥,第三重……反、反正不能太随便。虽说第一重尚在世俗寻常交往范围之内,但你毕竟是女孩子,况且对我来说,你……”
不知为何,师弟的脸色更红了,连耳廓一圈都浮上赤红色,像丢进沸水煮熟的河虾。
雾心听得莫名其妙,偏头道:“这是你们大户人家的规矩?都是修仙门派了,男女大防还这么重吗?以前在凡间的时候,我们乡下小孩倒是随便得很,要是这也不合礼数那也不合礼数,要怎么干活呢?”
“倒也不是大户人家的规矩,只是我对你……会不自觉地……想别的……”
师弟试图解释,可说着说着,却仿佛难以启齿。
雾心:“?”
雾心盯着他看。
师弟好像挨不住她笔直的目光。
忽然,他似乎恼羞成怒,扭开头去,虚张声势道:“总之,你不用管我,我、我自己能走!”
言罢,他昂首挺胸,大步跨入库房中。
雾心不解其意,提着灯走在后面,既然师弟说他可以,那就姑且当他可以吧。
其实师弟看上去还是有点怕,但他真的走进去以后,过了一会儿,倒像也适应了里面的环境,逐渐放松下来。
他蹙眉道:“里面灰怎么这么大,有股奇怪的味道。”
雾心谴责地看他:“现在已经算不错了,我刚进师门的时候,这里的灰简直有小腿高!我一个人花了好长时间才跟扫雪似的打扫出路来。哎,你怎么不早点来拜师,要是你早点来的话,我也不至于一个人那么费劲。”
雾心本是随口一说。
可是师弟听了她的话,却是一怔,样子忽然有点开心。
只是,他似乎使劲压抑着,不将自己真实的情绪完全表现出来。
他问:“师姐……难道希望我早点来?”
雾心说:“唔……说不好。但这会儿想到库房的问题,我觉得你还是早点来吧,能帮我的忙。”
师弟忽然笑了。
他生着如玉的一张脸,笑起来难掩俊朗。
师弟说:“那就好。”
但过了片刻,他脚步一顿,又皱眉问:“师姐,像刚才在门口那样的情况……只要是你的师弟,不管是谁,你都会主动牵着他走吗?”
雾心看了他一眼,搞不懂这个师弟又在纠结些什么。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了,我是大师姐啊,引导师弟是应该的。”
“……噢。”
师弟的眉头拧成“川”字,看起来又不高兴了。
雾心却完全不在意这个小师弟的阴晴不定,只对他怕黑的事有点好奇。
雾心问:“对了,你为什么会怕黑?像你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还怕黑蛮少见的。更何况,听说你修为也不算差。”
师弟顿了顿。
他这回倒没有回避,直截了当地回复了两个字:“心魔。”
“你曾经陷入过心魔?”
“嗯。”
这时,师弟看起来又有些不死心,直直地注视着雾心,问她:“……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
“……噢。”
师弟又不高兴了。
他突然态度冷淡下来,摆出有点孤傲的样子,自顾自背过身去,开始整理师父书架上的书。
雾心:“?”
雾心感到不解。
果然还是个怪师弟。
变脸速度好快,跟变天一样。
*
如此半年。
转眼师弟进入师门已有一年,花醉谷一切如常,十分平淡。
但这一日,雾心正在烧饭。
突然间,只听远处练剑庭院传来相当大的骚动,雾心立即放下手里的锅铲,赶过去看情况。
只见小师弟端坐在地,他面前横着一把光芒四溢的白玉似的剑。
那剑莹莹雪亮,锋利无比,美如蟾月。
其灵气之充裕,世间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