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缓缓睁开眼，黑瞳之上蒙着一层白翳, 她的眼睛黯淡浑浊，亓瑶瑶一时不防，倒是有些惊讶。

　　不过老人半眯起眼睛打量少女几眼, 看上去还残留着些许视力，半响后，她沙哑：“我就是云平, 你是琉璃宗的弟子吧？今日, 应该还不到她派人给我送丹药的时间，你找我什么事？”

　　说着，她扶着藤椅扶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杵着拐杖慢慢走进房屋之中，挥手示意亓瑶瑶跟上。

　　亓瑶瑶望着眼前老人瘦削佝偻的背影, 不由十分惊异，她听闻云平下山时不过三十多岁，能去秘境历练，肯定有筑基期，如今也该不到五十，怎么会看上去如此苍老？

　　即便灵根受损，但好歹有些灵力，不该比毫无灵力的老百姓们老得更快。

　　屋内的光线并不太好，即使是艳阳高照的下午，也十分昏暗。

　　云平走在桌前点燃蜡烛，扭头看一眼亓瑶瑶，见她面上还未来得及收敛的好奇，嗤笑一声，有些轻蔑地说道：“怎么，觉得我看上去太老？又不是人人都能如花溪月般，四千多岁，明明该是个老太婆了，还能看上去年轻貌美。”

　　她言语之间透出对花溪月浓浓的妒恨，直呼其名，看不出半点对往日师尊的尊重，就连那轻蔑，也不是对着亓瑶瑶，而是对着花溪月。

　　不知晓她与花溪月的具体关系，亓瑶瑶谨记师叔的教诲，顺着她的话，柳眉倒竖，装作怫然不悦道：“你作为花峰主曾经的弟子，怎能对她如此不尊重？我听闻你曾经与千雁关系不错，真想不到你竟是这种人。”

　　云平微愣半秒，旋即很快反应过来，她语气平淡道：“关系不错？我下山时她才八岁，我和她能有什么感情？”

　　没什么感情？没什么感情还会冒着被发现的风险送去蝴蝶留影？

　　亓瑶瑶可不相信灵根受损、顺利离开花溪月的云平是一个喜欢收集蝴蝶、制作留影送人的傻白甜。

　　她恼怒地瞪云平一眼，半点没有刚才尊老爱幼的模样：“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本来还想邀你回琉璃宗送千雁最后一程……”

　　话音未落，云平有些失态，险些松开手中的拐杖，语气激烈道：“她出事了？”

　　然而下一秒，她神情陡然一变，看向亓瑶瑶的眼神中满是敌意，恶毒的话语中彷佛渗着毒液：“我哪能不清楚你们这些人的心思，我灵根受损之后，你们都巴不得赶过来落井下石，是想找个由头骗我回琉璃宗丢脸吧？”

　　愤世嫉俗、疯疯癫癫的模样有几分吓人。

　　亓瑶瑶也冷哼一声，作出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你可莫要血口喷人，亏千雁这么多年还保留着你送她的留影……”

　　一提到留影，云平顿时有些失神，她杵着拐杖摇摇晃晃地逼近亓瑶瑶一步，干枯如老树的手搭在少女肩上，五指很是用力，但对亓瑶瑶而言算不上什么。

　　她浑浊的眼睛中透着几分困兽犹斗的意味，她咬牙切齿道：“你是想威胁我？既然花溪月都知道了，派你来杀我，便杀好了，还来套什么话？你大可回去转告她，我不仅知道，还告诉了许多人，名声？她最爱的名声早就没了。”

　　“反正我也没一两年可活了。”她恶狠狠地瞪着亓瑶瑶：“我现在就后悔当初选了苟且偷生，只敢委婉暗示师妹，让她遭那个毒妇所害。”

　　果然蝴蝶留影是云平留给涂千雁的委婉提示，云平明白，假若花溪月发现，她定是死路一条。

　　亓瑶瑶甩开云平的手，眉头紧锁，嫌弃道：“你这个怪人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花峰主每月送你丹药，对你仁至义尽，你还要这样空口栽赃陷害她。”

　　“花峰主的心肠要是有你说的一半坏，你以为自己还能活着站在这里？”

　　事已至此，亓瑶瑶对下一步该如何演也感到十分为难，谁能想到一提到留影，云平直接情绪激动地说她是花溪月派来的杀手。

　　虽然云平表面上对花溪月恨之入骨，从蝴蝶留影判断，她即便效忠花溪月也绝对存有二心，但亓瑶瑶还是不敢托大。

　　她现在的身份就是好心过来通知同门死讯、多管闲事的涂千雁生前小姐妹，一个字也不能多透露了。

　　气急攻心，云平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她大口喘着气，一瞬之间彷佛又苍老了几分，颓然无力地坐回藤椅上，表情痛苦地咳喘几声：“你、你看不出来……我……生不如死？”

　　她旋即又自嘲一笑：“我可能真是老糊涂了，你一激，我竟全说了出来……你假若不想活了，就去告诉花溪月吧，我们黄泉路上好作伴。”

　　都这样了，你就不能把花溪月的事情直接说出来吗？

　　假若云平是花溪月的人，大概心里想的也是：都这样了，你还不能直接表明身份说你是来打探消息的吗？

　　亓瑶瑶兢兢业业地表演着懵懂无知琉璃宗弟子的身份，呵斥道：“你休想用这种蹩脚的话术威胁我，为何不能告诉花峰主？你害怕她知道你是一个白眼狼吗？我这就回去告诉她。”

　　说罢，她转身就走，脚步却并不匆忙，她生怕自己走得太快，没给云平留够足够的后悔时间挽留她。

　　不出乎她的意料，没走几步，身后老者有气无力地开口：“别走。”

　　亓瑶瑶识相地停下脚步。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妹的朋友去送死。”云平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如果当年我知道我只剩十年可活，一定不会如此胆小……悔不当初。”

　　大概十五年前，云平外出历练时偶然见到罕见的妖兽幽梦蝶，作为花溪月的弟子，她自然对师尊的妖兽极有好感，便对着幽梦蝶制作了留影。

　　十年之前，她在秘境之中遇险之时，灵力滞涩，不得不冒着损害灵根的危险逃命。

　　为何灵力会有所滞涩？她回宗养伤时去藏经阁翻阅书籍，无意间便知道有一种以人族修士为食的蚀骨幽魂蝶，能使人灵力滞涩。一经对比，她便发现花溪月的蝴蝶并非幽梦蝶。

　　惊惧之下，她害怕花溪月发现事情败露对她痛下杀手，便在宗内装疯卖傻，大庭广众之下哭诉都怪花溪月没有及时发现她修行过程的问题，及时为她纠正，她才会落到灵根受损的下场。

　　一个无理取闹、胡搅蛮缠的弟子，一个态度温和、菩萨心肠的师尊，她用自己的声誉给花溪月刷足了名声，当勃然大怒的江珣提出要将她赶出琉璃宗时，她顺水推舟离开宗门。

　　临走前，云平放心不下涂千雁，就留下蝴蝶留影，希望她有一日能发现真相。

　　花溪月的蝴蝶是蚀骨幽魂蝶，这是亓瑶瑶早就知道的事，算不得大的收获，真正的收获，却还是云平对花溪月性格的描述。

　　云平当了花溪月将近三十多年的弟子，经验丰富，对花溪月隐藏在面具之下的另一面，亦是有所了解，才能勉强捡回命。

　　花溪月最看重的便是面子和名声，换句话说，花溪月是个体面人。

　　因此，云平误以为亓瑶瑶是花溪月的人时，才会忍不住说出她将花溪月的丑事告诉了许多人这一句假话。她知道，单就这一句话，就能让花溪月痛苦愤怒许久，直到杀完所有可能知道此事的人，她的愤怒方会平复。

　　所以亓瑶瑶推测，涂千雁多半是那一天忍不住去找花溪月问了心魔与易鸿风的事，才会被花溪月杀害，不然她不会死得如此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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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花溪月手下保命的方法可以归结为三点。

　　第一，不要让她发现你知道她的丑事。

　　第二，不能让她感觉丢脸，与第一点类似。

　　第三，及时远离她和她的鬼蝴蝶。

　　所以，现在最佳的方法就是亓瑶瑶一开始就决定的按兵不动，打不过就摇人，等最能打的谢淮书回来，直接把这个坏女人的骨灰都给扬咯。

　　“你在说什么废话？这不是面对所有你现在打不赢的反派的最佳守则吗？”听完亓瑶瑶的总结，只从御兽袋里探出半个头的大黄鸡闷闷地说道：“而且按你这个说法，我觉得花溪月对丢脸的定义肯定和常人不一样。”

　　只露半个头，既方便一人一鸡讲话，又不容易让人察觉他是什么妖兽，还能在情况不对时及时塞回去。

　　亓瑶瑶真心觉得她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天才。

　　“是吗？”正在御剑飞行的亓瑶瑶瞟了一眼被风吹得一头乱毛的大黄鸡，忍不住阴阳怪气道：“你这么有经验，你怎么就变成鸡了呢？”

　　“因为你来骗，来偷袭。”大黄鸡闷闷不乐地说道，他难受地缩回头，老老实实地自己关上了御兽袋。

第41章 大家都见过的第14天 宠物美容服务……

　　拜访完云平之后, 亓瑶瑶的生活便回到了摸鱼、逗鸟、吸狗、养鸡的正轨，反正除了耐心等待谢淮书回来，她也无事可做。

　　张曼儿有了涂千雁的前车之鉴，更是小心谨慎, 于是亓瑶瑶在传授她对付反派的三个废话守则后, 便放她去张妙儿那边住了, 毕竟住久了，反而会引起他人怀疑。

　　不知不觉间, 离谢淮书约定归来的一月之限又近了几日，算一算时间，今日已是第二十三日了。

　　御兽园中, 鸟类妖兽在苍郁树木间尽情飞舞, 悠闲快活地放声歌唱，亓瑶瑶肩上的翠鸟亦轻快地扇动翅膀, 飞到林间与其他妖兽嬉戏。

　　亓瑶瑶仔细打量着形态各异的鸟类，在心里比划着大黄鸡的形状大小。

　　左思右想，看来看去, 几乎没有一个与大黄鸡有些相似的，她不由苦恼。

　　“和我绑定吧，不然给我开权限让我网恋。”系统有气无力地哀嚎着：“你不是要把李逸阳伪装成其他妖兽吗？我有这个功能的。”

　　亓瑶瑶不理睬它, 转头问向一旁御兽园的弟子, 她双手在半空中比划着说道：“你们这里没有那种黄色绒毛……”

　　弟子皱眉：“亓师姐是说你死去的那一只小黄鸡吗？”

　　他对亓瑶瑶之前来御兽园无理取闹的模样记忆犹新，被其他师兄师姐们推着出来接待她时，心中还有些悲壮。

　　说实话，正经人谁养那种长得像鸡的鸟啊？

　　特别是修仙之人，理应飘然若仙，不食人间烟火, 养的妖兽，更应该以轻盈、优雅为标准。养一只小黄鸡……

　　不好意思，实在看上去有点纯朴。

　　亓师姐，你怎么就惦记着你那只丑鸡？

　　心里这样想着，那弟子嘴上却还是恭恭敬敬道：“听闻师姐的妖兽是在山下集市中买的，那里也许还有类似的，我们御兽园的……恐怕不太符合亓师姐的喜好。”

　　似乎有被内涵到审美……

　　不过亓瑶瑶也不甚在意，这分明是在说大黄鸡长得丑嘛和她亓瑶瑶有什么关系？

　　她了然地点点头：“那我去山下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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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莲明城的妖兽市场鱼龙混杂，自然是比不上琉璃宗里的御兽园，里面的妖兽如果按那御兽园弟子的话来说，就是十分淳朴。

　　比如眼前这笼子里明明是一只毫无灵力，但确实颜值过人的大公鸡，前面挂着的牌子却是什么朱雀幼崽，可以说是十分奸商了。

　　“您看看需要些什么？”老板是一个身材干瘦，蓄着小胡子、眼冒精光的中年男人，他随手拿过一个铁笼：“白虎幼崽，虽然血脉有些稀薄了，但绝对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少女衣着不菲，头上的金钗也不是寻常货色，一派天真烂漫，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孩子。最关键的是，身边竟没有侍从跟随，这样的大肥羊，可一定要好好把握。

　　这不就是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白色野猫吗？亓瑶瑶皱眉，但这一只小猫，在奸商的打扮之下竟显得像模像样，身上以金色墨水画出虎纹，甚至还在眉间花了一个精美繁复的兽印，完完全全像是画卷之中白虎神兽的缩小版。

　　见少女皱眉，奸商赶忙说道：“您别看它现在如此弱小，您回去养一段时日，它就会恢复。”

　　“不过……”他故作为难道：“这白虎幼崽，成长所需充沛灵力，缺乏灵力，恐怕长不了太大。”

　　这个奸商如此没有良心，如此厚颜无耻，说不定就是她要找的人才。

　　亓瑶瑶心念电转，黛眉微蹙，有些难为情地柔声说道：“老板，其实我不是来买妖兽的，我这里有一只妖兽，长得有些丑，你有什么办法将他打扮得好看些吗？”

　　“自然可以。”奸商点点头，又抿唇道：“不过这价钱嘛……”

　　亓瑶瑶从御兽袋中放出大黄鸡，又掏出几块灵石，她指着大黄鸡，对盯着灵石两眼放光的奸商说道：“你觉得他是不是有几分像朱雀幼崽？”

　　有钱不赚白不赚，谁管这小姑娘是不是同行，奸商兴致勃勃地搓了搓手，从小桌下掏出他的全套工具：“我看它有成为朱雀的潜质。”

　　嗯？

　　坏女人想干嘛？

　　大黄鸡还未想清楚，就被少女交到了奸商手上，她阴恻恻的声音在头上响起：“老实点，这是为了帮你改造一下形象。”

　　所以是宠物美容服务？大黄鸡目瞪口呆。

　　大黄鸡在奸商手上不断挣扎，几个扑腾飞到亓瑶瑶肩上，小声嘀咕道：“没这个必要吧？我愿意暂时委屈在御兽袋里，等花溪月的事解决，你再放我出来也不迟。”

　　亓瑶瑶果断一把抓住大黄鸡，冷冷地对他笑道：“你在叽叽喳喳些什么呢？”

　　百密一疏，难免有一天会有人发现她御兽袋中的妖兽是大黄鸡，最保险的做法就是提前将他伪装一番。

　　更别提等师尊回来，他万一察觉到不对，那她辛辛苦苦把李逸阳变成鸡的用心良苦不就白费了吗？谢淮书可是知道李逸阳有三足金乌血统的。

　　将大黄鸡伪装成一眼假的朱雀幼崽，倘若被人发现，她还能扯谎理直气壮地说：“对，我就是在山下被骗了，感觉丢脸，所以不在人前放他出来。”

　　“别人看我都是普通妖兽，相信我，我有本事蒙混过关的，我是想替你省钱啊。”大黄鸡企图对亓瑶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声音极小，生怕被奸商察觉不对。

　　亓瑶瑶油盐不进，态度坚决，她紧紧抓住大黄鸡，虚情假意地对奸商笑着：“呵，他胆子有些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