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还没说完, 那个男人就对她说:“麻烦安静一点。”
而后,他拿起电话,按了几下,稍等几秒,木绵的手机响了,对方的声音毫无顾忌地响起:“木小姐,你什么时候能到,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木绵:“……是吗?”
她站起身来,走到那个男人面前,忍住了骂人的冲动,对他微微一笑:“我还以为是我等了你很久呢。”
张雨森诧异地看向木绵,一句话都没说出口,不过很快,他就露出了非常热情的笑容:“哎呀,来了就好,我们现在进去吧。”
木绵其实不想进去了,她刚一跟这个人打交道就觉得很不适,这种情况下,快刀斩乱麻地让他滚,或者自己滚,其实是最能让自己舒服的方法了。
但是——
鬼使神差地,她想起了手机上蒋霞发给她的信息,蒋霞告诉她,这个人在A省农科院工作,刚好跟李斐曾经去实习的单位是一个地方。
距离大四分手已经七八年了,当年李斐实习的单位其实在他的人生轨迹中应当也已经彻底淡化了,没什么再去了解的价值。
但她莫名其妙地跟张雨森一起走进了餐厅,面对面地坐下了。
点菜的过程其实是相亲中还算是舒服的时间,因为大家还有话可以聊,交流一下吃什么不吃什么,不至于冷场,但点完菜这段时间就非常尴尬了,只能想方设法地自己找话题,以使场面不至于结冰。
木绵心里在琢磨着农科院的事情,冷不丁地就听见张雨森笑着问:“我听介绍人说你是独生女?”
木绵抬眼看他一眼,回答:“是。”
“你爸妈也都是体制内?”
“嗯。”
“那他们给你买房了没有?”
木绵:“……”
她一时间没说话,张雨森就笑了一下:“没什么,随便问问,感觉房价又快涨了,我准备这段时间上车付个首付,如果我们在一起了,你以后出个装修就行了。”
木绵更不知道说什么了,这个人挺精的。
不是赞扬意义上的“精”。
大概是觉得自己刚刚这些问题都问得太露骨了,张雨森换了一个话题,开始问兴趣爱好。
这个问题倒是让人轻松一点,木绵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下,才回答:“我喜欢画画,看书,偶尔会下厨,种花也还可以。”
张雨森露出了赞赏的表情:“不错,很居家,我就喜欢搞钱,除了搞钱没别的想法,上学的时候喜欢看篮球,现在也没什么兴趣了。”
当他说出“很居家”三个字的时候,木绵的不适感就更加浓郁了。
她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同时放弃了跟他问李斐的事情,她只想赶紧离开,但从这一刻开始,这个人好像打开了话匣子,开始跟木绵一个劲地倾诉他的心路历程,为什么从一个活泼开朗的高中生一步步变成一个只会搞钱的大人,中间被几个朋友看不起过,还被几个坏女人背叛过。
木绵懒得跟他掰扯太多,就采取了一种非常敷衍的态度,他说什么都对对对。
在她的努力下,这顿饭很快就结束了,木绵还主动用上厕所的借口去结了账。
她主动结账,只是想要含蓄地表达自己并不准备继续的态度,据说AA就代表彼此没意思,这是潜规则,她把所有钱全都自己出了,那就更应该代表她一点儿意思都没有了吧。
没想到,得知她已经付过账了之后,张雨森看上去好像更加感动了,目不转睛地看了她好几眼,说:“你跟那些人不一样。”
木绵:“……”
他还准备说什么,刚好这个时候,木绵的手机响了,她接通电话,借此摆脱了这个人的折磨。
然后这个电话又是新的折磨,学校又要来人检查,她得回去加班了。
木绵苦中作乐地借着这个理由跟张雨森告别了,坐上公交车的那一刻,她打开手机开始给他写信息,表达你是个好人但是我们不适合。
正写着,对面却先发来了信息:“今天见面很愉快,期待下次约会,我的爱[玫瑰][玫瑰][玫瑰]”
木绵看着这条信息,快yue了。
第一次见面,聊天也很浮于表面,这就“我的爱”了?
木绵当机立断给他打了信息,也不斟酌字句了:“对不起,我感觉我们不太合适,祝你以后找到合适的爱人。”
发完之后,那边很久都没有回复,木绵觉得这事儿大概是结束了,刚好这时候到单位了,她就放下了手机,走进单位,走进那个比几年前看起来更加陈旧的财务室。
同办公室的晓晓已经结婚几年了,跟老公连生了两胎宝宝,不怎么来上班,这会儿也不在。
现在的空调已经彻底坏了,只是还没来得及修,她一个人在闷热的办公室里,翻开了那堆账簿。
理论上,从大学毕业到现在,这么多年的财务生活,这些账簿对她来说应该是小意思,但这一刻,她看着手上的东西,也觉得陌生起来。
她怔忪了片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镜子里自己的脸。
这张脸看上去好像也带有很强的年龄感了,其实细究起来,皮肤还好,五官也没变,只是眼里的神采淡到几乎没有,看上去也是一副让她感到陌生的样子。
陌生的脸,陌生的衣服,陌生的账簿,这一切都是这么与她格格不入。
但是……
即便感觉很陌生,也没什么不合理的。
按部就班的生活不就是这个样子,没什么好意外的。
想着,她翻开了账簿,开始工作。
埋头干了大概两三个小时,木绵觉得累了,她抬起头,舒展筋骨,同时拿起手机在看。
点亮手机的一瞬间,她看到了屏幕上的信息提醒,她有二十九条未读微信信息。
这数量就尼玛离谱。
木绵解锁后一看,二十九条信息里除了两条公众号推送,其他全都是张雨森说的。
“为什么不合适?我觉得我们挺合适的。”
“是不是我刚刚的表现有哪里不好,我给你道歉,我太紧张了,以后肯定会更好的。”
……
“你回回我吧,别不理我。”
“好歹是第一天认识,你至于这么绝情吗?”
“我对你的态度已经很好了,虽然你已经快三十了,但我没有嫌弃你,你有什么好拽的?”
“真不回复?[哭]对不起我又说错话了。”
木绵从头到尾看完,觉得这个人可能有精神方面的疾病。
这不是在骂人,她真的怀疑他在物理层面上有精神疾病。
他们俩也就是今天刚刚见了个面,呆在一起的时间没多久,要说有什么深厚的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他表现得好像他们谈了十年的恋爱,她把他抛弃了一样。
而且,他的对话里出现了非常快速的“侮辱——道歉”转换,这种表现一般都代表他的人格自卑又自傲到了极端,也没有正常的情绪控制能力。
木绵对着信息犹豫了片刻,一开始想直接拉黑,但想想又算了。这个人的爹妈跟她爸妈认识,而且他还知道她在哪里工作,现在社会案件那么多,他如果精神真有问题,她怕自己拒绝得太快有危险,还是尽量友好说拜拜吧。
正常人面对精神病总归是有顾忌的。
她编了很长的话发给了他,大意是相处时间并不久,没有深厚情感,及时收手可以为他遇见适合的爱人节约时间,再次祝他获得幸福,以后如果聊得来可以当朋友。
她自觉自己的话够诚恳有礼了,如果对方是个正常人,一切都该借此结束,但对方的回复就是发哭的表情,以及发“你要抛弃我吗”。
木绵跟他解释没有,只是不合适,对方还是像听不懂人话一样只会来回纠缠。
木绵跟他反复纠缠几个回合,忍不住了,直接打了很长的一段话。
“我不觉得你对我有什么情感,毕竟才相处了一个半小时,你在这种情况下就表现得好像我们感情很好,这种事实和表现之间的反差挺滑稽,给我一种你在着急找个老婆完成人生任务的感觉。这不仅代表你对我其实没有感情,对自己也没有。婚姻必须要以爱情作为底色,起码在我这里还是这样,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还是互相放过吧。”
她这段话自认为说得算是有理有据,如果对面是个正常人,他也该撤退了。
但是,对面的回复是这样的。
“对不起,我太急着想要拥有你了,我会放慢脚步,按照你的节奏来的。[亲亲]”
木绵看着这条信息,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
人被狗屎缠上的时候,不会觉得有些好笑吗?
世界怎么能这么滑稽,又滑稽得挺合理,同时还滑稽的让人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最优解。像这种人,看到了他示弱的一面并不是好事情,他可能会在事后因此而恨上你。
木绵没有再回复他了,她又忙了一会儿,而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了。
打开家门的那一刻,看着空荡无人的房间,木绵盯着空调看了挺久。
这台空调最近也不制冷了,但一直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找人上门来修,明天周日,约一下师傅吧。
木绵放下包,坐在沙发上,从网上寻找保修电话。
无数黑色的字体在手机上划过,她疲惫地翻找着,在就要找到之前,突然一瞬间,她停下了所有的动作,抬起头,看向前方。
黑色的电视屏幕空洞洞地对着她。
好孤单啊。
好痛苦啊。
人生到底应该怎么度过呢,它当然会有压抑的时刻,但是,除了工作,除了相亲,除了坏掉的空调,还有些好的事情发生吧。它应该有些激情,有些快乐,有些可爱的人,有些想起来就会觉得开心的时刻,有偶尔压不下去的嘴角。
可她要怎么办才能脱离现在的环境,到达另一个世界呢?
这天晚上,木绵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相亲结婚了,婚礼全程她都不高兴,相反,一股浓郁的来不及了的后悔笼罩着她。
正在扔捧花的时候,台下一个人走了上来。
她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心里隐隐知道,他是李斐。
李斐问她:“跟我走吗?”
梦里的木绵立刻扔了婚戒,头也不回地拉着他的手离开了,她扔掉了身后的一切,却那么开心。
梦醒的时候还是深夜,她躺在床上愣了很久。
原来在潜意识里,他只要一来,她就会跟他走。
不知道李斐现在怎么样,过得开心吗?他拥有自己想要的一切了吗?
她好想联系他啊。
过去的好多年里,她压制住了自己的渴望,但是,站在悬崖边上,在如果继续拖延,继续装作忘记,许多事情就可能会无法挽回地朝前走的时刻,她想,如果这是她最后一次的时机,她还要选择放弃吗?
这个时候,手机屏幕上又出现了几条信息,张雨森又开始先贬低人再贬低自己地发疯了。
木绵看着那些信息,不觉得生气,因为太离谱了,她只替他觉得尴尬。
但尴尬了一会儿,她蓦然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