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什么。”
“过去三年。”
“好。”木绵同意了,她又坐回沙发上,“从哪里开始说呢?”
李斐说:“分手那天之后吧。”
“那你先说吧。”
在李斐说话之后,木绵把腿盘了起来,头靠在沙发后的墙面上,眼睛看向了天花板。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平稳地响起:“大四的冬天,老师介绍我在农科院实习,我就去了。毕业之后,跟他们签了合同,在那里又干了一年,爸妈生病了,我就回来了,一边照顾他们一边考公。过了半年,考上了,他们也去世了。再后来就现在了。”
安静地听完李斐的介绍,木绵开口了:“大四的寒假我到北京,在杂志社里实习了三个月,拿到了offer。”
“梦想乡?”听到这里,李斐插了句话。
木绵:“是它。”
她没想到李斐居然还记得杂志社叫什么,但转念一想,记得也很正常,毕竟是直接引发他们分手的导火索。
木绵继续道:“不过等我正式毕业之后,那家杂志社把那个分部砍掉了。后来我在网上投了一段时间的漫画稿,挣不到钱,放弃了,再过了一年,我也考回来了。”
过去几年时光,说来长,其实一开口,很快就说完了,不过几分钟而已。
其实能支撑起时间的不过是一个个芜杂的事件,还有许多后来想起时都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的喜怒哀乐,把这些都剔除,时间立刻干瘪起来了,像是被榨干了水份的甘蔗,一点儿味道也没有。
这个时候,分别才变成了一种非常具有实感的东西,因为所有人都无比清晰地知道,时间找不回来了。
木绵以为剩下的时间大概要在沉默里度过了,没想到,李斐过了一会儿,冷不丁地又开口了:“这几年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木绵偏头看他。
他没抬头,没看她,动作表情都和刚刚没有任何区别,好像刚刚的那句话是她的幻听,或者说是从窗外飘来的一句没有由来的话。
是他说的吗?
木绵忍不住地产生了一种怀疑。
打消怀疑的是更简短的两个字:“你呢”。
这两个字就像是海底飘出的气泡,飘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啵”一声浮出水面。
她再次看向李斐,这时,李斐也在看着她,他在等她的回答。
第15章 “我不干了。”
“和你一样。”她这么答道。
回答完之后,木绵看着李斐,她不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
李斐刚刚问她的问题,在寻常人交往的语境中,可能是随随便便就能问出口的话,类似于在哪里工作,午饭吃了没有,问出去的时候不经过思考,得到答案也只不过是知道了而已。
但李斐不是这样的人。
他这种人,如果可问可不问,一定会选择闭嘴。他既然没闭嘴,她就可以断言,这个答案对他也一定很重要。
所以,这一刻的木绵其实再一次地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所有,包括他突然问她复合吗,包括他突然改口说不他经历了什么,也包括他什么都不说,就像现在一样。
他们并肩坐着,突然就没有一个人说话了。
这种感觉又来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他什么都没问,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否说话了,她或许什么都还没回答。
木绵一边想一边观察客厅的吸顶灯,突然发觉这个灯的色温不够,是冷白色的。
过了一会儿,她收回视线,转向李斐,问:“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
他看着她,表情凝重,两只手交握在一起,张开了嘴,好像要说什么,又被自己咽回去了,一动不动地坐着。
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有些意外地直起脖子,接通了电话,站起身,走到了窗台边背对着她和对面交流。
“什么?机器昨晚主板烧坏了?硬盘拿出来换台电脑试试读取资料……”
他在窗边和同事交流了一会儿,在这过程中,木绵一直都看着他的背影,回到自己擅长领域的李斐看起来游刃有余多了。
木绵叹了口气,喝了一大口茶水,她觉得这个电话打完,她跟李斐应该不需要聊什么了。
时机这种东西,有时候打一岔就没了。
就这样吧,也不是明天她就去世了,何必急于一时,也不是就非他不可了,何苦来回琢磨。
放宽心态,敞开怀抱,没什么大不了。
说着,木绵站起身,准备找点东西当早饭充饥了。
刚好这个时候李斐电话打完了,她没所谓地说:“吃水饺吗?速冻的。”
李斐回答的倒是挺快:“吃。”
“好。”木绵转身就朝着厨房去了。
还没走进门,李斐突然叫了她一声:“木绵。”
木绵回头看他:“嗯?”
李斐:“其实,我有想说的话。但我没想好怎么说,对不起,我需要准备一下。不过,有句话我还想和你再说一遍。”
“什么?”
“再次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说到这里的时候,他没笑,神情认真得像在发誓。
吃过早饭,李斐把她送到了单位旁边。
他其实是想把她直接放在单位门口的,但木棉想了想,万一有同事看见有一个年轻男性大清早的送她来上班,说出去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
在这种人多眼杂的单位还是少一些八卦流传比较好。
她让李斐在距离单位一百米的路口把她放下,而后,她一个人背着包朝单位走去。
这条路她走过无数次了,脚踩在红砖路上,木绵一瞬间又回到了普通人生活的轨道里,回到了这个和昨晚那些神奇的大冒险完全不同的世界。
几分钟后,站在大办公室门前木绵掏出钥匙,刚准备开门,她惊异地发现,门没锁,只是掩着,晓晓居然已经来上班了。
她推开门,晓晓正在低头在手机上打字,面前的桌上放着她自己写的情况说明,一见她进来,晓晓立刻把手机屏幕摁灭了,回头笑着对她说:“早。”
木绵:“早。”
社交回复的木绵看着晓晓的脸,又一次觉得怪怪的。
要去督查组面前做检讨了,怎么就这么开心呢?
出于魔法少女的直觉,她觉得她可能又要遭。
但是,工作一样一样都按部就班地做着,今天督查组走了之后又可以闲一段时间,离年底还远着呢,她实在想不出来自己能怎么倒霉,不过,谨慎点总没错。
带着这种谨慎,木绵小心地应对着督查组的二次回访。
相较于上一次的灾难现场,这回木棉轻松多了,只需要站在旁边看着督查组的人教育晓晓,在他们强调财务工作需要细心的时候点头,配合着说“好的,我们一定注意,加强监督”。
等出了会议室,送走督查组,木绵觉得自己心情不错,这应该是这段时间以来她工作中最舒服的一天。
但有一点,她更奇怪了。
晓晓并不是一个非常能沉得住气的人,她如果平时受了委屈,那就肯定要表现出来。今天倒是挺有内涵,被督查组教育了那么久,到现在一个字都没抱怨。
想不明白。
但她很快就明白了
大概在下午两点的时候,李副校长突然给她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起的时候她正在核对资产系统里的数和她们账上的数,差了三块钱,这种很细碎的数据找起来很讨厌,需要一个数一个数地核对,累不死人恶心人。
被恶心透了的木绵接起电话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心思去思考,张嘴就问:“李校长怎么了?”
李校长在电话那头声音非常和善地说:“木绵啊,你也知道,我们学校这两年在跟顺福区那边一个小学进行合作办学,他们那边的会计前段时间不干了,现在联系不上,有一个表急需要填,你去帮忙填个表吧,很快就好了。”
木绵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工作,皱着眉对电话说:“但我现在正在填我们这边的资产系统,东西还挺多的,这个工作我没时间做。”
李副校长:“没事儿,等你闲了做也行。这表就是需要对他们之前的资产进行一个统计,上报到财政局。他们学校刚开一年半,没多少东西,两下就填完了。”
木绵听这话觉得不对劲,他好像听不懂人话,搞不懂她在拒绝。
这是工作量多少的问题吗?
这是被强行摊派不属于自己的工作的问题。
但在这种单位混,木绵也不能很明显地表现出自己的拒绝态度,直接给人甩地上坐着,她在心里跟自己大喊了三声“成熟社会人”,然后才调整好心态,语气平和地说:“但我现在真的没有时间,要不让晓晓去做吧,那个系统她也会。”
李副校长立刻道:“她不细心,没什么工作经验,我不放心。还是你认真仔细,工作给你干肯定没问题。”
木绵:“……”
好嘛,难怪督查组批评晓晓的时候她认得那么快,有原因的。
李副校长都没给木绵继续推辞的时间,扔下一句“我把你的电话留给那边的出纳了,她等会可能会给你打个电话”,然后就把电话挂掉了。
木绵端坐在电脑桌前,看着自己的手机通话界面,念了十声“成熟社会人”,才稳定住情绪。
一个表而已,很快就填了,半小时都不用,不要计较这种小事情,不要——
敲,凭什么啊,就要计较。
敲了几句,木绵又开始觉得自己心态不合适,做人最怕的就是破防,她要稳住,于是她又在脑海里复述生气歌。
不知道过了多久,刚好背到“别人生气我不气,生出病来无人替”的时候,她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木绵心想估计就是那个学校的出纳吧,她长叹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木棉接通电话的那一刻,对面一个女声非常友好地说:“你就是我们学校刚来的会计吧。”
“……”木棉懵了。
她至多是帮着填个表而已,怎么变成人家会计了?
对面那个出纳很诧异:“你不知道吗?刚刚校长告诉我,他跟你们那边的校长谈好了,你会接手我们这边的所有工作,今天先把这个紧急的表填了,其他的东西等下次你来了再说。”
木棉听到这里,愣了两秒,然后,她笑了。
黑色幽默了属于是。
在这种就业形势如此紧张的情况下,她不光能够拥有一个单位,还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在自己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再拿到一个距离她一个半小时车程的区学校的财务工作。
她好牛啊,上大学的时候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挣双份工资本事。
一会之后,木绵挂了电话,看向对着电脑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