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东肃走到她身旁,也看了那人一眼:“那是……何人?认得的?”
上官松霞道:“不认得,只简单说了几句罢了。”
傅东肃道:“仙岛之主留了调酿的玉液酒,你随我去一块儿喝几杯。”
上官松霞看到,在迎仙台外,人丛之中,少帝君冲着她又是一笑,笑意却有些森森然。
她突然明白了他的用意。
飞快定神,上官松霞道:“你先去,我……再看一会儿就来。”
傅东肃无奈道:“早知你这么喜欢看舞乐,在流风堂的时候总也要给你安排些。”却也不忍心拂逆她的心意。
上官松霞不由也笑了,正在这时,又有人来招呼傅东肃,他只得跟那人离开,临去又叮嘱:“快些过来。”
“知道了。”上官松霞轻声回答,见傅东肃要走,忽然唤道:“东肃。”
傅东肃止步回头:“何事?”
上官松霞把千头万绪压下,终于冲着他笑了一笑:“其实,在大雪山的这段日子,我很喜欢,还没有跟你说一声多谢呢。”
傅东肃眉头一皱,好像惊奇她为何突然说这话,但却也没往别处想,便也一笑摇头道:“谁要你的‘多谢’,我只盼你……”他目光闪烁,并未说完,因为怕惹她不快。
第50章 云螭:“我是会扯谎的祖……
背后还有仙乐之声, 上官松霞缓步出了殿内。
殿外栽着几棵青葱的松柏树,往前出了角门,眼前豁然开朗, 竟是海天一色。
海风徐徐吹来,抚过脸颊,吹的袍袖浮动, 令人心神为之爽快。
在半人高的墙垛旁边, 少帝君负手站在那里, 大概是听到了身后脚步声响, 他转过身来。
目光相对,这位帝君的脸上透出几分漫不经心的玩味笑意, 他并未立即开口, 而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上官松霞。
天庭只有一位帝君, 而面前这位,则是帝君之子,所以众神仙皆以“少帝君”称呼。
对于少帝君的评议,向来都是花团锦簇, 但凡提起,便是无限的溢美之词。
但只有领教过这位少帝君脾气的, 才知道,少帝的性情酷烈, 令他满意的话, 那自然无碍, 但如果触动了他的逆鳞, 下场就不必多说了,灰飞湮灭之类,还算是好的。
上官松霞连散仙都称不上, 之前自然没有机会跟少帝君碰面。但仅有的两次接触中,她对于帝君的印象,着实不甚好。
回想起来,之前南华因蜘蛛怪作祟出事,她前去镇妖,便在九华镇遇到了一名手捧火灵珠的女子,本以为乃妖孽,谁知却说是奉了少帝君的旨意,前来放火烧镇,只因当初少帝君化身雉鸡于此处歇息之时,差点被此地的镇民伤及神体。
那时候上官松霞其实是有些半信半疑的,在她看来,天庭的神官们,自然该宽以待人,仁和心境,为何竟会有因为村民无知得罪,就想烧毁整个镇子来报复?掺杂数百上千的人命在内,未免太过不德。
谁知,见了少帝君之后才知道,原来只是她“见识太少”。
“参见殿下。”上官松霞走至少帝君的身前四五步,止步行礼。
少帝君的目光,跟巡逻般,在上官松霞身上认认真真地扫量了一遍。
他眼前的人,于此海天一色的蓬莱仙境,简直浑然一体,连在天庭见惯众神仙的他,不禁也生出几分惊艳之感。
这非但是因为上官松霞的相貌,而是她通身的气度,这股天然的疏离淡漠,清冷不沾尘的气质,简直连月宫里的嫦娥仙子都不能比拟。
所以,在初见她的这瞬间,少帝君几乎以为,眼前的人不仅仅只是半仙境界,因为在他看来,此人已然跟真仙无异。
少帝君的心里本来早有打算,但这会儿,他突然又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有些念头是动不得的,但一旦动了,就会了不得。
少帝君笑道:“早就听闻过绮霞宗上官宗主之名,本君先前还以为,不过又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枯朽女冠而已,想不到,竟算是个绝代佳人了。”
上官松霞的眉峰微蹙,淡淡道:“小道虽非枯朽,但也跟什么‘绝代佳人’毫不沾边。”
少帝君道:“你若称不上佳人,那世间便再无美色。”
上官松霞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些:“殿下恕罪,修道人,不懂什么美丑妍媸,也不过是白骨皮囊而已。”
跟她的反应正好背道而驰,少帝君唇边的笑意越发浓烈了几分:“是吗,那你也是这么看待云螭的?”目光有些游离地,少帝君往上官松霞方向走近了两步:“或者说,也是这么看待那个‘柳轩’的?”
上官松霞难得的有些不安。
她没有回答,而只是看着身前的地面。
阳光正在少帝的背后,但地上却并无任何的影子,只有少帝君的袍摆,被风吹的向着此处扬起。
他靠的有些近。
少帝君见她沉默垂眸,笑问:“怎么,松霞君不便回答这个问题吗?”
上官松霞道:“殿下为何突然提起此人?”
少帝君似调侃又似嘲讽地:“你当然知道,他不是你的好徒弟么?”
上官松霞道:“他已经跟我毫无瓜葛。”
“既然毫无瓜葛,为何会舍命相救,还……”少帝君又往前踏进了一步:“敢在本君的眼底玩弄伎俩,松霞君,到底是该夸你的胆子大呢,还是……实在不知天高地厚?”
他望着上官松霞低头垂眸的样子,不禁想看看此刻她脸上的神情,是否还是那么清冷不动。
但就在少帝抬手之时,上官松霞退后一步。
少帝的动作一停,他不喜欢、也不习惯这样,他很少会扑空,不管是对人还是对物。
“松霞君怕我?”他重新负手,淡淡地问,“是因为做了亏心事?”
上官松霞抬头:“人确实是我所救,帝君若要责罚,上官松霞愿意承担。”
少帝君扬眉:“与其说惩罚,本君更想知道,你为何要救那孽龙,你不是曾亲手置他于死地么?”
上官松霞道:“小道所斩杀的,是妖孽,但是……柳轩并非妖孽。”
少帝君双眼微睁,继而嗤了声:“原来你是觉着自己错杀了人?”
“正是如此。”
少帝君笑而不言,过了会儿,才说道:“到底是肉眼凡胎,未曾升仙,所以看不透。不过本君可以告诉你,你绝对没有杀错,反而是救错!”
沉默之中,有两三同修从角门处走了出来。
上官松霞转头看去的功夫,少帝君略一扬手。
刹那间,一道无形的结界,将两人遮蔽于其中,他们能看清外间的所有,听见所有,但外头的众人,却无法窥见结界之中。
上官松霞跟少帝君明明就在眼前,那几人却毫无察觉,径直从旁边走了过去。
其中一人左顾右盼,疑惑地说道:“怎么不见绮霞宗的上官松霞,先前见她往这边来了。”
另一人笑道:“你为何如此惦念上官宗主,人家已然是名花有主了,岂不闻这些日子,她都在大雪山做客,劝你不要空自念想。”
“我自然知道她跟傅相爷是一对儿,只不过……平时并无相见之机缘,今日多看一会儿,也是好的。”
三人说说笑笑,见此处无人,便又饱览了一番天海之景色,才又呼朋引伴相偕去了。
少帝君看向上官松霞,却见她仍是那副不动声色的神态,他倒是觉着有趣:“他们说的傅相,就是敬天宗的傅东肃,他倒是个痴情之人。”
上官松霞心里清楚,自己得罪了少帝君,此刻要做的,便是尽力地跟旁人撇清,免得少帝迁怒。
“我同傅相,也不过是泛泛之交。”她淡声说道:“至于外人所说,不过以讹传讹罢了。”
少帝君饶有兴趣地:“这么说,你修了五百年,也还是处子之身?”
——“处子之身”,这四个字,对于上官松霞而言,简直像是个埋在故纸堆里的,陌生之极。
她自己向来勤谨字好,从未有过这方面的念想,自然也从不在意。
可是,这本来散发着故纸堆的腐朽气息的四个字,在少帝君的口中,却有些变了意味。
他眼中那点异样的光亮,跟他近乎轻佻的语气,让上官松霞本能地不悦。
她简直就想即刻离开。
少帝君自然不是瞎子,见上官松霞面有不悦之色,他的眸中便闪过一丝阴戾。
口中却仍说道:“那云螭也是废物,跟了你那么久,居然没有下手么?果然是个没用的孽龙。”
“殿下,”上官松霞轻声道:“先前小道不知柳轩身份,错收为徒,可既然是师徒,殿下的这些话,恐怕不当。”
少帝哈地笑了:“不当?你还真以为,你们是清清白白的师徒么?”
上官松霞深深呼吸:“先前我贸然将人带走,是我有错在先,我愿意领受责罚,若是殿下并无责罚之意,请恕小道告退。”
“谁说本君不想责罚你了?”少帝君也敛了笑:“再说,你走得了吗?”
上官松霞看了眼那无形的结界,略微犹豫,终于抬手拍去。
掌心还未碰到结界,那股深厚无边的力道,便让她知难而退。
其实上官松霞清楚,修士跟上神之间的距离,——简直就如傅东肃之前给她打过的比喻,就像是正在学走路的孩子,遇到了一个身强力壮的大人。
所以上次去救云螭,她得靠着蜃云珠之功,趁着少帝君分神的瞬间,遽然出手,来去如风,而毫不恋战。
因为她知道,若认真跟少帝君对上,她是没有什么获胜把握的,只怕人救不成,自己也身受其害。
而方才那稍微一试,心里也自通明:这会儿,少帝君若不想她走,她是没法儿离开的。
上官松霞将手握住垂在腰间:“既然如此,殿下有话请说。”
“识时务者方为俊杰,”少帝君一笑,道:“若是别人敢这么戏耍本君,定要将他挫骨扬灰,魂飞魄散。不过,你倒是个有趣的,临危不乱,胆大包天,本君倒是舍不得责罚……这样吧,上官松霞,本君给你两个选择。”
上官松霞意外:“是何选择?”
少帝君好整以暇,打量着海上水鸟翩然飞过:“第一,只要你去把那个妖孽杀了,本君就一笔勾销,对你既往不咎,如何。”
良久,上官松霞道:“殿下,小道有一事不明。”
若是别人敢避而不答,少帝君怕要无法按捺怒气,可此刻他却不紧不慢地:“何事?”
“云螭……到底如何得罪了殿下。他做了什么?”
“你想知道他的罪行?”少帝君哼了声:“也好,本君便告诉你无妨。”
此时又有几名女冠经过,且走且彼此交谈,竟也提起了上官松霞跟傅东肃。
上官松霞本无心去听,谁知靠的太近,有两人几乎走到她身边,跟她撞在一起,偏那些人毫无所觉。
在她身侧的女冠道:“这松霞君好福气,又有傅相这般的道侣,又有当驸马的徒儿……”
她身前一个睁大双眼:“可她怎么就不做绮霞宗的宗主了呢?听说是跟她的那个关门小弟子有关?”
“是了,听人说,她那个小徒弟乃是妖皇,所以给她一剑杀了。”
“啧啧,真真看不出来,竟是这样狠辣之人。”
“要不怎么能当一宗之主呢,她若是多情的人,也不至于让傅相干等了这几百年了。真是的……要不是傅相只对她一往情深,我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