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庭想了想:“那大师兄呢?”
“穆怀诚已经不是绮霞宗的人,不必如此称呼。”上官松霞的脸色明显冷了下来。
黄庭一顿:“是,师尊,是徒儿叫错了。只是心想着……先前若非大……穆庄主相救,灵州这场劫难未必能顺利度过。”
上官松霞冷冷淡淡地:“他但凡如你一样,摒弃私欲,多做些利国利民救苍生于水火之举,雷劫也未必能找上他。”
黄庭心惊:“师尊、您是说,天雷伤了、伤了穆庄主,是因为他自己的修行出了问题?”
上官松霞不愿多提跟怀诚相关的,便道:“你自己问他就是了。”
黄庭先前觉着上官松霞跟穆怀诚一起出现灵州,还以为她对怀诚的态度大有改观,没想到正好相反。
他心中忐忑之极,竟想不出穆怀诚到底做了什么,会引致雷劫。
黄庭本想让上官松霞也去驿站、自然就能跟穆怀诚照面,没想到是这般情形。
而在他们进城之时,红日初升,城中百姓们也都满街满巷,打听昨夜的事。
有人看到黄庭陪着个秀丽绝伦的少女走来,顿时叫道:“那就是救了咱们满城的绮霞宗的黄道长!”
一时之间,不管是城门口的士兵还是百姓们,无数双眼睛望过来,赞颂声四起。
正在这时,灵州太守带人前来,百姓们自发向着两侧闪开,太守满面堆笑,向着黄庭拱手致谢。
黄庭在外头从来不苟言笑:“这是我辈修道人该做的,何况昨夜非我一人之力,是我师尊……”
上官松霞握了握他的手臂,示意他不必多言。黄庭欲言又止,这会儿那太守已经问道:“这位是?”
黄庭肃然道:“这正是我师尊。”
在场众人一概大惊,黄庭看着就仿佛是这少女的父辈的年纪,没想到竟然是绮霞宗的宗主。
太守更是惊愕,把上官松霞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早听闻上官宗主大名,实在想不到,竟会亲临灵州……”他想到方才黄庭欲言又止的话,便明白昨夜必然是上官松霞相助,当下深深作揖:“我替满城百姓多谢上官宗主。”
上官松霞道:“黄庭已然说过,这是修道之人的本分。不必谢。”她不动声色地说了这句,又跟黄庭道:“我即刻要动身,你处理好此处之事,可在宗内相见。”
说完之后轻轻拂袖,人已经驾云而起。
只闻一阵清香,衣袂飘扬,倏忽间,那道曼妙身影已经消失在晴空之中。
现场先是寂静无声,继而哗然一片。
太守虽听闻过上官松霞大名,可见到她竟是这样面嫩美貌的少女,心里未免有些狐疑,如今亲眼所见如此神通,顿时惊得色变。
也知道是真神仙无疑,急忙向上不住地作揖行礼:“恭送宗主。”
黄庭打发了太守等,自回到了驿馆。
穆怀诚正盘膝调息,见他独自回来,便问道:“师尊如何?”
黄庭道:“大师兄,师尊……才已经启程回绮霞峰去了,她担心宗内有事。所以……没顾得上过来看望。”
当初在绮霞宗的时候,怀诚虽算是大师兄,但对于黄庭这些后进弟子而言,却也简直是如师如父的存在,这种尊敬是在骨子里的。
他看出上官松霞对于怀诚的不悦跟抵触,却不愿如实直说,无非是怕伤到怀诚。
可穆怀诚怎会不知道,他苦笑道:“师尊是不愿见我。”
黄庭因为要哄他,才违心撒谎,见他自己说出来,不由诧异地问:“大师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何会跟师尊一同来到灵州,那雷劫为何会找上你?”停了一会儿,他补充:“师尊说,叫我问你。”
穆怀诚先前给天雷击中,消减了一半的妖气,何况又因为布防结界,真元耗尽,身上的妖氛自然不那么重,所以黄庭看不出来。
何况黄庭向来尊敬他,就算感觉到有点儿不对,也怀疑不到妖气之上。
怀诚抬手在眉心一点,轻轻引动,黄诚一惊,他看到一颗淡色内丹,若隐若现。
先前蜘蛛精的那颗,他已经炼化,如今这颗新的,却是那白蛇所有。
黄庭睁大双眸:“这是妖怪的内丹,大师兄你……”
怀诚道:“这下你知道,师尊为何厌弃我了吧。”他可以把这些告诉黄庭,但却绝对不能让黄庭知道上官松霞先前失忆时候的种种。
黄庭正色道:“大师兄,你是我们之中修为最深厚,也最灵透的一个,怎会沾染这些?不过,我想世上无难事,只要大师兄你精心苦修,自然可以将这妖气炼化。到时候师尊的气必然消了。”
怀诚笑了笑,知道黄庭是真心替自己着想:“但愿如此。”
答了这句,怀诚忽然想起云螭:“师尊先前出城……到底如何?”
黄庭道:“我看紫皇山上的妖气已然凋散,其中那什么妖皇、以及豹子精之类的,应该是给师尊诛灭了。”
怀诚心头竟一凛:“当真?”
黄庭道:“我想必然如此,毕竟师尊亲自出马,而且我记得师尊也跟我说过,首恶已除,此处的妖怪也无余力作乱等话,可见那妖皇必然已死。”
穆怀诚虽然对于云螭有一种天然嫉恨,也恨不得永不跟他照面,但是此刻听黄庭说他已经被上官松霞除掉,他的心头竟掠过一丝冰凉寒意。
真的,云螭竟死了吗?
他还以为上官松霞必然是“舍不得”云螭的,至少不会那么果断的亲手斩除。
可到底是他低估了她的心意。
闭了闭双眼,想到昨夜上官松霞持剑看他时候的神情,怀诚喃喃道:“为什么不把我也一起……”
穆怀诚在灵州住了两日,这期间,黄庭多半不在城中,而忙于城外之事。
紫皇山上群妖先是给妖火波及,又因失了统领,便似一盘散沙,黄庭同众修道者,带领朝廷兵马,摧枯拉朽之势,将那些残余小妖们歼灭的七七八八。
但在肃清紫皇山的同时,东华皇朝这边更紧锣密鼓地调拨兵力,看架势,是要跟南华州大干一场了。
黄庭虽看的明白,但他是修道之人,只管妖魔等事,朝廷上的这些,自然是官员们操心的。
不过,因怀诚如今是南华州王族的座上宾,黄庭私下里跟穆怀诚道:“看样子,妖魔浩劫虽除,可百姓们的疾苦却才开始。大师兄,我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你打算怎么做?”
穆怀诚道:“我……自然是回南华。”他本一心要去绮霞峰,但如今,已然没有资格再跟上官松霞照面,说这句话的时候,心凉如水。
“我倒是想回去一趟,”黄庭喃喃一句,终于说道:“大师兄,我想只要你虔心修行,把身上妖气除了,师尊定然会原谅,你也该知道,我们几个之中,数你是师尊眼前最不同的。正所谓爱之深恨之切,你大概不知道,当初你离开绮霞宗后,很长一段时日,师尊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总不自觉地会叫你的名字……唉!”
穆怀诚心神微荡:“是吗?”
黄庭道:“你本就是师尊面前最得意的弟子啊。她如何舍得。”
一声“弟子”,又把怀诚惊醒过来。
他苦笑着,正想叮嘱黄庭几句,忽然一道灵光从外进来。
黄庭眼疾手快,替他截住:“是谁的信?”
怀诚不以为然,接过来打开,才看了一眼,就变了脸色。
黄庭疑惑:“怎么了?”低头看过去,却见信纸上是寥寥数字:绮霞峰有难,速归。
绮霞峰确实大难临头。
只不过,这次挑起事端的,并不是群妖,而是不折不扣的“人”。
有两拨势力,第一,是吴中柳家的一些亲戚,他们联名告了官,说是绮霞宗的上官松霞拐带柳轩上山,名为拜师,实则囚禁,以此将柳家在天底下的铺户利银子都包揽于山上。
第二拨,却是玄门同修,万仙观跟上监书院的人。
上回,在妖魔围攻绮霞峰之时,万仙观的赤云子,跟上监书院的白石真人一起前来,却图谋不轨,阴差阳错给云螭灭了。
因为事发突然,上官松霞不知所踪,张玄太思来想去,便把赤云子和白石真人同时失踪的事,归结在给妖魔所害之上。
起初,万仙观跟上监书院并不晓得真相,可最近不知为何,消息传出,——只是真相给扭曲的面目全非,竟说是绮霞峰的上官松霞,为了提升修为,便不惜残杀了赤云子跟白石真人。
同时,又因为绮霞宗曾经的首徒穆怀诚,如今在南华州被南华王奉为上宾,身居高位,而上官松霞的第五名徒弟,赫然竟又是南华王的公主。
此事在往日倒也罢了,但偏偏近期,朝廷正要同南华开战。
这种种之事,真真假假掺和在一起,却足以让皇帝震怒,竟命调动了特使,带领三万兵马,即刻前来绮霞宗,查明真相,若是情况属实,即刻剿灭。
而在这三万兵马中,为首的数人里,还有几个道门同修,毕竟此事涉及玄宗,而且赤云子跟白石真人也都是举足轻重的身份地位,不能平白无故死在绮霞峰。
所以朝廷这一次,可谓有备而来,不仅仅有兵马,而且纵然在道义上也很说的过去,毕竟自古朝廷不便直接干涉玄宗的事,但如今有道宗的人出面,当然是顺理成章,而且……这也是因为知道绮霞宗跟上官松霞的厉害,若然动手,自有备无患。
此番,绮霞宗若是无法应对妥当,自然就是覆灭之患。
朝廷大军抵临之时,上官松霞才返回绮霞宗不多久。
张玄太同穆青穆磊等几人在慎思堂,玄太将她离开后、山中的情形向她禀告完毕。
玄太道:“先前多亏了傅相来的及时,有他主持大局,才驱散群妖,护住了门派上下。”
穆青则问:“宗主这一行可去了何处?对了……小师弟难道并未跟宗主同行?”
上官松霞并不答:“不必多言。”说着看向门口的一道人影:“她在这里做什么。”
原来门口那人,身段窈窕,赫然正是林朱曦。
玄太正沉吟,这次开口的是穆磊:“回宗主,其实这次宗主不在山上,也多亏三师叔佐助,宗内上下才得安泰。”
门口处,林朱曦跪倒,有些惴惴地:“师尊。求师尊……开恩,留弟子在山上吧……”
上官松霞并没有立刻出声。
早在先前,绮霞宗被山贼围攻的时候,林朱曦提前跟傅东肃通风报信,而后来,妖怪袭击,林朱曦更不惜亲自前来提醒。也正是在那一次,她没有再回国师那边,而是选择了留下来。
之前她因为通风报信,给国师察觉,甘露真人对她小施惩戒,倒是并未如何。
但林朱曦明白,上官松霞得罪了甘露真人,以国师睚眦必报的脾气,定然是要斩草除根,她已经没法儿再替天师府效力了,她选择绮霞峰。
上官松霞看着林朱曦跪在面前之态,没来由地竟想到了穆怀诚跟云螭,脑中竟空了空。
然后她说道:“所谓错而能改,善莫大焉,不过,你是给逐出师门的人,如今就算回来,也是末位弟子,你可愿……”
她还没说完,林朱曦已然惊喜交加:“徒儿愿意!只要师尊容徒儿在山上,就怎么样都可以!”
上官松霞看着她满面喜悦,却自无话。摇摇头道:“随你。”
却在这时,山下报了消息上来。
上官松霞骤然色变:“这消息可属实?”
那弟子道:“千真万确,已经派了两拨人前去查证,朝廷兵马原先是一万五,前天在蒲州,又调了一万余人,随行的据说还有许多道门之人。”
张玄太跟林朱曦对视了一眼,穆青穆磊众人也面面相觑。
终于林朱曦道:“师尊,请容我跟玄太前往查看。”
朝廷特使这一行队伍之中,不仅有道门众人,而且还有个令所有人都意外的——
当林朱曦远远地看到那道身影的时候,她没法儿掩饰心中惊愕:“谢白袅?”
在她身旁的张玄太诧异,定睛细看过去,果然,在一众的深色道袍中,谢白袅的一袭绯色衣裙格外醒目。
林朱曦大怒:“这个贱人怎么跑到那里去了,她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