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夏想也不想地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你教我怎么屠了问天门?”
天下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情了。
“你只是去擒一人。”黎清摇摇头,“其余长老弟子,我来拦下。”
冬夏似笑非笑地改了说法:“你教我怎么杀你师父?”
黎清一时没回答。
“你总不会觉得我只是去找孙卓尔逼问一番,还会留他一条性命吧?”冬夏扬眉,“黎清,你的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混沌?”
“他违了我的道。”
冬夏哼笑:“也是,大义灭亲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你连将我当禁-脔这种事都做得出来,早背了你自己的道。”
“……是你胜了我的道。”黎清顿了顿,他认真解释,“我不曾将你当禁-脔,你在问天门也认识了许多人。”
冬夏开始后悔和黎清说话了,她捡了手边盘子扔他:“闭嘴。”
黎清轻松接住果盘放到一边,当真没有再开口。
冬夏平复了会儿情绪,才心平气和地令道:“继续说阵眼。”
“等我告诉你如何破阵,能不能……”黎清抿了抿嘴唇,“也向你提一个要求?”
他紧张得心脏剧烈跳动,好像下一秒就能撞穿胸膛扑出来。
冬夏眯起眼睛:“什么要求?”
“摘下面具。”黎清脱口而出。
冬夏不久前说说她毁容,玩笑不玩笑,黎清只有亲眼见过才敢放心。
冬夏觉得这交换还算合理,况且黎清又不是没见过她长什么样。
于是她摸了摸面具,朝黎清扬了扬下巴:“说。”
黎清旋即用真元在地上刻了阵法出来,标上阵眼的位置。
所有阵法都是如此:当你不知个中奥秘时,看着便觉得抓耳挠腮不知从何入手;可一旦你知晓了原理结构,这阵在你眼前便成了任你抚摸的家犬。
冬夏起身绕着阵法看了一圈便大致明白了过来。
——就算黎清是在糊弄她,这至少也编得很像模像样。
冬夏当然不可能就这么信了黎清。在去问天门之前,她势必要模拟重现数次阵法,亲自入阵试过、破过,才会放心。
她将阵法的每一根线条都记入脑中,才转头看了一眼旁边如坐针毡的黎清。
黎清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冬夏不怀好意地勾唇一笑,向黎清走去。
到了黎清面前时,她甚至都听见了对方剧烈的心跳声,鲜活得根本和“黎清”这两个字不搭边。
她居心叵测地将黎清的手拿起搭到自己面具边缘,甜甜地道:“摘吧。”
黎清几乎是屏着呼吸将绯影一寸一寸地揭开,直到见到熟悉又陌生的冬夏出现在他面前。
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情意,只有嘲讽与恶意。
突如其来的酸涩撞进黎清的心口,可又致命地裹上蜜糖作为伪装,让他只能毫不犹豫地咽下自己酿的苦果。
冬夏就算曾从指缝里漏出来过一丁点喜欢,也已经全都毫不犹豫地忘了。
她将英华珠报复似的扔到了黎清面前,就是为了让他知道自己曾亲手将什么宝物扼杀、让他追悔莫及。
冬夏也成功了,黎清压制了七十年的心魔,在小小一颗英华珠面前功亏一篑。
黎清总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知道世间至痛是什么滋味了,可谁知道冬夏总有办法让他更痛。
“我知错了,冬夏。”黎清垂眸细细摩挲她腕上金色的阵纹,将其慢慢地解开,“……我如今满盘皆输,也只能怪我自己。”
他将一整圈牢固似胎记的阵纹都抹去,再度抬起眼时,冬夏已恢复了原来的容貌。
被称作仙域第一美人的楚灵在这张脸面前也只能甘拜下风。
光是看她一眼,都能令人忘记自己的名字。
她用这张脸、这双眼、这对嘴唇说出再伤人的话语,听者也只能黯然原谅接受。
“是啊,你自己将好不容易得到的东西扔了,”冬夏轻笑,“这还能怪谁呢,黎清?”
她按着黎清的肩膀微微俯身,贴着他的耳际吹了一口气。
“最好笑的是,你这一通昏招,本来是有用的。”她慢条斯理地说,“我恢复这段记忆之后,总偶尔觉得对你下不去手、心软一些。现在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实在碍事。”
黎清轻轻抬了一下手腕想去碰触冬夏,又克制地自己收了回去。
冬夏就离他这么近,他的心魔却像是退却的潮汐一般倒流蜷缩,安安静静、乖顺至极。
冬夏退了两寸,捏着黎清的下巴,从他纯黑的眼瞳里观察自己的倒影。
不过小半年的功夫,她竟然对自己的原来面貌有些陌生起来了。
“黎清,”冬夏悄声地问,“你是不是在想,我这时候或许会亲你?”
她几乎是立刻便看见黎清脸侧的线条扯紧起来,像是被说中心底的尴尬。
玩够了的冬夏嗤笑着拍拍黎清的脸颊,无情地道:“继续想吧。”
她抽身便干脆地走了。
黎清静坐了许久,才略显颓然地低下头去长出了一口气。
绯影仍在他手中,似乎还带着冬夏身上的温度。
黎清注视这张几乎代表着冬夏一半身份、和她形影不离的面具半晌,轻吻过眼角的红色,才将其放到桌上。
归根究底是他做错,无论冬夏怎么报复嘲讽,他都只能不动声色、全盘接收地咽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_(:з」∠)_没想到这章写了两个小时,发个红包吧今天
第54章
冬夏边思索着黎清刚交出的阵图边往外走, 在门边就站住了。
黎清的心魔实在不可控,她根本走不出黎清十步以外,这点也棘手得很。
“大人?”妇人端着茶水走近, 见到冬夏时怔愣片刻,才笑道, “您近日一直戴着面具,我还担心发生了什么事呢。”
冬夏打断思绪, 含糊地唔了一声,看她手中托盘上的茶:“我不喝茶。”
“这是招待客人的。”妇人含笑说。
“他算哪门子的客人?”冬夏靠着门懒洋洋地勾唇笑了一下。
“来者是客。”妇人坚持道,“再说了, 您只喝酒,这些好茶放着多浪费。”
冬夏也没再三阻止,她偏了偏头道:“不要靠他太近, 他现在很危险。”
妇人应了一声便举着托盘从冬夏身旁走过, 而冬夏则盯着门前一块空地, 脑中飞快在其上演练起孙卓尔现在的保命大阵来。
只要能破此阵,她就能如入无人之境地进出问天门, 抓个孙卓尔势在必行。
冥冥之中冬夏有种预感, 她能从孙卓尔下手、揪出整条罪恶链, 从此一劳永逸解决绝大多数鼎炉之灾。
她这一推演就出了神。
妇人将托盘放下时,回头看了一眼冬夏的背影,意有所指地道:“我在此处生活了这么多年, 还是第一次见到仙域的客人。”
黎清颔首谢过她的茶,略显拘谨地坐在原地。
他能感知到妇人的身体相当羸弱,但凡他身上气息稍稍波动得过于凶猛些,对方便是一个血溅五步的下场。
黎清连动都不敢动。
“就算只是有修为的,之前也只有那位白大人, ”妇人和善地将杯子推到黎清面前,然后退开了几步,“但你和白大人不一样。”
拉开这几步距离之后,黎清才放松些许。
他偏首看了一眼,确认那是千金难求、能延绵福寿强身健体的灵茶,却被冬夏放在这儿给一堆没有修为的凡人随便喝。
这确实是冬夏最珍视的地方,即便失忆一无所知也最先想起的地方。
“我知道,”黎清淡淡道,“她恨我。”
妇人将托盘抱在胸前,像是看个孩子似的看着黎清笑了起来:“确实如此。”
从这位显然和冬夏关系匪浅的人口中得到确认,黎清并不沮丧,反而有种“果然”的尘埃落定之感。
他垂了垂眼,转而问另外一件事:“冬夏和你说起过她从前的事吗?”
“你想问的是哪一件呢?”
黎清用视线去确认冬夏的背影,肯定她早已入神、没有危机便不会在意身旁说话声,才轻声道:“她也有和你们一样的记号。”
刚才妇人沏茶时,动作之间并未掩饰,露出了小臂上的黄蕊红花记号。
除此之外,住在这里的许多人身上也有。
但他们并不刻意遮掩。
黎清曾在即将被卖去当鼎炉的孩子身上见到过,在贩卖鼎炉的人身上也见到过。
妇人终于露出一丝意外之色:“你见过?”
黎清没说他是猜的。
“我们的寿命太短了。”妇人想了想,并未直接回答黎清的问题,而是另起了个头,“这里的所有人被救回来时,大人都已经是现在这般强大了。”
黎清点点头。
他成为仙尊才七十年,而冬夏的成名还比他更早。
“但我知道,大人是被她的师父从贼人手中揪出的。”妇人垂眸之间,神情露出些微的伤感,“她的师父最终也正是死在了那个人手里。这么多年,大人除了救和我们一样的人,也在寻找着仇人的身份。”
黎清沉默下来。
真相在他眼前呼之欲出。
“我只知道大人身上带着……但她从不曾让任何人看见过。”妇人叹了一口气,她垂眼轻轻用指尖摩挲着自己的记号,就像在抚摸一块平常普通的皮肤,“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她从未走出来。”黎清当然明白。
但凡已经摆脱那些过往,冬夏就不会将那块记号还当成是禁忌。
她越是掩盖,便说明越是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