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眼前的场景安然恬静得不似真的。重伤醒来, 不久前面前还是凄风苦雨, 整个修真界都被黑云笼罩了，仿佛下一刻就要一起进入世界末日了。
可此时坐在温暖干燥的山洞中，听洞外雪落的声音, 一切都安静得仿佛从未发生过。
凌霜君不在时，陆玖面对着强敌空明，面对着突然从不知从何来的白袍鬼将尚能勉强维持镇定, 可此时看见那个人就在眼前安然地坐着，脸上是一如既往地平淡，仿佛没有什么事能影响到他。
仿佛哪怕天在他眼前塌了下来，他都能平静地说：“没关系。”
当她独自一人，哪怕伤痕累累、灵力枯竭，随时都会在大战中殒命，她尚且也能够保持冷静，甚至还能抽空想想修真界会怎样走向毁灭。
凌霜君下落不明失去音讯，她本应该是焦急的，但她前所未有地冷静，哪怕是此时此刻。
可是她或许自己都不知道，在看见生死不知的他好生生地坐在面前时，一直压在心中的巨石才最终落了下来。
凌霜君道：“我都知道，你做得很好。”
陆玖莫名觉得有些脸热，她别开眼，问道：“你去哪里了？其他人呢？”
凌霜君摊开手，手心里有一团形似海草的发光珠子，散发着淡绿色的光芒，一股馥郁的药香刹那间蔓延开来。味道弥散出来的时候，陆玖仿佛闻到了极寒之颠上生长的雪莲香气，浑身通透。
“这是？”
“这是阴峡秘境的核心，也是它救了我们。”
分明说着得救了的话，凌霜君的眉宇却分毫不见轻松，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随后很快恢复成平静的模样，陆玖长于观察人心，才捕捉到了他表情变化的刹那。
陆玖问：“怎么了？”
“阴峡秘境就在阵法的核心上，阵法大成的那一刻，秘境内发生大幅度畸变，因为外部力量的挤压秘境被强行关闭，我们一行人来不及撤离被封在秘境中。”
“是秘境核心护住了你们？”陆玖望着凌霜君手中的核心，分明是小小的一团，其中却蕴含着堪称恐怖的力量。
能作为长年稳定运行的秘境核心，这小小的一团绝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无害。
“是的。”凌霜君道，“阴峡秘境多年稳定运行，因此生出了秘境之灵，擅造幻境，一开始也是因为它的存在拖延了时间，才没有及时从秘境中出来……”
“幻境？”
陆玖觉得有些意外，幻境并不罕见，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常见。但是对于凌霜君这种境界的人，能让他也一时分不出真伪的幻境便比较罕见了。
要么是制造幻境的主人修为远超过他，要么便是幻境的内容是他内心无法面对的过往，让他沉溺其中，一时不得脱身。
想来，那阴峡秘境生出的灵物定然受丰沛灵力滋养多日，制造出的幻境十分逼真，才让凌霜君一时无法堪破。
似凌霜君这样的人，应当没有什么无法面对的过往才是……
陆玖看着火光下凌霜君的侧颜，不似凡俗之人，实在无法想象这张脸被贪嗔痴影响的模样。
虽然有些好奇是怎样的幻境，但凌霜君并没有多说，他道：“秘境彻底无法支撑的最后时间，借秘境核心暴露无法隐藏的时候一起脱身。”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要找到秘境核心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要那么多人一起进入极不稳定的核心内部，其中花费了多少努力经历了多少凶险都被一笔带过了。
“但是在幻境里，我们发现了这个。”
他手中的秘境核心缓缓转动，有两个人影出现在山洞内。
“这是……秘境核心内的幻象？”
凌霜君：“嗯。”
其中一人穿着雪练似的白色袈裟，另一人赫然就是年轻时的空明。空明满脸虔诚地跪在菩提树下，聆听他的教诲。
“这是曾经大叶山禅宗的佛子邢缘方丈，曾是最接近天道的存在。他能推演天命，预知未来，突有一日传来了他圆寂的消息。”
画面中的空明突然满脸痛苦地倒下，周身溢出丝丝黑气，眼角口鼻都有鲜血流出，此时邢缘方丈伸手盖在他头顶，精纯的力量源源不断地从天灵盖汇入。
方丈低声诵念着经文，有金色的字符在空气中浮动。
可是空明的抽搐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反而变得更加剧烈了，仿佛正经受着某种痛苦。
邢缘方丈闭目诵经，此时空明的双眼却突然睁开带着满目血红。
“他……入魔了？”
空明曾经险些走火入魔，全靠邢缘方丈才得以压制。那后来的空明，又为何看不出半点异样呢？
凌霜君摇了摇头，“是他杀了邢缘。”
话音刚落，变故突生！
空明突然暴起，铁钳一般的双手紧紧地掐住了邢缘方丈的咽喉，手中黑气源源不断地涌入。
陆玖瞪大了眼睛，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
“为了不让空明这副走火入魔的样子被其他人看见，邢缘方丈支开了其他人，只有他们师徒二人在此处，他更是为了压制空明体内的魔气全心全意地注入灵力，正是放空的时候，突然被袭击，连护体的神光都没来得及就倒在了空明的手中。”
邢缘方丈倒下了。
倒在了信任的弟子手中。
甚至是为了替他压制魔气才会这样毫无防备……
空明眼中红光散去之时，看见的便是邢缘方丈僵硬的尸首。
他从一开始的错愕、难以置信到后面的悔恨、痛不欲生，他的心态似乎肉眼可见地发生了变化。
“他走火入魔……杀了自己的师父？”
“这成了他心中挥之不去的心魔，哪怕后来掩饰得再好，也改变不了他以执念入魔的事实。”
“所以……那个从天上出来的怪人为何会喊他徒儿？难道那真是邢缘方丈？”
第63章 凌霜君沉默了。
……
凌霜君沉默了。
他的神情中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修真界轮回断绝, 邢缘方丈佛法精深，圆寂之后自是魂飞魄散。”
“那个白袍鬼将？”
凌霜君道：“集地狱极恶之怨而成的魔物，吸食心中恐惧滋长力量。机缘巧合之下他吸食了邢缘方丈的一缕残魂, 因此得以功法大成, 掌握了令亡者苏生的力量，从此自封为阎罗大王。”
“邢缘方丈去后, 空明心中的悔恨成了执念，多次使用禅宗封存多年的禁术企图为邢缘方丈招魂。”
陆玖问：“那他成功了吗？”但心中大概已经知道了结果。
修真者死后不入轮回, 哪怕禅宗也没有例外。死后自是魂飞魄散，又何来的魂可招？
凌霜君道：“他找到了‘它’。”
“在‘它’的指导下, 空明习禁术，制禁阵，以天下为棋, 无数生灵为饵，就为了重开轮回大门, 让他的师父……邢缘方丈重回此间世界。”
陆玖：“……”
陆玖嘴角勾出一丝讽笑：“他应该清楚, 就算真的是他的师父，回来了也不再是从前那个邢缘方丈了。更何况他找到的只是一个冒牌货。”
空明亲手杀死了待他如父的师父，心中如何悔恨暂且不知，但这一切都是他亲手造成的, 就算痛苦和悔恨要将他吞没了也只能受着。
“他这样轻易地受了邪魔的蛊惑, 献祭了如此多的生命，就是为了让早已死去的人重回这个世界，若真是邢缘方丈被他用这种方式复活, 怕也恨不得即刻了结了自己。”
凌霜君目光复杂：“邢缘方丈是一个细致妥帖、慧而不妖的人，他处事手段极为温和，绝不愿看到空明为了他大造杀孽。”
陆玖忽地想起, 她也是被空明复活的。
想来原本这法子是打算用在他师父邢缘方丈身上的，但奈何实在找不回他师父的魂魄，无奈应验在了她身上。
陆玖神情有些复杂，回忆起空明曾说过的那些神神叨叨让她极为不安的话，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凌霜君。
对上他温和却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神，他问：“怎么了？”
陆玖面色如常：“没事。”
空明已经死了，那些事说出来也没有意义了，就当是空明说的疯话了。
她望着洞外，只见雪簌簌地下，一片寂然。但她始终没有忘记之前看见的画面。天空浓墨一般的黑，数之不尽的怨灵从空中飞出，死去的修士从死亡中苏生……
……
“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一群不知痛觉、不知疲倦的怪物……”
“啊！他们过来了！”
他们本是看守山门的外门弟子，如往常一般巡山，却看到从山下上来了许多人。
本想厉声制止，走到近前才发现那只是一群看似有人形，但实则没有半分人性的怪物。
经过了一番缠斗，几人都已经精疲力竭，灵力枯竭，但这群怪物却仿佛杀不尽一般源源不断地涌出。
几人匆忙向宗门传信，却迟迟得不到回应，只能被夹杂在怪物的包围圈中面露悲怆。
“半个时辰前发了传信和求救符，到现在都没有收到回应。”
“是啊，难道说师兄师姐们……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
门派特制的求救符，一经发出，所有附近的弟子都会收到求救信号，迟迟得不到回应只能说明……其他人也已经自顾不暇了。
手中的剑钝了，只能麻木地重复着劈砍的动作，任由怪物的黑血洒在身上。
天空黑沉沉的，仿佛永远见不到光一般。
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铮！”
一声清越的剑鸣自身后响起，周遭空气骤然下降了好几度。
雪亮的剑光划破天际，带着霜华冰芒刹那间在身前炸开；其上附着的剑意凛冽，如同雪里惊鸿！
眼前的画面仿佛停滞了，那些扭曲着的遵从着侵略本能的扭曲怪物都在这一刹那停止了动作。
“骨碌骨碌……”
是人头落地的声音。
眼前密密麻麻仿佛永远都杀不尽一般的怪物倒下了。
几人愣愣地抬头，似乎想不到还能够得救。
那人自凌空落下，袖袍无风鼓荡，脸上的神情是一如既往地淡然。
“是凌霜君！”
“凌霜君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