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姑娘?
这是云兮第一次从别人的口中捕捉到了这个身影。那天晚上,他在临安的街道上来来回回走了许多遍,他几乎想到头痛欲裂仍是毫无头绪。
再比如后来的某一日,云兮在偶然的机会去了一趟遥远的东山,他不记得是谁曾经告诉过他,东山之中有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那里开满着四季的花,有一片湖,一座桥,和一间竹屋。
他真的找到了那个地方,竹屋空空,已经破败许久,在屋内正中的桌面上留有一张字条,字条上是一名女子的字迹,悉心写着:“小白,我很想你。”
那天,天上落了雨,和云兮的眼泪流淌在一起,他抹了抹面颊上的泪水,有点莫名于自己的感伤。云兮在东山住了一个月,在这个月里,他总会看见一个青衣女
子出现在梦中,梦中的她唤他小白,笑意盈盈。
再回到临安后,云兮没有再跟任何人打听起青衣女子的事,他只是常常会发呆,坐在海棠花树下发呆,看着夏日流萤发呆,望着远处的烟花发呆。
一晃四十年,云兮一生戎马,寿终正寝。在这一生里,他两袖清风,终身未娶,云兮在临终之前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嘱咐,只是望着窗外道了句:“有一件憾事,此生没有喝过用海棠酿成的酒。”
云兮下葬的时候,没有多余的陪葬,只有一支素簪伴他长眠。
南海王宫。
世子云兮依然深居简出,与从前的风格习惯皆无什么不同。只是天界时而会有些小猜测小八卦,道是被结魂盏重新结成的魂魄可能会丢失记忆。
王宫门口仍然会有些女仙君们流连不去,然而云兮却从来都是视而不见,送来的书信也皆是看也不看就扔进厨房引火。
这日云兮准备去看望自己的师父太虚真人,刚刚出了宫门没有多久,便听见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声音轻轻的怯怯的,他转头看去,是一名陌生女子,女子穿着白色衣裙,裙上点缀着一些淡蓝色羽毛,看上去很是雅致。
云兮站定,淡淡地问道:“这位女仙君,是找我有事么?”
女子眼波流转,盈盈一礼:“世子殿下,我是西王母身边的仙使诏兰,其实我与殿下早已认识了。”
云兮仍是淡淡的:“抱歉,我想不起以前的人和事了。”
诏兰莞尔一笑:“不要紧,与殿下现在重新认识也许更好,以后诏兰能否常常来南海向殿下请教些诗词上的问题?”
云兮刚要答话,从斜刺里蹿出一个人来,来人面色灰灰的,表情生硬,正是云兮的师兄落离。
落离一把拉过云兮,小声道:“不是告诉你了么?女人都是洪水猛兽,不要招惹她们!”
诏兰尴尬了一瞬,仍是礼数周到地道了声:“落离上仙好…”
落离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道:“我可受不起!仙使诗词好着呢,用不着跟我师弟请教,我看你还是不要来的好。”
诏兰一噎,委屈道:“切磋下书画也行…”
落离不理她,拉着云兮就走:“快走,别让师父等急了。”
太虚真人闭关几年,今日正是出关之日,因此落离带着云兮前来看望。小仙童将他二人安置好后便去通禀。云兮望了望,觉得仙山的周遭景物既熟悉又陌生,遂闲步走了开去。
后院是几名弟子的住所,挨着云兮的屋子旁还有一间小屋,这间屋不是落离的,看上去似乎并无人居住。云兮好奇,伸手推了推门,门竟然开了。
屋内的陈设简单清爽,茶几上摆着一本册子,他随手捡起翻了翻。第一页画着
的一条萌萌的小龙正挤眉弄眼地吐舌头做鬼脸,龙身旁边写着一个名字——小白。
云兮仿佛被什么触动,急急翻开到第二页,第二页上只有寥寥几个字:“今天和小白比剑,我又输了,小白就不肯假装让我两招么?哼!我决定今晚在他的衣服里撒一层痒粉。”
第三页上记录的语句多了点,字里行间还带了点淡淡忧伤:“今天又有女仙君来给小白送信,小白丢给我拿去引火,我可舍不得,信纸上都撒了香粉,字也好看,词句也很美,可惜我看不大懂,听大师兄说今日来的这位女仙君长得也很美,可这样好的人小白都看不上,那像我这样又懒又馋又会闯祸的他是不是恨不得一巴掌拍死?”
第四页上写的是:“今日是小白的生辰,我打娘胎出来后第一次缝了只香包打算送他,我见到那些女仙君们都喜欢缝个鸳鸯什么的,于是我也缝了一个出来,可是怎么看怎么像大师兄在池塘里养的那两只呆头鸭,我觉得以小白的品味一定不会喜欢,只好将香包藏了起来。”
云兮抬起头四处张望了下,在枕边发现了一只红色香包,香包的针脚歪歪斜斜,上面绣着的鸳鸯确是满满的呆头鸭气质,在床头他还看见了一把仙剑,他抚上仙剑的那刻感受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心悸,云兮扶着床头勉强支撑住,面色苍白。
落离急急寻来,看到云兮的模样也是一惊,旋即对不远处的小仙童斥道:“说过你多少次,这间屋子怎么又忘记锁好了?”
云兮吃力地摆摆手:“师兄,这里原来住的谁?为什么我看见这些心里会如此难过?”
落离呆了半晌:“咳,这里原来住的是我们的师妹。”
“师妹?”云兮抬起头,“她叫什么名字?”
“秦青…”落离落寞答道。
“她人呢?怎么没有看到?”
“她…已经死了。”
死,对于神仙来说就是灰飞烟灭。云兮没有细问原委,他带着秦青的物品返回了南海。回到南海后,云兮变得更加沉默起来,他总是坐在海边整日整日的发呆,不发呆的时候便去找落离,有时拿出一根蓝色发带问落离这是谁送的,有时专门跑到人间买几支小面人问落离谁会喜欢这个,还有一次收集了一袋子海棠花问落离有没有人会用这种花酿酒。
落离觉得云兮这样的状态很不好,所有人都觉得云兮这样的状态很不好。忧心的南海龙王与王妃头碰头地商议后决定尽快给云兮寻一门亲,盼望成了家的云兮可以了却曾经。
谁知在得知要给自己寻亲的第二日,云兮便留了张字条,道是要去人间历练一番,不告而别了。
天水山神殿中,女娲迎来了一位难得的客人——妙善。妙善始终一派温和笑意
,她低头饮了口茶赞道:“你烹茶的手艺还是那么好,只是你这里始终太冷清了。”她看了看依旧沉默的女娲,又道,“那个丫头走后,你一直都闷闷不乐。”
女娲道:“我亦没有想到她会放弃…”
妙善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你对她太过严厉了,其实什么事都有转圜的余地,比如前段时间我去了一趟西王母那里,她说她的玲珑镜一直少了一块,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玲珑镜有着护魂的功效。”
女娲猛地抬起头来:“所以呢…”
妙善含笑不语,远处梵音阵阵,笼在天水山上的浓云渐渐散开,露出温暖阳光。
游走在人间的云兮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叫做东山的地方,东山腹地四季如春,被人种满了海棠花树。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袭上心头,云兮似被牵引,缓缓走进海棠花海。
有名青衣女子在海棠深处出现,她的眉眼之间带着温暖笑意,那样熟悉和亲切,云兮禁不住问道:“这位姑娘,我们可曾见过?”
女子抬起头来,看见云兮后欢快一笑,举起手中的一坛酒来:“少年,可要尝一尝我酿的海棠醉?”
正文部分完。
第185章 番外云兮秦青篇之重遇
青衣女子风风火火地跑进屋内,对着桌边的一名中年女子兴奋道:“三娘,外边来了一名公子,说要海棠醉呢。”
“看上去有钱不?”叫三娘的女子问道。
“有钱!”青衣女子点点头,“我仔细看了看他身上衣料上的绣工和花纹,肯定是个有钱的。”
“嗯。”三娘满意道,从近旁取出一只酒坛子来,“你拿这个过去,就说是海棠醉,收他…唔…一百两银子吧!”
青衣女子接过酒坛,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她在云兮面前站定,将酒坛递过去,道:“公子,你要的海棠醉!”
云兮取了酒盏过来自己倒上一杯,凑近嘴边浅尝了下,抬起头道:“这似乎不是海棠醉?”
秦青诧异道:“公子以前饮过海棠醉?”
云兮淡淡地笑:“也许饮过,但我不记得了。”他放下酒杯,“总觉得不是这个味道。”
青衣女子将一摊:“酒已经开了,哪怕只是闻上一闻,也是要给一坛的钱的。”
云兮掏出沉甸甸的钱袋在青衣女子面前一晃:“多少银子?”
女子伸出一根手指头,试探道:“一百两。”
云兮从钱袋里取出银子放在女子手中:“这里有一百两,麻烦姑娘拿出海棠醉来。”
青衣女子两眼放光地望着手中银子,嘴里喃喃道:“海棠醉很贵,一杯一枚金叶子。”
“好。”云兮温润答道,“我要一坛。”
青衣女子瞠目结舌,旋风般又跑进屋内,对着三娘结巴道:“门…门外那个有钱的公子说要买一坛海棠醉,不是假的那坛,是真的一坛。”
三娘站起身来朝外张望了下:“就是那个白衣服的?长得真帅!”三娘回头看向青衣女子,发现她正朝外搬着酒坛,她连忙上前阻道:“不行,今年酿的海棠醉是要留给我在女儿节里招呼客人用的,你卖给他了我怎么办?”
青衣女子吭哧吭哧只顾埋头搬着酒,道:“不妨事,我把去年埋在地里的一坛取出来给你。”
三娘变了脸色:“你不是说你一年就酿一坛的么,敢情你是在骗老娘,你这个死丫头,就会跟老娘我耍心眼!”
青衣女子将真正的海棠醉摆在云兮面前,刚一揭开封口,就散出浓郁的醇香来。云兮取了一盅放在嘴边轻尝一下,熟悉的味道刹那充盈在唇齿之间。
“这酒真是极品!”云兮从袋里取出十几枚金叶子递给秦青,“够不够?不够还有。”
青衣女子一边激动地接过钱物,一边客气道:“公子真是大方,值得交个朋友,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云兮谦道:“在下云兮,不知姑娘芳名?”
“云兮?”青衣女子打量了他一番,“名字倒是挺好听,不过不大好记,看你穿一身白,就叫你小白好了。我叫秦青,你也可以叫我青儿。”
看着面前青衣女子明朗的笑容,云兮心底深处似被触动,有些久违的东西正在悄悄蔓延,他禁不住想要抓住,想要细细分辨。
云兮离开后,三娘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对着在树下挖酒坛子的秦青道:“话说你是因为他有钱还是他帅才主动结交的?”
“当然是有钱。”秦青不假思索道,“这样我的海棠醉可以卖的更快些。”
三娘叹道:“难怪你现在还单身一人。你一次性把酒卖给人家了,人家下次来就得等到明年,说不定明年就带着老婆孩子过来了。”
秦青莫名道:“他带着老婆孩子过来跟我有什么关系?”
三娘抚额而叹:“姑娘哎,你就不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考虑考虑么?算了,女儿节你来我的红叶舞坊,我约上一位家世好的公子和你相相。”
秦青苦着脸地一直追着三娘追到花海之外:“三娘,求你,我可不想再相亲了
。”
三娘理也不理她,边走边说:“你若是那日不来,咱们就绝交!”
女儿节,城里的红叶舞坊张灯结彩,有伴的,没伴的姑娘都喜欢上这儿来听个曲看个舞。三娘在舞坊安静的一角辟上几个单间,在舞坊里互相看对眼的姑娘小伙儿可以到这里单独约会,互诉衷肠。
三娘给秦青留了个单间,单间里正坐着她悉心为秦青挑选的顾姓公子。
顾姓公子一派羞赧的态度,他为秦青斟上了一杯茶水,试探道:“秦姑娘尝尝?这是我家里刚得来的新茶。”
秦青笑眯眯地把酒水单子往前推了推:“公子要不要来杯海棠醉?今日虽然加价了,但我可以跟三娘说说,就算你一片金叶子如何?”
顾姓公子一脸尴尬:“我…我从不饮酒。”
三娘看着垂头丧气的顾姓公子一个人从房中出来后,便知道今日的相亲照例让秦青给搞砸了。果然,秦青拍了拍装着枚金叶子的荷包对三娘道:“以后不要给我找这种不喝酒的,不喝酒怎么卖酒给他?今日可算是费了我好大劲儿才从他那里弄到枚金叶子,还给你省下一杯酒,你是不是该谢我?”
三娘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下她:“我是让你来相亲的,不是让你来卖酒的!哎你还敢躲…你给我回来!”
秦青好不容易撇开三娘,找了一张长条桌坐下打算喝口酒歇一歇。刚刚坐定,
酒才倒了半盏,便听见同张桌上有女子轻笑道:“秦姑娘怎么坐这张桌来了?这张桌上的可都是有主的。”
秦青抬眼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方才没有注意,与自己同张桌的都是一对对的男女,自己一个人杵在这里确实突兀了些。她讪讪站起身来正准备离开,又一名女子道:“方才三娘不是给你找了个单间么?怎么,那名公子也被你吓走了?秦姑娘,你还真是…唉…你说你每年都没有个伴可怎么办呢?”
秦青心知她在故意挤兑自己,也不打算跟她多话,只是闷着头打算离开,谁知刚刚站起一半,便被人重新摁回到了座位,有个声音在头顶响起:“这么会儿就跑到这里来了?也不等我。”
秦青诧异地回头,站在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身白衣的云兮。云兮带着温润笑容坐在了秦青的身侧,向着一桌震惊的男女又道了句:“我给这一桌每个人都点了杯海棠醉,账算我的。”
秦青一口酒喷出来,趴在桌上咳个不停,云兮一边给她顺气一边道:“怎么这么不小心,总是让我担心。”
满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方才的一名女子凑到秦青耳边道:“秦姑娘,我很佩服你,原来你才是真人不露相,想不到你的正主是这样又帅又多金又温柔的男子,和他一比,我们的那几个简直上不了台面。”
秦青的嘴角抽了抽,勉强回了个笑。云兮搀着她的手道:“不如我带你出去走
走?今晚湖边有烟花,我提前订了个视野好的位子。”说完这番话后,云兮得体地和在座各位打了招呼,便将秦青拉出了红叶舞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