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持镰攻来,衔玉凝出冰锥同时刺向柳陌。
三方围杀,地宫内一片刀光剑影,刀剑劈砍四壁,不知触及何处的机关,整座地宫以极缓慢的速度旋转起来。
蓬英在阮芽落地之前接住她,她哇地吐出一口血来,蜷在蓬英怀里,疼得浑身发抖。
“你怎么样!”蓬英探到她气息微弱,五脏俱裂,抓出一大把丹药,一股脑往她嘴里塞。
她哭都发不出声音,只是无声地流泪,眉头紧拧着,费力吞咽。
蓬英施术助她化开药物,心中的恐慌和惧意达到了极点。
“丫丫,坚持,试着治疗你自己。”
她重创柳陌神识,自己受伤也不轻,若非衔玉提醒,先行对柳陌进行围杀,那一掌足以让她灰飞烟灭。
她本就是傀儡身,修复起来,应该比寻常肉身更容易些。蓬英很清楚她这幅肉身是如何炼制的,耐心引导她,“就像你催生那棵大树,试着用灵气治疗,把自己当成一棵树。”
阮芽听话地闭上眼睛,蓬英从旁护法。
地宫中,四人酣杀,剑气和术法不断撞击在黑精石上,尘封已久的法阵悄然开启,无声运转。
柳陌神识受损,修为大减,可他实力依旧不容小觑。
小花和柳催雪的本事都是他教的,衔玉修为也大不如前,三人合力才堪堪能跟他打个平手,柳陌甚至还有兴致闲聊。
他对衔玉很感兴趣,掌风将他逼至墙角,“你给了那丫头半颗心?”
衔玉两根冰锥刺出,“关你屁事。”
柳陌轻而易举化解衔玉的攻势,“真蠢。”
“你懂个屁!”衔玉回呛。
几番较量下来,已足够衔玉评估出他的实力,“偷得微风老头四百多年修为,你用得很顺手嘛,贱人。”
“黄毛小儿,口出狂言。”柳陌法尺激出,这顶级的除妖法器瞬间洞穿衔玉肩膀,金色咒文钻进他血肉,割出一道又一道的细小伤口。
柳催雪挑剑刺来,柳陌不得不退开,小花接上,又与柳陌缠斗在一处。
衔玉痛得龇牙咧嘴,“我是你蛟爷爷!柳陌,你这个不孝子,敢打你爹!”
血顺着他肩膀润湿了衣衫,滴在黑精石地面上,衔玉跪倒在地,黑鳞所化的法衣被腐蚀,咒文切割他血肉,很快他整个肩膀都伤可见骨。
“他妈的!”好气,好气。
上次在南疆中毒,被苏荔给开了膛,现在又被柳陌打伤,血哗哗往下流。
“老子是不是他妈的好欺负。”
鲜血顺着地面黑石图腾纹路流淌,衔玉咬牙,咒骂柳陌的祖宗十八代。
柳催雪上前,给他拍了一张止血符,“没事吧。”
衔玉摇头,巳时至,外面已经下起大雨,这地宫到处修得严丝合缝,一滴水都流不进来,他大骂,“赶紧给我把这该死的石头房子切开!”
柳催雪没好气,“你不是要拿去卖钱。”话是这么说,他已开始尝试破开地宫顶。
地宫一角,魔气滔天,小花持镰,杀气不减,招式中依稀还能辨出几分当年的影子。
柳陌想起少年时,他手把手教她习剑,春光灿艳,花落如雪,回忆中每一招,每一式,再难描难绘。
“阿窈啊。”柳陌一声叹息,法尺荡开黑镰,她虎口已经撕裂,双目衔恨,不管不顾再一次冲上前。
“你还我女儿的心来!”她大声咆哮,外面阮芽生死未卜,她情绪激动,孤注一掷欲与他拼个你死我活。
柳陌不退不闪,生受她一招,擒住她手腕,一扭一拧,黑镰落地,他推着她撞向墙壁,掐住她的脖子。
“要怪只能怪你自己!”柳陌披散的长发盖住了半张脸,眼中满是怨毒,“你为什么非要走,为什么就不肯呆在我身边,我就是要杀光他们,杀掉你的月华,杀掉你的女儿,你后悔了吗?”
他双眼布满血丝,眼球似要脱眶而出,“是你先丢下我的!为什么非要走!你们都瞧不起我,我什么都告诉你了,我都那样跪下来求你了,你为什么非要走!我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都是你的错!”
她拳打脚踢,“你去死啊!你就是只疯狗!疯狗!我不欠你的,你还我的月华,还我女儿心来!你去死!”
柳陌偏头笑一下,“阿窈,离开我,你觉得你过得好吗?”
“轰隆——”
一声巨响,柳催雪破开了头顶的黑精石,地宫坍塌,大雨倾覆,狂泄而下。
充沛水汽灌进鼻腔,衔玉深吸一口气,肩头灼烧痛感骤减。
在昏暗天光下,他遥望柳陌背影,从地上抓起一把掉落的鳞片,凝成片片锋利冰刀。
天地变色,雨声狂躁,小花闭上眼,柳陌一时分不清她脸上是雨水还是眼泪。
她忽然用力抱住他,将他牢牢锁在怀中。
柳陌心口一滞,不可置信回抱她,“阿窈?”
小花平静道:“你还记得吗,幼时,我们也曾这样淋过雨。”
恍惚间,又回到了过去,他们也曾这般亲密无间。
衔玉伸出手,五指一握,片片冰刀齐发,穿透雨幕,直射向柳陌后背。
“你!”冰刀入肉,柳陌不可置信看着她,后背瞬间被血染红。
衔玉扯烂外袍,将伤口附近的鳞片尽数撕下,不断打向柳陌,势要将他穿成筛子。
厚重的乌云下,滂沱大雨中,衔玉靠坐在石壁上,地宫坍塌成一片废墟,他漠然操控着雨水,凝冰一遍又一遍刺向柳陌,直到他后背被雨水冲刷掉血肉,露出一排排森白肋骨。
小花靠在他肩头,眉头忽然一皱,她松开手,低下头,看见胸口插了一柄断剑。
剑柄上寸心二字,是柳陌亲刻。
这是她早就折断丢弃的寸心剑。
柳陌松开她,退后两步。
她喉头腥甜,白衣被血染红,无力跌坐在地,裙裾如盛开的芙蕖,胜过他所见的一切美好。
最后一根臂粗的冰锥,倏地穿透柳陌心脏,带血的锥尖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
“不能同日生,我们同日死。”柳陌笑得温柔又残忍。
雨水模糊视线,小花咳出两口血,热泪涌出,混在雨中。
“你为什么总是不放过我。”
柳陌身子后仰,直直倒在地上,溅起一片粉红的血水。没有回答。
第85章 化龙
柳催雪怔在原地,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带她出去,快!”衔玉扶着墙壁站起。
柳催雪回过神,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跨过柳陌倒下的身躯,抱起小花回到地面。
榕树下一把巨大的黑伞,伞下蓬英还在为阮芽护法,她状态刚稳定,又见柳催雪抱着小花出来。
看见她胸口那把断剑,蓬英脑子又是嗡的一声。
“怎么回事?”他耳中嗡鸣,天地失声,柳催雪说了什么一个字也听见,连滚带爬奔过去,抓住她手腕,完全是本能在支撑他探查她伤势。
她衣裙变成深浅不一的红,像一朵绽放的花,双眸紧闭,完全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从来张扬大胆,意气风发的小花。
恍惚间又回到了过去,回到十几年前他们初识。他险些忘了,她并不是一直都那么厉害,那么坚强。
她并非无所不能,铜浇铁铸,只一柄锈了的断剑都能要了她的命。
蓬英眼泪不受控制掉下来,融进那片血红中。此时终于明白,小花为什么一直拖着不跟他成婚。
他常调侃自己无名无分,小花又何尝不是呢?若她身死,过往十几载,不过绮梦一场。
修道之人,寿命何其长,多年后如果连他也忘记,又有谁还记得那朵在寒冬破庙里倔强绽开的小花呢?
半晌,蓬英脱力跪倒在地,劫后余生般道:“只差一点点,她的心脉就断了,一点点……”
柳催雪紧绷的心弦松弛,蓬英抹尽脸上的泪水,强自镇定,自我安慰道:“没事,没事。”
他两指按在她伤处,小心翼翼拔出那柄断剑,解开她衣裳,划破指尖,有黑烟状的魔息从伤口溢出,丝丝缕缕钻进她胸口那道狰狞的豁口中。
只要不伤及心脉,就还有得救,他的魔息便是她的救命仙丹。他们性命早就捆绑在一起,如果他死了,再也没人能替她医治,如果她死了呢?他的魔息也不愿再给第二个人。
蓬英心中甚至有个决绝的念头,如果小花真没了,他也不要活了。
眼泪无声滑落,他心中又悲又痛。
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死了。
好苦啊,小花过得好苦啊。
一旁的阮芽将要醒来,蓬英抱起小花,看向他,柳催雪会意,点点头,“去吧,她没事了,这边交给我们。”
不好让小孩看见这些,她哭闹起来,对伤势无益。
蓬英带小花离去,柳催雪绕了半圈跪到阮芽身边,挡住她视线,轻声问询,“你怎么样?”
她揉着胸口坐起来,已经没那么难受,轻轻摇头,“不疼了。”
柳催雪握住她手腕,探查其伤势,惊讶她超乎常人的自愈能力。
她四处张望,“娘亲呢,爹爹呢?”
柳催雪扶着她站起,“他们有事先走。”
大雨滂沱,大榕树树冠中间,废墟里一个黑色的影子,阮芽探头,“那是衔玉吗?”
柳催雪跟着看过去,“是,柳陌快死了,不用担心。”
“啊?”睡一觉起来,柳陌就死了。阮芽按住他肩膀,把他往外推,急切道:“快快!把你的心魔引走!”
她不说,柳催雪都快忘了这件事。
幸好小花和丫丫都没事,柳催犹豫片刻,点点头,“好,你就乖乖呆在这里,别乱走,我们马上回来。”
衔玉跪在柳陌身旁,四处翻找,近乎疯魔,“她的心呢,你藏到哪里去了?”
柳陌双目失焦,已经半死不活,身下血流成河。
衔玉四处找遍都找不到,视线最终落在柳陌心口。
拔出冰锥,他伸手进柳陌胸膛,生生抠出了他的心。
那颗被洞穿的、稀烂的心脏,被一层一层剥开,像在蚌肉里寻找珍珠。
“真是天道好轮回,柳陌,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也有被人活生生挖出心脏的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