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明是站在河边吃面,都不知道怎么被这两个人家伙给架到小石桥上,大骨熬的面汤好悬才没撒了。
柳催雪说:“你爹爹和娘亲被柳陌抓走了。”
她“啊”一声,四处张望,“柳陌在哪里?那个不是我死去的爹爹吗?”
柳催雪大为震惊,刚才那么刺激那么紧张,她全都没有感觉到吗?
他还不信,“两个大活人,在你面前消失了。”
阮芽竖起三根手指,“还有那个红衣服的。”
对啊!三个!她明明看见了。
阮芽说:“怎么了呢?”
柳催雪瞠目结舌。
衔玉已上前检查过残余的灵力波动,“是传送,是柳陌把他们带走了。”
丈母娘已识破柳陌奸计,道出他姓名,至于他们被带到了哪里去,不用说,柳陌除了清徽院,再无处可去。
显然是早就习惯了阮芽神奇的脑回路,衔玉接走她手里的碗,顺手放在桥墩上,牵了她的手,“没什么,走吧。”说着给柳催雪递了个眼神,“去清徽院。”
到了清算的时刻,就算是龙潭虎穴,也得闯一闯。
*
仿佛时光倒流,阮小花看见了小破观尚未出走的池塘,岸边一棵月华树,叶红似火,树下站了名青年,冲她笑得温柔。
“哼,就这?”小花回头,蓬英就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目光忐忑。
“来。”她伸出手,神情是少有的冷肃和坚决。
柳陌想利用月华来扰乱她心神?或是让她在月华和蓬英之间做出选择?这点伎俩,真是不够看。
早料到柳陌会这么做,他的筹码太多了,这只是前菜,只是月华对她来说,已经不再重要。
她态度坚决,冲蓬英伸出的手已经说明了一切。
蓬英却不敢牵。
树下月华静静看着他们,双目含笑,却似有几分悲恸。小花偏脸,视而不见,执着朝蓬英伸出手。
他犹犹豫豫不敢上前,本来以为还得经历好一番纠葛,没想到快就被选,人还懵着。
小花翻了个白眼,“搁这儿给我演琼瑶呢,我不玩虐恋情深那一套,再不过来,信不信我削你!”
蓬英两股一颤,小跑上前,乖乖给手牵,抿着唇,眼泪花花都憋出来了。
“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再叫你过来不过来,回家等着跪搓衣板。”
蓬英顿时哭得更狠了,一边擦眼泪,一边偷偷改十指相扣,牵得死紧。
哄得差不多了,她右手握了握镰刀,左手往外抽,没抽出来。
蓬英咬着下唇委屈巴巴看着她,她哭笑不得,“松开,不然我怎么跟柳陌打架。”
蓬英垂眸,半晌才不情不愿松开,还是想要她一句话。
“那你,跟不跟我成亲……不怪我老瞎想,是你总也不给我个名分。”
“给你给你。”小花耐着性子哄,“完事就给你。”
她挥镰在蓬英脚下画了一个圈,“你站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把那棵树砍了,管他真月华假月华,都该做个了断,别瞎想,乖。”
蓬英点点头,松开手,看她朝着那人步步走去,越来越远,行动间白衣黑发如墨绘,漾开一层又一层水纹,知是柳陌法阵作祟,他被隔绝开,变成旁观者。
至于小花,看见月华,当真心无波澜吗?
“师妹,好久不见了。”
柳陌的声音不知在何处响起,似来自天边,又如在耳边呢喃。
小花不答,右手持镰,朝着树下月华慢慢走去。
“他确实是我炼制的傀儡,他也确实是月华,跟你的丫丫一样,是傀儡身。只是,你当真要杀他吗?你舍得吗?”
月华站在树下,一如当年,那双漂亮的眼睛总是这样含笑看着她,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生气。
这是她真心爱过的月华,曾为之痛彻心扉的月华。他们还有一个孩子,那孩子都已到了可以婚嫁的年龄,有了可以交付真心的人。
只是孩子成长的这些年,他都没机会参与。
但早在她决心把月华木换给丫丫做傀儡身时,就已经作出了选择。
“确实是好久不见了。”小花叹息,“师兄啊,你真不够了解我。”
柳陌轻笑,“你不用担心,蓬英已经被我送出去了,他什么都看不见,你完全可以顺应心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是月华啊,这可是月华……”
蓬英确实已经被送出去了,他身处无尽虚空,一副画卷在眼前展开,画中场景,正是小花身处的另一个幻境,只是柳陌骗人,他看得见也听得见。
明知这是柳陌的挑拨离间之计,蓬英还是忍不住感到紧张,明明她已经承诺过。
他死死盯着画中小花的背影,见她静立在那青年面前,看不见她的脸,也无法想象她的样子。
见到月华了,她高兴吗?还是难过?这么多年,他都不在她身边,害她吃了那么多苦……那当然也不是他的错,只是缺席的这些年,还能补上吗?
那人始终笑着,容姿之绝美,不似真人。
黑镰毫无预兆往前一划。
红衣青年不可置信睁大眼睛,目中满是惊痛绝望,他脖颈上出现一条血线,那抹红越裂越大,鲜血随即喷涌,溅了她一脸。
温热,粘腥。
一具合格的傀儡身该是什么样子,阮小花最清楚不过。
制得再好的傀儡,没有元神魂魄,都只是一具制作精美的假人,不会动,不会哭,不会笑。
面前这个月华,其中有几分元神?几缕魂魄,都不重要了。
“安息吧。”
第82章 没有义务拯救你
这个女人,一向很绝。
现在柳陌相信,就是再有一百个月华,她也能干脆利落,狠下杀手。
甚至连溅到脸上的血都来不及擦,她右手已探进那红衣男子胸膛。
却抓了个空。
丫丫的心果然不在这里。
她木然收回手,竖掌一推,青年飞去数丈,胸口拳大的窟窿血如泉涌,身体重重砸在地面,很快就失去了生命,变成一具真正的傀儡。
有荧绿的光点从傀儡中飘起,是月华半缕残魂。
“你真狠啊。”柳陌叹息:“原来不是只对我一个人狠。”
“你还拘着他的魂魄!他死了你都不放过他,你说我狠?”小花飞身上前,欲将那缕魂魄收走,指尖即将触及时,那束光却蓦地消失了。
柳陌轻笑,“你忘了,这是在我的地盘。”
“你还给我,你放了他!”她挥镰在院中狂扫,镰风所到之处,幻境土崩瓦解,池塘高树,白墙黑瓦尽化作烟尘消散。
“阿窈、阿窈,为什么非要和我作对?为什么非要走……”
楼宇屋舍拔地而起,花墙上绿叶攀附,石板路尽头,小小的卖花姑娘蹲在墙角,认认真真数着竹篮里的铜板。
天上下着蒙蒙细雨,清瘦挺拔的少年踩过积雨的水洼来到她面前,接过她的竹篮挎在臂间,弯腰将她抱起。
梳着两只羊角辫的小女娃乖顺靠在他肩膀,喜滋滋向他炫耀今天的收获。
柳陌似乎还能闻见她身上浅浅的栀子花香味,混着潮湿的雨气,能感觉到她脖颈皮肤散发的热度。
他永远记得,从师父手中接过那女娃时心中受到的震撼。
那么小那么软的一团,包在襁褓里,不哭也不闹,大概也知道,以后就是他来带她了,用胖乎乎的小手握住他一根手指,咯咯笑着讨好他。
这就是小师妹了吗,确实是很小,像个面团子,又像只易碎的瓷器,需得两手托抱,轻拿轻放,动作稍大一点都怕磕着碰着。
她常显露出与这个年龄孩子不符的聪慧,那份世故狡黠却一点也不招人厌。天资最差,师父却最喜欢她,修炼的资源倾向她,好吃的好玩的都留给她。
师兄们毫无怨言,大家都喜欢她。
柳陌也不例外。
她也最黏他,每次卖完花都要等他来接,伸手要抱,这份依赖为他独有。
随着她一天天长大,难免生出些男女之情。
十四五岁,凡人家的女儿这个年纪都该议亲了,她已出落得亭亭,挎着一篮花站在街口,便有无数的世家公子蜂拥上前。
那时候她已经靠做些小本生意买了几间铺面,没那么缺钱了,只是每年春天,还是习惯性去采花来卖。
柳陌远远看着,心有不悦,牵着她离开时,第一次与她十指相扣,她聪明领悟到了,偏头看看天,“明天要下雨,山上路滑,不卖花了。”
柳陌垂首盯着黑色靴面,清瘦的少年偷偷红了耳廓,轻轻“嗯”一声,牵她牵得更紧。
这份隐隐的爱意,青涩又甜蜜,涓涓细流连绵不绝,支撑他度过无数心魔发作时难捱的夜。
柳陌刻苦修炼,越想摆脱心魔的束缚,越容易被心魔所操控影响,他很清楚这心魔的由来,也清楚师父为什么讨厌他。
他天资绝佳,却从来不被看好,起初跟普通人家的小孩没什么区别,只是希望得到一句肯定,以为只要炼化心魔,必然能得到父亲另眼。
其实以柳陌的天资,换个地方,他想要的名利和尊重,都唾手可得。可如果不是因为在微风道人身边,受他冷待,他何需那些无用的浮华虚名来证明自己。
再换句话说,如果不是微风道人需要一个转移和承载心魔的容器,柳陌甚至没机会出生。
这样的出生不是他的选择,所以他怨恨。
有一年冬天,梅花开得特别好,为了给柳陌攒钱买一件法衣,阮窈又偷偷去卖花了。
微风道人高名在外,山下常年聚集了许多年轻修士。
有人想来拜师,有人想与其谈经论道,她抱着花从山道上款步走来,行至人前,轻声问一句,“要买花吗?”
冻得红红的指尖将一束将开的梅枝递过来,少女素衣墨发,眸光盈盈,婉媚天成。
那些家伙就乖乖掏钱。
于一个初雪天,涧泉斋雪家家主雪光遥,带长女雪倾倾拜访,柳陌作为微风道人大弟子,负责接待他们,带着雪倾倾参观这间不大的道观。
他十分自傲,“这道观,是我师妹攒钱盖的,她从小就很有做生意的头脑,她很厉害。”
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他眸光温润,似一汪暖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