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有多快,有田华大师兄快吗?”
“田师兄?那可不止,记得去年夏训的衔玉吗,我算过了,他跑二十圈,也只比衔玉慢两刻钟!”
“这么快!完蛋,他不会是从现在就开始练吧!等到夏训开始,又来抢第一!”
“可他只比那杀千刀的衔玉慢两刻钟,已经超过我们所有人了,还用得着训练吗?”
田华听说了这件事,心中万分紧张,他还欠着衔玉不少钱,就指着夏训冬训跑山还债了,半路又杀出个程咬金,这可如何是好。
当日傍晚,田华就带着两位师弟早早候在山顶,戌时初,他们见到了跑完最后一圈的白衣修士。
他果真如传闻中说的那样,白白胖胖,连面具也是白色的,险些遮不住他的大胖脸,面具只在眼睛的位置挖了两个圆洞洞,根本看不清长相。
田英上前,双手抱拳,“这位道友,敢问……”
这白胖子却理也不理,径自走了,田华与二位师弟对视一眼,抬步跟上。
却见这白胖子既不去膳堂吃饭,也不找地方休息,而是直接去了虎王洞,在山顶的平台上摆开架势,准备练剑。
那剑周身裹满了锋锐的白色剑气,看起来也是把能叫出名号的宝剑,上面却同样施了防人窥探的法术。
白胖子负手立在平台上,虽然圆滚滚像雪球,举手投足却依旧优雅从容,叠起的三层下巴丝毫不影响他身上散发出的威压睥睨。
田华三人仰头呆呆看着他,意识到此人定然来历不凡,周身都是伪装,显然是不想被人认出。
他们对他的身份不太关心,只是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来跑山的。
有了上次衔玉的教训,田华也不敢随意开口说话,生怕一说话,又掉进人家挖好的陷阱里,那他背上的债就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两方静峙,白胖子也不说话。
他着急练剑,又担心他们通过剑招猜出他身份,终于等得不耐烦,横剑一扫,劲风掀起,田华三人只觉眼前一黑,再落地站稳时,发现他们已被送到了山脚下,稳稳落在平地上。
此等修为,绝非泛泛之辈。
之后几天,田华有空就来偷窥他,可无论他躲在哪里,都逃不过白胖子的法眼,一次又一次给扔下山去。他脾气很好,无论多少次,都是用灵气把人稳稳当当托放在地面上。
田华也大概摸清楚他一天的行程。
天不亮开始跑山,中午休息,下午跑到天黑,晚上练剑,一直练到子时,去后山小瀑布沐浴后回到虎洞平台上打坐,天亮后继续跑山。
如此周而复始。
这么辛苦,他究竟图什么呢?田华想不明白。
这日,晌午在膳堂吃饭的时候,田华的师弟神神秘秘说:“你们发现没,那白胖子,好像瘦了!”
他夸张地伸手比划,“他刚跑山的时候,那肚子那么大,脸那么圆!现在下巴尖了,肚子也消了,瘦了起码几十斤吧!而且,从来不见他来膳堂吃饭!我看他可能对跑山真没什么兴趣,也许只是单纯想减肥?”
田华有段日子没见他了,“此话当真?”
为了证实这个猜想,他们晚上躲在距离虎王洞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
这次毫不意外又被那白衣修士丢出去,但已足够看清他的样子。
仍是一身粗布白衣,却变得清瘦挺拔,被汗润透的薄衫下隐约可见肩背、腰腹勃发紧致的肌肉,黑发贴在脖颈,胸口微微起伏,侧目望来时,周身气势更加凌冽逼人。
那宽肩窄腰大长腿,已是破茧化蝶,重获新生。
真俊呐!
落地时,田华久久不能回神,怔然望着前方,“我好像知道他是谁了……他真是来减肥的……”
另一头,蓬英带着阮芽回到石头村。
既然要长住,就免不了从村口过,跟乡邻们打个照面。蓬英作书生打扮,一身松绿长袍,竹簪束发,面上施了伪装的小法术,比他实际的样貌平凡年老些。
倒也不丑,在凡人堆里,尤其是石头村这样的小地方,已是难得一见的俊秀。
当了爹,整个人气质大变,当真有了几分老父亲的成熟稳重,阮芽在前头蹦蹦跳跳,他大包小包提着,不时叮嘱她慢些。
从村口那棵大柳树下过,果然见万年不挪窝的王阿婆坐在树下纳鞋底。
看见这俩人,王阿婆“哦哟”叫唤一嗓子,“看看谁回来了!丫丫回来了,哎呦呦,丫丫这小半年上哪去了。”
阮小花临走前跟乡邻们说,是带着孩子上城里做生意去,阮芽记着呢,来的路上早就背好了说辞,“我娘在城里做生意,我爹身子不好,我带他回来养病。”
树下还有个妇人,是二狗他娘张氏,她好奇问:“你娘在城里做的什么营生?”
这个问题阮芽也问过,阮小花从来不骗小孩,她是魔域的大护法,主业是杀人。住在魔域这段时间,阮小花每次回来,蓬英都要帮她清洗法宝,洗去其上的血迹肉屑,安抚幽日镰躁动的魔灵气。阮芽每次都蹲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
可阿娘的差事,能随便往外说吗,说出来还不得吓死她们!
阮芽挠挠腮帮子,“唔,杀猪,阿娘杀猪的。”
“屠夫啊?”张氏瘪瘪嘴,“我还以为是什么好营生。”
这话倒是没错,确实不是什么好活,很危险,容易受伤。
王阿婆瞥见不远处的蓬英,冲着阮芽挤眉弄眼,“那又是谁,你爹?你爹不是早就死了?”
阮芽理直气壮,“我后爹呗,我娘在城里找的。”
张氏探头去瞧,可不是嘛,丫丫身后跟个男人,长得高高瘦瘦,那穿着,那气质,一看就是城里来的。
王阿婆鞋底也不纳了,顶针摔进蒲篮里,“你娘就爱小白脸,我家大牛多壮实,这个小白脸看着瘦瘦纤纤,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哪有我家大牛好,你娘真是没眼光啊,找来找去,怎么找了个这样的……”
她话音未落,身边一道绿影晃过,竟是蓬英去地里搬了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过来。
他抱着石头,脸不红心不跳,提鞋似的轻松,“哐啷”一下砸在大柳树底下的泥地上,再用袖子掸掸上面的灰,“丫丫坐,坐着聊。”
王阿婆目瞪口呆,张氏吓得蹦出三丈远。
阮芽实诚摆手,“不坐了爹,咱待会就回家了。”
蓬英轻哼一声。
王阿婆家的大牛他还不知道吗?他早年来看丫丫,常看见那个长得跟野猪似的大黑胖,成天围着小花家的外墙打转,想方设法献殷勤。
算算年头,今年也三十好几,快四十了吧?凡人这个年纪,已是半截身子入了土,实在是很老了。
蓬英低头拍着袖子上的灰,再一抬头,换了个笑模样,“哦,大牛啊,我听花儿说过。怎么还没娶妻是吗?是年纪太大,还是这边嫁娶本来就晚?我不懂这边的规矩,大娘勿要怪罪,好奇罢了。”
阮芽是个实心眼,“娶了,牛叔娶了,可他脾气坏,把媳妇打跑……”
“好了好了!”王阿婆两手高高举起,胡乱划拉两下,抓起她的蒲篮,“我回家烧饭了。”
蓬英重重哼一声,挺起胸膛,如斗赢了架的大公鸡。
那石头放在树下不方便,他又给搬回原处,才领着阮芽回家,留张氏一个人愣在原地。
还是那黄泥糊的矮墙,院子里有棵老槐树,过了一冬,枯叶落得满院都是,阮芽赶路累了,径自回屋休息。
屋中有法阵维系清洁,不落尘埃,不染潮气,一切就跟离家时没什么两样。
阮芽在这里住了十六年,回家的感觉自不必说,到处都是她熟悉的,感觉前所未有放松。
关闭了门窗,除去外衣,躺在床上,她苦恼敲了敲脑袋。离家到回家这段时间她去了哪里,又去做了什么,竟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娘亲说,她去九华山打工了,这个她记得,可是去了九华山之后呢,模模糊糊,有两个人影围绕在她身边。
可他们是谁呢?她越往深处想,越是昏沉,今天也不例外,想不了多大一会儿,她便沉沉睡去。
院子东南角有个小菜园,一侧用砖砌了个石台,被重重法阵包围着,那是专门用来放阮芽真身的地方。
蓬英把花盆放进去,浇了些水,才撸起袖子扫院。他本就是细致的人,性子也温和,不喜欢打打杀杀,做这些杂事倒是从来不觉得烦,甚至有些乐在其中。
少年时就一直向往着,早点成家,相妻教子。如今得偿所愿,自然加倍认真。
这厢他刚扫完满地的枯叶,又将荒废的菜园翻了,准备播些小菜,外面传来敲门声。
蓬英施术整衣,打开院门。
门外站的,是个身材高挑挺拔的青年,一身白衣,卓然清逸,气质如温润宝玉。
柳催雪眼中惊诧掩不住,“蓬英?”
蓬英双目微睁,“柳催雪?”
二人异口同声,“你怎么在这里?!”
魔皇蓬溪早年是清徽院开山祖师微风道人的外门弟子,蓬英小时候跟父亲去过一次小破观,也是那时候遇见的阮窈。
之后柳陌建立了清徽院,道观法会、斋醮科仪,蓬溪也常带着小儿子去,所以蓬英跟柳催雪认识也不奇怪,他们是同辈,少年时常在一块玩耍。
只是,这两个人在哪里遇见都不足为奇,为什么偏偏是这里。
蓬英放他进门,“我本来就在这里啊。”
柳催雪环顾这间小院,这里是阮芽的家吧,他一路打听,就是石头村没错呀,村东头第六户,院子里有棵大槐树。
“这里应该是丫丫的家。”是吗?柳催雪也不确定了。
蓬英点头,“是啊,没错啊,丫丫的家,你来找她啊?”
“你认识她?”
“认识啊。”
“你为什么在这里?丫丫呢,她的娘亲呢?”
“呃……”蓬英抿唇,只说,“丫丫在睡觉。”
如迎头一棒,敲得柳催雪头晕目眩,险些站立不稳,“睡,睡觉?”
什么意思,难道他不在的这段日子,丫丫又认识了蓬英,把他带回家……他们好上了?她不喜欢衔玉了吗?
正一头雾水时,阮芽推开门,打着哈欠走出来,“爹,我饿了。”
好似一声耳边雷,柳催雪身子晃了晃,踉跄两步,扶着院中石桌才堪堪稳住身形。
第56章 别对我那么好
如晨曦刺破雾霭,阮芽记忆中那张模糊的脸,以及那段朦胧的记忆都在瞬间变得清晰起来,好像从来没有忘记过。
她视线落在院中那白衣青年身上,慢慢扇动两下长睫,眼中迷茫散去,恢复清明,随即嘴角咧开大大的笑容,张开双臂朝他扑过去。
“是小雪!小雪来看我啦!”
清风扑面,馨香满怀,柳催雪稳稳接住了她,将她拥入怀中,声音已带了几分酸涩哽咽,“丫丫……”
好久不见。
我们真的,好久不见。
“小雪,你怎么变瘦了,瘦了好多。”她伸出手捧住他的脸,“你的脸原来有那么那么大呢!”
软乎乎的小手揪着他的下巴颌,“这里的肉嘎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