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怎么办……
衔玉捧着脸,呆呆看着水里的自己,不自觉摸了摸嘴唇,他的元阳是不是要破了。他连忙盘腿入座,元神内视丹田,见白色内丹旁萦绕的那一缕金色纯阳之气尚在,方才长舒一口气。
幸好。
想来只是碰了一下嘴唇,不至于的。
他们平日里,也多有亲密的时刻,只是那时除了心里痒痒的、饱饱的,很满足,并不像今天,有这么大的反应。
丫丫只是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又不是狐狸精,更不会吸人精气施放魅惑,根本没什么好怕的嘛。
饶是如此,仍止不住心中小鹿乱撞,他磨磨蹭蹭回到雁回峰的小院,一抬眼,看见阮芽依言换了那身漂亮的绿衣,正站在门口等他。
“衔玉!”她张开双臂迎上来,“你去哪里了。”
他退后一步,她往前一步,牢牢把他抱在怀里,“你别跑!”
他偏过脸去,“你放开我。”
她仰头,“我不放,放了你要跑,我追不上。”说着还伸长脖子追着人家看,“你脸咋红了,还有你身上好冰,像冰块一样。”
他把自己冻在溪水里泡了半个时辰,当然冰。
衔玉始终偏着脸:“我不跑,你放开我。”
“好。”她松开,改牵住他的手,小脑瓜一转,“你是不是害羞啦!”
衔玉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没有。”顿了顿又补充,“我不害羞,我有什么可害羞的。”我又不是小女孩。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亲亲你的脸,没想到你会突然转过头来,我只是不小心。”她甜甜蜜蜜哄着他,“你不要生气,我是太高兴了……啊,你看,我换了你给我买的新衣裳,穿上又凉快又舒服,身体好像也变轻了。”
她张开手臂转了个圈,衔玉偷眼觑她,她跳到他面前站定,他又匆忙把脸偏到一边。
阮芽问他,“我好不好看!”
衔玉:“好看。”
阮芽:“你看了吗?你看我啊,不要看树。”
衔玉:“我看了。”
阮芽:“我没看见。”
她又转了好几个圈,确定衔玉真的看见了才作罢。
是好看的,那绿衣极衬她。往那一站,像棵俏立在山岗上枝叶繁茂的小树,又像荷塘里刚谢了花蕊的小莲蓬,嫩黄嫩绿,风吹时跟着摇来晃去,活泼得不行。
苏荔送的那几身衣裳,被衔玉要来,阮芽有了新衣裳很快忘了旧衣裳,爽快给了他,衔玉收起,打算卖到大柱的裁缝店抵债。
只是阮芽发现,她不小心亲到衔玉的嘴巴后,他就变得怪怪的,不让黏不让牵,她一靠近就往后躲。
她耐着性子哄,衔玉答应,再也不躲了,可一靠近,他又跑了,简直是莫名其妙。
次数一多,她也生气了,“拉倒,哼。”
她去锄草、种地,带柳催雪去吃饭,跟他玩藏猫猫,故意不带衔玉。
当然,衔玉大多数时候都不跟他们一块玩,他盘腿坐着,不分白天黑夜地修炼,不说话,不动,闭着眼睛,只默默陪伴在侧。
该来的躲不掉,天黑了,到点了,该睡觉了,衔玉还盘腿坐在桌上,两手置于膝头,入定吐纳。
连柳催雪都发现了他的不对劲,裹着被子躺在床里侧,手掌撑着脑袋,冲衔玉指指点点,“这人咋回事?”
阮芽站在床上抖被子,“谁知道他的,莫名其妙。”
铺盖都理好了,枕头也放正了,他还不来,阮芽叉腰盯着他看了半天,实在忍不住,“喂!你睡不睡觉的。”
衔玉睁开眼睛,“你们先睡。”
跟他在一起久了,阮芽也知道他修炼时是怎么回事,毫不留情戳穿他,“你根本没有入定,你就是装的,你骗谁啊。”
往常他出定,必要正儿八经做一套手势,慢慢睁开眼睛,出一口气,才会站起来。眼睛睁开时也会有变化,会从竖着的一条金瞳,慢慢睁成黑色的圆。
哪像现在,说睁眼就睁眼了。一下午闭着眼睛坐在那,叫他也不应,八成是在睡大觉!
她性子软,却不代表弱,到底是阮小花亲生的,被惹毛了发起脾气来,扬起拳头,“你到底睡不睡觉的?信不信我揍你。”
衔玉两腿伸直,跳下地,“这不就来了,嚷嚷啥呀。”他快速施术清洁过自己,除去外衣、鞋袜,钻进铺好的被子里,笔直躺好,看着她,“我这不躺下了,你快别站着了,不是睡觉吗。”
阮芽“哼”了一声,这才算满意,躺下睡觉。可衔玉这样对她,她还没有消气呢,在被子里蛄蛹蛄蛹,侧身背过去,往朝柳催雪那边挤了挤。
衔玉白天确实是为了躲她,装睡觉来着,现在一点也不困。他心里头乱糟糟的,等俩傻子都睡着了,睁开眼睛,支起上身悄悄靠过去,扳着她瘦瘦的肩把人捞过来,手伸到被子里,牵了她的手。
想试试,她身上那道神秘的防护结界有没有开启,看看那结界是不是穿谁的衣服都防着。
分出一缕神识,从她指尖悄然探入,那道时刻防备又危险的气息,却真如熟睡一般不作任何反应。
为什么不防他?是对他特殊?还是对苏荔特殊?
只是手拉着手,感觉来得不够深,衔玉翻身起来,两手撑在她耳畔,靠近她,与她额头贴着额头,试着更深层次体会。
眼皮有细软的触感扫过,是她微颤的睫毛,均匀温热吐息喷洒面颊,痒痒的。他凑得极近,与她鼻尖交错,不由自主想到白日那个吻,一时忘了为什么这么做,鼻尖轻碰,嘴唇不受控制地贴上去。
呼吸顿时乱了,从未有过的经历,却无师自通,浅浅吮,慢慢啄,下丹田同时升起难言的燥热与渴望。
半晌分离,他双瞳泛起愉悦的金色,不经意撩起眼皮,对上一双圆睁的杏眼,那眼中似有火苗熊熊燃烧。
衔玉“嘶”了一声,他真的出问题了!
他捂住脸往后退,阮芽已经嚷嚷开了,指着他,“好啊,你竟然敢偷亲我!”
衔玉不认账,“我什么时候偷亲了?”
“你就是!你还咬我,我的嘴巴还是湿的呢,有你的口水。”她晃晃两人交握的手,“你还偷牵我!”
他打死不承认,开始胡说八道:“你知道个啥!我是……我是睡着睡着,突然感觉你心不跳了,没有呼吸了,还以为你死了呢,好心给你渡气来着。”
“……对,就是这样。”他越说越来劲,“还有,你白天亲我一次,我晚上亲你一次,这不是扯平了吗,而且,不是你叫我亲的吗?”
阮芽语塞,“可是我……”
“可是什么可是。”衔玉打断她,“你说让我亲你,又没规定我什么时候亲,那我想晚上亲,有什么问题?再说了,我是给你渡气!救你性命,你还赚了呢。”
说完被子扯过头顶,脑袋一蒙,瓮声瓮气,“赶紧睡觉,明天带你去进城去玩。”
他一通诡辩,阮芽被绕晕了,捂着心口,将信将疑——真的不跳了吗?最近她的心跳确实不太规律,一会儿跳得快一会儿跳得慢,还是说,仙心石坏掉了?该换新的了。
阮芽俯身,隔着被子摸他脑袋,找到耳朵,贴上去问:“我心刚才真的不跳啦?”
衔玉说:“我还能骗你?快点睡觉,不然不带你去了。”
这么一通嚷叫,都没把柳催雪吵醒。阮芽攥着被角躺下,睁眼盯了一会儿房梁,终是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半晌,感觉她真的睡着了,衔玉才敢把脑钻出来,大口呼吸。
他恍然想起,她夜里是换了亵衣睡觉的,现在探根本不准嘛。转念又想到了什么,神识探查丹田,见那缕金气仍然完好无损,终于放下心来。
只是亲亲的话,不会破元阳的,不管谁先亲都一样。
嘿嘿。
翌日晨,衔玉带着阮芽和柳催雪下山去玩。
这次是正儿八经找楚鸿声要的令牌,老头也没啰嗦,爽快给了,临行前叮嘱,“好好保护她。”
阮芽以为是要保护柳催雪,拍着小胸脯保证,“仙尊爹爹放心吧,我会好好保护他的!”
照顾了他那么久,每日为他洗衣做饭,梳头铺床,可不是白干的,要给钱的!当然要好好保护,不然找谁要工钱。
楚鸿声垂眼,抿着唇不看她。阮芽见他的次数不多,但每次见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对视时,她发现这位仙尊爹爹都不拿正眼瞧她。
当她转过身去时,他又偷偷看,她猛得扭头,他的视线却先一步移开了,怎么逮也逮不住。
阮芽想起衔玉说的,自己只是替身,不管再怎么像,都成不了真的。
她没想过成真的,这里再好也不是她的家,她只是来上班的。老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等挣够钱,还是要回到老家去,买上几头牛,安安心心种地。
到底是年少,阮芽心里多少还是有点难过,出了小翼峰,她牵着衔玉的手晃,“仙尊爹爹不喜欢我,从来不拿正眼瞧我,在村里,大家都很喜欢我的。”
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遇见的每一个人阮芽都叫得出名字,光是打招呼都要花掉不少时间,这个伯伯,那个婶婶,哪个不竖起大拇指夸一句丫丫最乖?
衔玉冷哼,“我看他是不敢看你,是心虚!阮清容死了二十年都没找到凶手,也不知道这爹是怎么当的,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换我,我就一头撞死算了!”
阮芽凝眉一想,点头,“有道理,如果我死了,阿娘也一定会很难过的,我娘可疼我了……”她忽然难耐地捂住心口,不知为何,仙心石针扎般刺痛一瞬。
等了两个月,暗害柳催雪的人始终没有下一步动作,如今阮芽有了新法衣护体,衔玉想着,正好下山溜溜,给那人创造些机会。
进了万和城,衔玉直奔大柱的裁缝铺——奇绣庄。
铺子开在城中心最热闹的大街,人流如织,衔玉领着他们进门,有小蜘蛛幻化的伙计抬头一看,赶紧进去通知掌柜。
阮芽穿着那身夏时的绿衣,这小伙计也曾参与纺织,长期混迹在人堆,练就一副好眼力,看衣裳认人,视线又落在三人交握的手掌,已将他们身份猜了个七七八八。
小伙计穿墙进了蜘蛛巢,推开门朝里头大喊,“衔玉来了!衔玉来了,领着夫人来了,不得了啊,他儿子都生了,看模样都二十好几了!!”
“什么!”房梁上挂的黑色大蜘蛛落地化为人形,匆忙整理好衣冠奔出门去,一众小蜘蛛也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落地倒腾着八条腿跟在后头。
衔玉三人,已被伙计领到二楼小厅招待,奉上茶水糕点。阮芽和柳催雪捧着糕点细细地吃,他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等。
大柱三步两步上了楼,火急火燎,进门时不慎被门槛绊了一跤,“噗通”一声,五体投地。
衔玉大笑,“我虽虚长你个三五百岁的,平素却以兄弟相称,刘掌柜,何故行此大礼啊?”
妖大多没有父母,有也只是普通花鸟虫兽,他们自身偶得机缘步入修途,根源无法追溯,是以大部分都没有姓氏,大柱也一样。
大柱的名字是他在绣神山修行时,山主萧逢给他起的,因为他一天到晚都挂在房梁柱子上。而刘才是他自己起的凡间名字,同音‘留财’,就算以后有了孩子,也可能只会起名叫作小柱,并不会随便冠以姓氏。
除非是生命中十分重要的人,否则,妖不会冠以人类的姓氏。而有姓氏的妖,大多来头不小,有强大的背景。
比如绣神山的山主萧逢,姓氏便来自于他的师尊——清徽道院开山师祖微风道人的俗家姓。
他的大师兄是如今道院的掌院柳陌,二师兄是九华山斗宿仙尊楚鸿声,听说上头还有个师姐,不过很神秘,已经许多年没出现过。
萧逢已是当今天下,最有背景的妖怪了。
大柱爬起来,凑到跟前,看看柳催雪,又看看衔玉,不可置信,“我滴乖乖,都长这么大了!”
阮芽瞧见他,拍拍手上的糕点渣,向他伸出手,“你好啊刘掌柜,我是阮芽,是衔玉的好朋友,这是小雪。”
大柱哪敢跟她碰手指,抱拳回了一礼,见她模样约莫十六七,身上那绿衣有隐藏气息的法阵,看不出是什么妖怪。但既然有姓氏,来历必定不凡,模样也很漂亮,气质空灵,猜测应是花草成精。
阮芽坐回去,继续吃糕点,柳催雪还是小孩心性,本来也不是个热情的人,不会主动打招呼,阮芽便叫他,“小雪,这是刘掌柜,你吃的糕点是人家的,还不快说谢谢。”
柳催雪百忙之中抬起头来,飞快含糊一声:“谢谢。”
“这才对嘛。”阮芽给他倒杯茶水,“来,别噎着。”
大柱心中一时百感交集,没成想,衔玉竟然偷偷娶妻生子了。他一方面遗憾他元阳已破,再无成龙之望,一方面又替他感到高兴,妻贤子孝,家庭美满,做妖做到这份上,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