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非要搀她,“你都吐血了。”
柳催雪:“扣钱。”
她飞快甩开。
柳催雪这样的身份,当然是宗主亲自为他诊病开药,但心障想从根本治愈,还得靠他自己,任何药物只能起到暂时的作用。
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倒是很清楚,宗主苍衡却是第一次给他看诊,难免多花费些时间。
老头眯着眼睛,神识沿他经脉缓慢游走,看得仔细,柳催雪百无聊赖,扭头看向窗外。
万叶宗内到处都栽满奇花异草,院中常年弥漫着清苦的药味,弟子来来往往,井然有序,空地木架上还摞了几十个晾晒药材的簸箕。
此时那架子边多了个红色的人影,正鬼鬼祟祟伸手去摸簸箕里晒得半干的山楂片吃。
万叶宗的药田有春夏秋冬四时令法阵维护,各季节的草药和树木均可种植。
山楂有消食健胃,行气散瘀的功效,这一批都是最近收获的,刚摘下来没几天,处理干净趁着天气好放在太阳底下暴晒,方便储存。
这人吧,说她笨,她某些方面又表现得极为聪明,还知道雨露均沾,不会紧着一个簸箕抓,懂得分散作案。
十几个架子每个都抓一把,免得人看出来,还知道霍霍匀,然后若无其事从架子后走出来,在院子里溜溜达达,看看这又看看那,时不时塞一片到嘴里嚼。
柳催雪不自觉哼笑出声,苍衡松开手,将脉枕搁至一边,抚着雪白的山羊胡,“这个嘛……”
他忙敛了嘴角笑意,“宗主请讲。”
苍衡摇摇头,“你这是老毛病了,心病还需心药医啊。”他神神秘秘的,“凡间有一种偏方,专治此症,你肯定没试过。”
久病成医,自己的身体是什么状况,柳催雪心里很清楚,这么多年药吃了无数,什么办法都尝试过了,翻遍整个修仙界都寻不到可根治的良方,竟还有他不知道的偏方?
柳催雪毕恭毕敬:“还请宗主赐教。”
苍衡两指搓着山羊胡,“冲喜!”老头眉飞色舞,“年纪也到了,媳妇儿也回来了,成亲冲个喜,不就万事大吉啦,保管你药到病除!新婚夜后必然生龙活虎!”
柳催雪瞬间垮脸,皮笑肉不笑,“多谢,烦请宗主抓药。”
苍衡不高兴哼哼两声,起身给他抓药去,嘴里还叽叽咕咕,说他早晚后悔。
他几个深吸,强压下喉中腥甜,不由想起孟母三迁的故事。
在清徽院时还好好的,来九华山不到三天就弄成这样子,可见环境对人的影响力。
一个两个都太会气人了。
院子里阮芽拉住一个路过的弟子,指着装山楂的簸箕不知道说了什么,硬要往人家兜里塞钱。
她吃到一半才想起来,现在不是在石头村,不可以乱拿人家晒在外面的东西吃。但已经吃了一大把,总不能再吐出来,于是打算花钱买,再乖乖认个错。
那弟子当然是认得她的,怎么可能会收她的钱,见她喜欢吃,又非要拉着她去摘新鲜的。阮芽钱没给出去,稀里糊涂被人家拉走了。
柳催雪药材都打包好了,她才提着一个装满红山楂的大竹篮姗姗来迟。见他站在门口等,赶忙小跑上前,询问药方和药量,掏出个小本本,趴在桌上翻开倒数第一页,用火炭笔认认真真记下来。
然后收起竹篮,跟众人道过谢,站在门口伸出两只手,用眼神询问柳催雪——要不要公主抱?
柳催雪不理她,径直出了万叶宗大门。
阮芽怎么可能让柔弱的雇主下地走路呢,她从后面冲过来,“我们快回去吧!”两手往前一抄就把人端走了。
忙活半天,回到雁回峰,已过了正午,她又抓紧时间生火熬药,柳催雪躺在床上看她忙前忙后。
一碗浓黑的药汁熬好,拿着扇子扇凉才端给他,还没来及哄,他接过碗眼不眨气不喘,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阮芽愣了愣,给他竖起两个摇来摇去的大拇指,“真厉害。”随后摸出颗山楂往他嘴里一塞,“奖励你。”
柳催雪:“……”
他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就这么含在嘴里。
“喝了药就该睡觉了。”她走到床尾,握住他脚踝,用力往下一拉,柳催雪唰一下在床上躺平。
她又走上来给他垫好枕头,盖了两床大棉被,问:“还冷不?”
柳催雪望着窗外火辣辣的大太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冷。
阮芽显然已经迫不及待,“你乖乖睡觉,我晚上再来看你哦,给你带吃的。”
说话功夫人已经到了门口,提起装山楂的竹篮,抓了几十个让木偶人洗干净放在碗里给他吃,她要走了。
柳催雪从床上撑着身子坐起,欲开口发现嘴里还塞个东西,后槽牙咔咔两下咬开,含糊问:“你去哪里?”
阮芽回头,把门带上,声音已远去,“找衔玉。”
果实汁水在口中蔓延开,柳催雪眉头紧蹙,酸。
第14章 他死了钱都是你的
丫丫可忙了,伺候完柳催雪,还得接着伺候被关在虎王洞里的衔玉。
当然伺候衔玉不要钱,她还倒贴钱。
今天给衔玉带的蛋炒饭,在青云宗膳堂炒的,照例是一大桶,餐后水果是万叶宗弟子送的山楂。
“衔玉,你看我的新衣服好看不。”阮芽放下桶先转了个圈,裙摆层层叠叠飘起来,开成了一朵红山茶。
本来想穿鹅黄色那件,像迎春花,但上身后发现那个颜色极其显黑,她本没有那么黑,对镜一照,在那鲜亮的颜色衬托下,就黑得有点过分了。
衔玉盘腿坐在洞里,停下用勺子舀饭的动作,认认真真地将她从头到尾看一遍,点头,“好看,但是……哪来的?”
阮芽把昨晚的事包括给柳催雪打工的事一起跟他说了,衔玉招手叫她过去,捞起她一片衣角,果然发现不对。
她体外的那道护身结界自行吸收天地灵气,正一刻不休地运转着,将防护开到最满。这是一种极为繁琐而隐秘的法阵,若非他们关系要好,那法阵已将他纳入自己人的行列,任谁也看不出她身上有这么厉害的东西。
就衔玉判断,布下这个法阵的人,修为起码在楚鸿声之上。
楚鸿声已是九华山第一人,如果连他都要防的话,那布下法阵的人,必然不是九华山之人,或许是她的生母?
九华山对外宣称,阮芽是阮清容的转世,这一世的生母也并非她上一世的生母,是个没有灵根的凡人。但阮芽张口闭口都是娘,嘴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其他人,除了生母,衔玉想不到还有谁。
两个人关系只要足够好,足够亲密,任何秘密都是藏不住的,她不说,他就算不刻意去想,也能在日常相处中感觉到。
更不要说,她本就没什么防人之心,第一天见面还咬死自己就是阮清容,躺床上睡一觉起来,第二天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在他耳边不停嘚啵嘚,衔玉连她家里养了几只下蛋的老母鸡都知道了。
阮芽生怕把新衣服弄脏了,屁股底下垫个蒲团坐着,裙角全部拢到一堆,用勺子跟衔玉从一个桶里捞饭吃,还很小心地用手接着勺,不弄在衣服上。
衔玉给她衣角还回去,掖在她两腿之间的膝盖缝里,“有感觉哪里变得不太一样吗?”
“嗯嗯!”她咽下嘴里的饭,抓了他手过来,含住食指嘬水,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早上我带柳催雪去万叶宗,太阳很大,但是一点都不觉得晒,也不热。”
她摸摸额头,又反手摸摸后背,“现在也不热!我还提着这个大木桶从青云宗来的呢!好神奇。”
法衣防水防火,防严寒酷热,当然也防太阳晒,衔玉点头,“先穿着吧。”
衔玉一天只吃一顿,一顿吃三顿的量,阮芽为了他跟他在一块玩,也跟着这么吃,吃完嘴一抹就躺下睡觉了,手里照例攥着他一截尾巴尖。
夏日酷热,有法衣也不能这么晒的,衔玉手一挥,水汽凝聚成乌云悬浮在她头顶,遮蔽了烈日,乌云下照例一个水罩扣着,阮芽美美睡在里头。
临睡前还说:“衔玉,你放心,我现在给柳催雪打小工,可挣钱了,就算你被关一辈子,我也养得起你,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我不会不管你的。”
衔玉始终盘着腿,闻言冷哼一声,“区区一个虎王洞,如何困得住本大爷,我是看这个地方不错,灵气充沛,有益修行,还冬暖夏凉,才会一直待在这里,不然谁能困得住我?”
“啊?”原来是这样吗,阮芽说:“那你不能偷溜出来陪我玩吗?”
“不行!”衔玉言辞拒绝,“我是要化龙的蛟,休想诱惑我!”
阮芽“嗷”一嗓子,睡下了。
柳催雪坐在院中石桌边,一直等到天黑,才看见山脚下一个红色人影甩着手溜溜达达地上山来。
阮芽进院,瞧见树下的柳催雪,“哎呀”一拍脑门,愣在原地。柳催雪一看她表情就知道,这是把他给忘了。
她挠挠脸蛋,嘀嘀咕咕,“我说我怎么老惦记着回来,就是想不起来有什么事,哎呀呀,我这脑子,真是的……”
柳催雪一张脸阴云密布,“你不是说给我带吃的,吃的呢?”
阮芽急急忙忙又要走,“我去膳堂,我去膳堂给你买。”
柳催雪冷笑,“天都黑了,膳堂早就关门了。”
她停下脚步,折返,掏出白天吃剩的山楂干,“那你吃这个?”
柳催雪:“不吃。”
阮芽挺直背,“那你就是不饿。”
他慢慢朝她转过身,半明半暗的天光中,一双眼藏在浓睫后,看不清情绪,薄唇缓缓吐出两个字:“退——钱——”
阮芽急得直打转,“我给你做!我想想办法给你做!”
柳催雪冷哼一声,一甩袍进了屋,“限你一个时辰。”
阮芽没有正儿八经煮过饭,但平时也没少跟娘亲屁股后面打下手,她看也看会了些,随便煮个稀饭吧,像熬药那样,应该很简单。
可这院子久无人居住,她翻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一粒米,只得一步步挪到柳催雪房门前,小心翼翼向他说明。
柳催雪躺在床上,翻了一页书,没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她。她越是跟衔玉要好,他就偏不让,“好,那退钱。”
进了荷包的钱,怎么可能再还回去,阮芽急得直跺脚,“明天,明天我去买,买多多的。”
柳催雪放下书,“我如今凡人之躯,一日不进米水,明早你给我收尸吗?”
她蹲在他床边,大眼映着昏黄烛火,亮若星辰,傻乎乎问道:“收尸有钱吗?”
柳催雪垂眼,盯着她这张近在咫尺的脸,现实不由与记忆中那个人的模样重合。
像,真是像极了,连犯傻的呆样都分毫不差。
他难得没有生气,只是笑着问她,“我若死了,谁给你钱?看你今天表现好,还想给你涨工钱来着,既然如此……”
阮芽扑上来,握住他的手,“求求你,我以后一定好好表现,我现在马上就去给你找吃的。”
柳催雪到底还是没为难她,让她大晚上出去挖野菜、摘野果,只是提醒她,“衔玉生来便是妖,靠汲取天地灵气修炼,就算一辈子不吃东西也没关系。而我如今凡人之躯,三天不吃就要饿死。我还是你的雇主,我与衔玉,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掂量。”
这个阮芽是知道的,娘亲常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她摸摸肚子,下午跟衔玉吃了一顿,晚上没吃,现在都有点饿了。
柳催雪见她表情松动,再接再厉,“我如今病魔缠身,不能习剑,不能练功,整日困在屋内,实在无趣。即明日起,你照顾我日常起居,陪我写字下棋,顺便好好研究研究菜谱……”
阮芽一听见写字就头晕,正要拒绝,谁料他又补充,“给你涨到二十两一天,之前给的只算定金……”
柳催雪这次留了个心眼,担心她拿到钱就跑了,没急着给,答应她等他伤愈后再一起结算,阮芽想起那五百金锭,知道他不是没钱的人,也答应了。
她琢磨着,衔玉反正被关在里面出不来,她正好借此机会多赚些钱,也不错。
只是这样的话,她就没时间去找衔玉聊天,抱着他的尾巴睡觉了。
次日阮芽起了个大早,拉上木偶人随她一道去青云宗搬米搬油,顺道去了虎王洞,告诉衔玉这个不幸的消息。
“衔玉,我要去赚钱了,我没办法再来陪你玩了。”她摸着他的尾巴尖忧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