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凝虽然才三岁, 但她每天都会做些奇奇怪怪的梦。
梦里有个大姐姐,她好像是自己,又好像不是自己。
记得第一次做梦醒过来跟娘亲说时, 她捏着自己的脸蛋告诉她:“小孩子是不会做梦的。”
江凝不信, 她就是做梦了,还梦到大姐姐了。
所以以后每次做梦, 她都会缠着爹爹乐此不疲地掰着指头告诉他,自己在梦里做了什么,学了什么。
爹爹抱着她, 一开始还聚精会神地听,时不时敷衍两句。可往往不到两盏茶的时间, 他就躺在椅子上昏昏欲睡了!
好气哦,江凝决定以后都不讲梦了。
她对那位大姐姐好奇的心也淡了下来, 只是偶尔在梦里经历强烈的感情波动,第二天才会后知后觉:她又梦到她了。
没想到自己在梦里学过的东西居然会帮上顾叔叔,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可是……顾叔叔,他怎么就哭了呢?
是哭吧?
记得有一次她贪玩, 从半人高的草垛上跳下来,摔得下巴、两条手臂、两只膝盖上都是血,娘亲那会子不在, 是爹爹抱着自己给她涂药的。
他默不作声好久, 等她讨好地去拽他的衣角时, 发现他的眼眶红红的。
江凝不太明白,明明是她摔伤了,爹爹为什么要哭呢?
她用小手帮爹爹擦眼泪,瓮声瓮气地问他:“爹爹, 你干嘛哭啊?”
爹爹一下就怒了,“谁说老子在哭啊!我这是眼睛里流水了!”
江凝想破小脑袋也还是不太懂,包括娘亲,她哭的时候也会否认自己在哭,为什么大人就是不肯承认呢?
她懵懵懂懂地告诉小伙伴这件事,结果她们也纷纷表示赞同,最后几人得出结论:
小朋友哭才叫哭,大人哭就是眼睛里有水。
她们发现这个大秘密后,都迫不及待地长大,好告诉以后的小朋友:“姐姐没有在哭,只是眼睛里有水哦。”
江凝摇摇脑袋,回头去看爹爹。
爹爹低着脑袋,两手搓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副很无措、很为难的表情。
他冲她招手,江凝迈出两步,又回到顾叔叔身边,拽着他的衣角示意他蹲下来。
顾叔叔像以往那样,很听话地蹲下。
寒风擦过江凝的耳边,吹到顾叔叔脸上,一下子就把他眼睛里的水吹干了。
饶是如此,她还是用大拇指,把仅有的几滴水珠擦干净。
顾叔叔以前也帮自己擦过眼泪,她也要帮他。
屠俊虎盯着面前两人,不得不感叹,还是做小孩子好啊。
无忧无虑的,即便发现魔尊在哭,第一反应是帮他擦眼泪,而不是像他,只想躲得远远的,免得日后被魔尊记起来看到他的狼狈样,被排斥。
不过话说回来,魔尊他下去一趟,为什么要哭啊!
他站在原地,四十五度望天,假装在看风景。
顾云舒看着面前的小人,深吸一口气,收敛所有思绪后,拍拍她的发顶,把她交给屠俊虎。
“夜深了,带她回去吧。”
屠俊虎一个机灵,抱着自己女儿埋头就走。哼哧哼哧走到一半,才想起作为下属,他还没有表达“下属的关怀”。但是吧,他又害怕日后被秋后算账,于是摇摇自家女儿的胳膊,“跟叔叔说再见。”
江凝下巴搁在爹爹肩膀上,朝顾叔叔挥手:“叔叔,我们走啦!再见!”
一道清冷的光辉映在顾云舒脸上,显得他有几分冷漠疏离。然而当望向她的那一刻,他的眼神无比柔和。
“再见。”顾云舒朝她笑笑。
屠俊虎和江凝离开。
脸上挂着笑的男人顿时面无表情,他身形一闪,在空中留下几道虚影,不过片刻,就已出现在被抛弃的旧魔都。
旧魔都荒芜萧条、满目疮痍,随处可见的巨型蛛网笼罩着破败的房子。
他宽袖一挥,被灰尘黄沙铺满的大地露出原本的面貌。一条指宽的黑线在他脚边,延伸而去,贯穿整个魔都。
当年他从冥界回来,当即用斩仙剑和昆仑镜打开这条通道。它不仅方便了冥界的阴差来抓鬼,也为他去冥界提供了一条小径。
神火自背后燃烧,脚下的黑线顿时跟活过来一样,歪歪曲曲地想躲开。
他祭出仙剑,广袖高高扬起,一挥!
一道刺目的白光在空中久久不愿散去,黑线被生生劈开,断口处自下而上吹来一阵阵阴风。
顾云舒当即脱离身体,以元魂形态跳下去。
还是以前那条通道,不过孤魂野鬼多了不少。
冥界比之前看起来更破败,青色的建筑雾蒙蒙的,好似被风一吹就会消散。
路上的阴差也不见几个。
他自顾自地来到之前接见他的那间殿堂。
无一人迎接。
青衣男坐在窗边,喝着茶,见到他来,挑了挑眉。
“魔主,稀客啊。”
顾云舒坐到他对面,打量他一番,率先问道:“冥界是不是要没了。”
“咳咳咳!”青衣男被呛了一下,倒也没有恼羞成怒,笑吟吟地撑着下巴,等他接下来的话。
顾云舒冷哼一声,“你说过,会让姜宁投胎在人界,保她一生平安,万事顺遂的。”
“难道不是吗?”他面前浮着单独的一张纸。
“因为当初后土大帝来,我便没有按照冥界的规矩来,反而直接送她去投了胎。按理说……”
他的话在看到纸上的内容后消失了。
不自在地咳了两声,他挠头,“可能是因为她被标记了的原因。”
“什么标记?”
青衣男笑而不语。
顾云舒没有多少耐心,当即威胁:“再不说,就把你这儿一团火烧了。”
“不是我不说,而是这个秘密牵扯到我们冥界的大事,对你百害而无一利。”
顾云舒想到今天小银山魔都差点被卫雅毁了的场景,冷笑:“魔界已经被牵扯进去了,卫雅把两个阴差杀了,为了警告我,她甚至不惜准备杀了全魔都的人。”他强调道:“冥君,你和天界的事我不想去了解,但是事关江凝,事关魔都全体人员,我无法置身事外。”
青衣男赞同地点点头。
“妖族近些年来式微,这你是知道的吧?”
“废话。”
“呵呵,自天道化形消亡,仅天界一界就分去它三成功德,自此鼎立六界,而其余五界总共却只分到四成,没有哪界可以单独与其对抗。”
顾云舒:“你想说什么?”
青衣男眼里精光一闪,“我不是冥君,真正的冥君在几万年前就失踪了。”
顾云舒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为了防止骚乱,我作为冥君身上的一片鳞,成功化形成他的模样,坐镇冥界。然而没有冥君的冥气支撑,整个冥界都在飞快地衰弱。阴差们死的死逃的逃,你也看到了,外面的小鬼甚至敢公然在外面游荡,却没有阴差抓他们。再这样下去,冥界迟早有一天,会消失。”
顾云舒缓缓摇头,“不是消失,是替代。”
青衣男喝口茶,即便最终讲着生死存亡的大事,也依旧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
“对,想替代我们的,”他食指朝上,“只有它。”
“然而在姜姑娘来后,我准备送她去投胎时,发现了她身上的青鳞标记。”
两人靠着的窗户哐当哐当作响,顾云舒在青衣男深沉的目光中,抬手敲了敲桌子。
所有的细枝末节被杂糅在一起,他想分辨,却苦于没有一条主线。
但他知道了一件事,“所以,冥君被扣押在……魔界?”
虽然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是想到卫雅今日的所作所为,他又觉得有了点头绪。
之前宁宁读的那些日记,其实是卫雅和冥君?
冥君被困在魔界,卫雅是天界派下的看守人。
“对,扣押。姜姑娘应该是遇到过他,被其标记。等她来投胎时,我们就会发现她身上的标记,他在——求救。”
宁宁遇过冥君?是因为她是鬼吗?
顾云舒抬头,“你还没告诉我,这跟她降生在魔界有什么关系。”
青衣男愣了愣,“吸引。”
“什么?”
“她被标记过,她就会被冥君吸引。以后不论哪一世,她都会降生在冥君身边,”他嘴角一抽,硬着头皮讲,“伴其左右。”
顾云舒冷笑:“你怎么不早说?”
“这个,我已经人为干扰过了,但是没想到还是抵不过冥君的力量。”他心虚地眼睛乱瞟,转移注意力问道:“天界的人去魔界杀人了?”
“你已经找到他被关押的地方了吗?”
对面的男子站起来,“哗”一下抖开扇子,使劲扇了扇。
他目光如炬,看向顾云舒,“本来只有一个模糊的范围,但是阴差死了之后,我就知道了。”
两个人异口同声:“湖。”
“你准备怎么做?如果天界抵死不认、抵死不放呢?”
“那就打。”
扇子“唰”地闭上,青衣男恭敬地朝他作揖,“魔主,天界欺人太甚,过去他们打妖族,导致妖族式微。现在又囚禁冥君,妄想取而代之。若冥界真的同妖族一样,那下一个,必然是魔族。还请魔主不吝战力,帮我们,也是帮自己一把。”
冥界风雨欲来,魔界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天界几万年之前就在筹划这件事,可见其狼子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