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再次道歉，样子又乖又诚恳。看见他这样，女巫的心里涌起了一种冲动，想要摸一摸他的头。

　　她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做了。她把手举得高高的，抚在他的额发上。

　　他的额发就像她想象中那样，又细又软，触摸的手感像是丝缎，很光滑。他一动不动，也不躲，就由着她摸。她摸了一下，两下，三下。

　　然后她放下了手：

　　“这不是你的错。”

　　女巫说完这一句，就转身进了盥洗室，盥洗室的门在她身后关上，水龙头的声音响起来。

　　黑桃K先生稍微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间小客厅里这会儿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走到窗边往外望了望，屋里很亮，不太看得见外面。而且楼层很高，即使是白天，也看不见正下方的街道。

　　不过他不相信那些人会在外面等一夜，因此心情还算轻松，并不觉得怎么焦虑。心情一放松，倦意就涌上来，他好像确实该睡觉了。

　　不过她这会儿还占着盥洗室，得等她出来之后，他去洗漱过才能睡觉。趁着等她的这个空儿，黑桃K先生仔细观察起这间公寓来。

　　这里就像她所说，挺乱的，就算有个仿生管家也救不了。不过这里这么乱主要是因为她的东西多。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挤在这么小一间公寓里，无论如何也整齐不起来。

　　最引人注目的是墙边放着那个巨大的架子，架子顶一直碰到天花板。上面放着无数个透明瓶子，不知是玻璃还是水晶的，里面装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大部分像是一小撮草药，也有些看起来像是干了的动物眼珠之类的东西，显得很吓人。

　　这个架子占据了她小客厅里几乎五分之一的面积，除此以外，就是一个大纸箱，里面似乎是装满了书，最上面的几本，都是用羊皮纸装订的，看起来像是好几百年以前的东西。

　　除了这些，就是各种矿石、水晶球、骨头……还有一大堆黑桃K先生叫不出名字的东西，天花板上还贴着老大一张星象图。

　　在这些东西的间隙里，好不容易挤下一对旧沙发。从沙发的式样和旧的程度来看，这对沙发制造出来至少得有一百年了。不过除了啾普以外，它或许还是这间屋子里最新的东西。

　　这些东西又旧又奇妙，有点把黑桃K先生迷住了。他的家里与这里差别太大了，虽然也有一些收藏的古董，但和这些东西……完全搭不上关系。这里有一些有趣的东西，还有一些看起来似乎完全是垃圾，不过她显然并不准备扔掉。

　　黑桃K先生知道，她在店里有一个小仓库，可以装一些货物，至于公寓里的这些，大概都是她的私藏。

　　黑桃K先生看了一圈儿，女巫从盥洗室里出来了。她已经换过了睡衣，一边擦头发，一边对他说：

　　“你去洗吧，我给你找了一支一次性牙刷，还有没用过的毛巾……洗发香波也可以借给你。”

　　换掉了女巫袍，女巫几乎完全变了一种样子，看起来好像拿掉了身上的尖刺，开始变得温柔了。

　　他忍不住盯着她看，女巫觉察到他的目光，瞪了他一眼，走进卧室，把卧室门乒地一声关上了。

　　他刚往盥洗室走了两步，旁边的卧室门又开了，露出一个乱蓬蓬的脑袋，语气不善地警告他：

　　“别乱动我的东西。”

　　他抿着嘴唇点点头，女巫又回去了，他听见门从里面上了锁。

　　她警惕性还挺高的。

　　黑桃K先生走进盥洗室，这里空间很小，勉强把坐便器、洗手池和淋浴喷头全都挤进去之后，只留下可供一个人站立的地方。女巫好像刚刚洗过澡，地上有好多水。他仓惶地张着两手，不知道该怎么办。

　　浴室里只有一双塑料拖鞋，是她的。看起来又小又可爱，反正他的脚肯定塞不进去。他想问问女巫该怎么办，可是看看旁边紧闭着的卧室门……他想还是算了。

　　黑桃K先生深吸一口气，用脚尖踩在她的拖鞋上，踮着脚，胡乱洗了一次，然后出来，走进女巫给他安排的小卧室。

　　那里和小客厅一样，都堆满了东西。床也如女巫所说，显得有点窄。不过这张床已经被啾普铺得很舒服，要住一晚，倒也不成问题。黑桃K先生在床上躺下，盖好被子，准备要睡的时候，嗅到了被子上的香气。

　　对了，这里的床和被子，似乎是她以前用过的，还有他刚刚洗头发用的香波……也是她平常用的。

　　现在她就在对面的另一间卧室，大概离这里……十几米？

　　本来已经开始感觉到困乏的黑桃K先生，发现自己好像要睡不着了。

第16章 一件旧男士外套。

　　黑桃K先生彻夜辗转难眠，女巫倒是睡得很好。

　　那场突发事件带来的紧张感让她感觉挺累，洗过澡换上睡衣，疲惫感一下子袭来，她躺在床上，不到一分钟就睡着了。

　　清晨，女巫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以为昨晚喝下的香槟酒劲儿很小，没有影响她的大脑，但实际上……

　　她怎么可以就这么把男人带回家啊啊啊啊啊！

　　当然，昨天晚上的情况很紧急，可以称得上是性命攸关。哪怕仅仅出于道义，女巫也不该让黑桃K先生一个人离开。但是……她本来不该把他带回来，她的这间公寓，可是她最重要的堡垒。

　　这里隐藏着几百年来，女巫的一切秘密，这里收藏着的许多东西，在大多数人看来一文不值。对做女巫的人来说，却是重要的珍宝。

　　现在这座堡垒里突然闯入了一个陌生人。

　　他对真正的女巫一无所知，还有着半个机械身体。现在他就在对面那间小卧室里，睡在她小时候睡的那张床上。

　　她一直都觉得他是无害的，即使她还能记得住她母亲的警告。她的母亲告诉过她，有钱的男人总是非常危险。她相信她母亲说得没错，但总认为黑桃K先生应该是个例外。他绝对不危险，一点也不。一个温柔得就像小绵羊、小白兔似的的人，再危险能危险到哪里去呢？

　　但这样一种印象，现在突然扭转了。

　　很难说她究竟是从哪一刻开始感觉到危险的，或许是那颗子弹射过来的那一瞬，或许是发现他身上有一半非人的机械骨架的那一刻。不过实际上，在这些事发生的当时，女巫并没有真正意识到危险的存在，直到所有的这些迹象叠加起来，再经过一个晚上大脑的催化，现在她睁开眼睛，突然意识到他的危险之处。

　　女巫不歧视仿生人，一点也不，所以她才会和蒂塔成为朋友。甚至可以说，她是最欢迎仿生人出现的那类人。有了仿生人在街上到处逛，谁还会注意女巫呢？一般人可能会以为，作为传统的代表，女巫会敌视现代科技。但实际上一点也不，现代科技能够为人类的很多问题找到解决的方案，人们也就不会想着要强迫女巫为他们服务。而且这也不影响什么，就连仿生人都会迷信，一个女巫，无论走到哪儿，总能混口饭吃。

　　但是一个人类，身上却有一半是机械，给人的感觉和仿生人完全不同。女巫有点说不清楚这里的分别，只知道他大概不是她印象里那种无害的小动物。

　　现在这个人就在对面的小房间里，离她不到二十米。

　　女巫深吸一口气，从床上爬起来。决定吃完早饭之后马上让他走人，绝对不能让他在她的公寓里多待一秒。

　　早饭当然不用她准备，有啾普呢。女巫给啾普设定好做两人份早餐的程序，换好衣服从卧室里出来。她在小客厅里走了一圈，确定了他确实没有动她的东西，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小卧室里传出一点声音：黑桃K先生要起床了。

　　女巫站在原地等他，看见小卧室的门打开了，黑桃K先生走出来，向她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

　　他精神萎顿，眼圈有点发青，揉着眼睛一副没睡好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可怜，也有点……可爱。

　　女巫还没见过他这样子，他这时比平常在她店里的样子还要放松、不设防，谁会说这样的一个人危险呢？

　　她的心肠又有点软了。

　　不过这可不是让他在这里久留的理由，今天他必须走。

　　“早上好。”女巫说，“你觉得外面安全了吗？”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这样他就可以走了。

　　“我想应该是没事了。”黑桃K先生说，“刚刚和我的人联系了一下，他们认为应该是安全了，不过还是帮我弄了辆车放在昨天那个楼顶……昨天那会儿已经很晚了，我想他们大概没看清我的脸。”

　　“那就好。”女巫说，“我让啾普做了早饭。煎蛋和火腿吐司三明治，还有咖啡。家里没有别的，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和我一起吃一点再走。”

　　“我吃什么都可以。”黑桃K先生立即说，“等吃完早饭，我送你去上班。”

　　女巫看了他一眼，没有客套推辞，也没有道谢，只是点点头。昨晚他们一起经历了枪击事件，他刚刚在她家里住了一夜，这些事好像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但两个人的秘密又是如此清晰地横亘在两个人之间，又在其中挖了一道天堑。

　　这时，厨房里传来铁铲触碰盘子的声音，屋里已经满是煎鸡蛋和火腿的香味，女巫往那边看了一眼：

　　“早饭好像好了。”

　　女巫家里没有专门的餐桌，为了避免啾普把一切弄得乱七八糟，女巫不允许它把食物端到屋里，而是自己到厨房拿。当独自一个人住的时候，随便什么都可以拿来当桌子。实在不行，还可以干脆端着盘子吃。不过要待客的话，就显得有点窘迫了。

　　黑桃K先生看着女巫在屋里转来转去，想找个可以暂时充当桌子的台面。

　　“没关系，吃三明治可以不用盘子。”

　　他伸手从盘子里拿起一个被切成三角形的三明治，把咖啡杯放在沙发扶手上，居然还挺稳当。

　　鸡蛋火腿三明治不是黑桃K先生会经常吃的那类食物，他的早餐有专业厨师供应，每天都不一样。有时候他会在前一天晚上提前说自己想吃什么，如果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他的厨师会给他准备三种不同的套餐，写在菜单上让他自行挑选。

　　不过黑桃K先生不介意偶尔吃一吃鸡蛋火腿三明治，虽然这火腿里猪肉含量成谜，但和吐司鸡蛋搭配在一起，咸得让人很愉快。仿生管家会做的食谱都经过专家数百次的试验，鸡蛋的火候也掌握得刚好，并不让人觉得不好吃。渴了的时候喝一口黑咖啡，感觉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这样一份早饭，已经足够开启一个有精神的早上。

　　吃过早饭，女巫把盘子放在厨房留给啾普去洗，收拾了一下就准备出门。不过在出门之前，她看到黑桃K先生被弄坏了的衣袖，突然说了一句：

　　“你这样出门不行。”

　　她跑到衣柜里翻翻找找，找到一件她妈妈前男友的旧外套，或许因为她们一直没有搬家，总有些奇怪又用不上的东西堆在家里的角落，好像也不值得特意拿去丢掉，就一直放在这儿，没想到还有用上的一天。这件衣服虽然早和现在的时尚搭不上关系，穿出去倒也还不至于过分扎眼。

　　她抖抖外套，抖去上面可能存在的灰尘，然后把衣服扔给他：

　　“凑合穿一下吧，不用再还给我了。”

　　黑桃K先生看看这件外套，表情有点奇怪。

　　“是我妈妈前男友的，在柜子里放了好久了。”女巫解释了一句，说完之后才觉出这里的不自然：她为什么要解释呢？

　　黑桃K先生没对她的解释做出什么反应，只是穿上外套。这件外套在她的柜子里放久了，上面沾得全是她的气味，让他有点恍惚。事实上，一整晚都待在这个全是她气味的地方，黑桃K先生觉得自己简直快要崩坏了。

　　他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否则他要疯掉的。

　　“我们走吧。”他对她说。

第17章 查理·亚当斯的王国……

　　黑桃K先生穿着女巫妈妈前男友的旧外套，把女巫送到了商场的楼顶。

　　道别的时候，他问：

　　“今天下午你有空吗？”

　　女巫笑了笑：

　　“我可没有时间天天跟你约会啊。”

　　“不是约会。”黑桃K先生说，“我还需要你继续帮我指点迷津。”

　　“我下午应该没有额外的预约。”女巫说，“你可以随时过来。”

　　两个人说好了，黑桃K先生就开着飞行车离开了商场的楼顶。女巫独自回到店里，做好开店的准备之后，随手打开了电子桌面。

　　昨晚闹得太乱了，她又一直和黑桃K先生在一起。好在现在剩下她一个人，女巫总算有了余裕可以查点情报。

　　正好现在店内没有顾客，她在网络上检索了“查理·亚当斯”这个名字。

　　昨晚的突然袭击让她心有余悸，以至于只是在搜索引擎上键入“查理·亚当斯”的名字，都让她有点紧张，忍不住抬起头来，以确保这时不会突然出现一个顾客，看见她在搜索些什么。

　　“查理·亚当斯”这个名字带来的诅咒显然并未扩展到搜索引擎，女巫点击搜索，就跳出来许多词条，她一条条逐个看下去。

　　第一个词条介绍的并不是现在的人，这个查理·亚当斯在2017年的时候创立了“超级亚当”公司。这家公司是做智能家电起家，在这个领域挖到了第一桶金。后来他们把重心转移到AI上，专注于研发仿生人。

　　根据词条上的说法，这个“超级亚当”公司，就是巨人集团的前身。当他们成功研发出仿生人之后，就进行了重组，最终以“巨人集团”的形态现世。

　　黑桃K先生当然不是这位查理·亚当斯。巨人集团的这位创始人确切无疑已经死了。他在巨人集团成立之后的第三年死于枪击，枪手的枪法很准，查理·亚当斯的大脑被完全破坏。即使当时巨人集团的仿生人研究已经有了相当的成绩，他仍然绝对没有生还的机会。

　　虽然这位查理·亚当斯并不是女巫要找的那一个，但看了这个词条之后，女巫意识到，黑桃K先生与巨人集团的关系，可能比她想象中还要紧密。

　　然后她就看见了第二个词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