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只是百年前于月老府门前的偶然一瞥,但她确确实实在少君的脚踝上,看见了一根只系了一头的姻缘绳!
而且司命确确实实告诉她,少君此次投生凡间,就是这皇宫中的太子。既如此,小太子的身上为什么没有姻缘绳?
红线思前想后将这件事从头捋了捋,只觉自己的脑子不太够用。
约两个时辰后,宫里热闹起来,新年的气氛渐渐浓郁,徐祥看时辰差不多了,便上前隔着被子轻推小太子:“殿下,各殿的主子都准备好去陛下那拜见了,我们也该起来动身了。”
小太子眼皮动了动,挣扎着睡意慢慢转醒,被徐祥搀起身后,他靠在床头醒神,直到视线逐渐清明,才道:“那这便走吧。”
旋即掀开被子下床。
徐祥连忙将鞋给他穿好,伺候他换上新衣。
待锦衣小袍着上身,小太子的睡意终于散干净,临走前他吩咐徐祥:“将书案上那盏灯换掉,找只箱子锁起来。”
徐祥道了声“是”后,按小太子的话照办了,将那盏灯锁入侧殿的一只箱子里,做好这一切,两人一起出了东宫。
红线这回没跟过去,她顶着满脑门的疑问留在了东宫,兀自琢磨一整天,直到临近傍晚小太子快回来的时候,她才琢磨出一丝猜测。
首先,司命是绝不会骗她的。同为仙友万余载,她对司命还是那么些了解,以司命的脾气,他倒是宁可不说,也绝不会扯谎骗她。
其次,姻缘绳这东西,一旦缚上,便等于系住了魂魄,断断没有转世投生后消失一说。
所以,红线得出结论,定是因方才徐祥突然闯入,令她心慌眼抖,没将小太子的裤腿完全捋上去,没瞧见那根姻缘绳!
正是此时,在外面待了一天的小太子回到东宫。
他进屋后,摆手让徐祥退下,脱下裘衣,坐到床边,身旁不远处的被褥有一块凹陷。他道:“你今日没同我一起出去?”
红线挪了挪,被子上凹陷也跟着挪了挪:“左右不过是你们凡间的节日,我去做什么,吃没吃的,喝没喝的,叫我干站着看你们聊天?”
小太子从怀里取出一叠纸包,两指捏着油纸一点一点打开:“说到吃的,今日皇叔进宫拜年,倒是顺道给我们几个捎带了一些市井里的零嘴。”
待纸包全部敞开,一粒粒颜色各异的糖豆便映入红线眼中,各个圆润滑亮,看起来十分可口。
红线凑过去,捏住他托糖豆的那只手:“这是什么?”
因红线的靠近,她腰上香玉清幽幽的冷香倏忽撞进小太子的鼻腔,小太子解释道:“皇叔说,这是宫外孩童们最喜欢的一种吃食,含在嘴里甜丝丝的。”
“甜丝丝……”红线眼珠一转,占着隐身术的优势,猛地伸手从油纸包里捞了一把,抢来许多糖豆,她一口包进嘴里,含糊道:“那我先替你尝尝。”咂咂两声细细尝了尝后,又道,“确实挺甜的。”
小太子将手里的纸包连同里面剩下的糖豆一块搁在床上:“那便都给你吧。”
说罢,他整了整衣袍,起身绕到书案后,又捡出一本书看起来。
红线捞起纸包跟过去:“太学不是都已经停课很久了么,别家殿的皇子都在玩耍,怎么就你老坐在这里看书?怎么不同他们一起去耍?”
小太子顿了顿,答非所问:“太学停课许久,那里无人洒扫,雪好似又厚了些。”
“啊?”红线道,“那又怎样?”
小太子瞥她:“你觉得那里冷吗?”
红线:“还好吧,我又不怕冷。”
她忽而想起不久前衣衫湿透、被锁在太学书房里冷得发抖的小太子,转口道:“对你们凡人,好似是挺冷的。”
小太子一笑,目光移回书页上:“那改天孤让徐祥派人将你移来东宫。”
红线没反应过来:“把我移来东宫?可我不是在这里么?”
小太子捏起书页一角,翻过去:“孤说的是那株梅树。”
“梅树……”小太子不提醒,红线都差点忘了自己而今在他眼里是一只梅树妖。
她张了张嘴,旋即闭上嘴:“好吧,你移你移。”
左右不过是一棵树。
日子一天天逝去,昨日被远远抛在后头。
不知怎么,小太子对她愈发纵容,不论白日去了哪,夜晚回来时,他必会给她捎回来一些小玩意,有时是零嘴,有时是皇帝赐下的玉石器物,令红线倍感意外,又受宠若惊。
红线认认真真观察过他一段时日,只觉得小太子每次将东西递给她时的形容,像极了素若喂她家小叮铃。而小叮铃,是素若仙府里养的一只长毛犬。
思及此,红线心里一阵恶寒,使劲将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挤出脑海,不再深思。
凡间新年喜气洋洋,气氛浓烈,是个阖家欢乐的好日子。
但却就是这段日子,皇宫不大不小的事一刻都没消停下来。
具体的红线不清楚,她只知那日粉末事件过去没多久,小太子便派人暗中守在东宫各处,守株待兔捉住了那晚倒粉末的小太监,也由他,慢慢摸索查到了容妃和容家。
彼时小太子面色委实不佳,正当红线准备感叹容家大难临头时,却见他紧绷的小身子倏忽一松,摆了摆手让人将那小太监带走,勒令东宫上下都不得再提此事。
更令红线没想到的是,许久未踏足东宫的皇后,竟连夜摆驾赶过来,两母子关着门聊了半宿,出来时面色俱是不佳,像谈得很不欢快,搅得红线好些天没敢靠近小太子。
然后,短短几日,容家再逢霍乱,毒害皇子的罪名被定下,被抄了家产。
再然后,临近元宵,小太子从皇帝那求来一道旨意,准备带红线出宫。
而正是这天,许久不见踪影的小鬼甲匆匆从黄泉赶上来,寻到了红线。
第12章 灯会 “莫不是你们梅树妖……有什么特……
元宵前夕,小鬼甲带着月老快离开黄泉的消息飘进了东宫。
“仙子仙子,秦广王今夜点了一众鬼兵,正在赶往黄泉的路上!”
闻言,正剥着杏仁的红线手一顿,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坐在案前看书的小太子后,悄声搁下手里的杏仁,拎起刚跨进门的小鬼甲,飞快窜了出去。
须臾,飞到一个破败无人的大殿,她将小鬼甲放下,问道:“月老离开黄泉了?”
小鬼甲站稳:“还没,不过应该快了。”
红线:“快是多快?”
小鬼甲琢磨道:“依那老头……哦不,依那位老神仙这些时日的形容,想必还得同秦广王闹一阵子。”
红线焦急:“他可还能撑几日?”
小鬼甲面上纠结:“仙子,那神仙许待不了多久,今夜秦广王点的兵将,皆是我们冥界鬼兵排名靠前的那几位,鬼甲猜,猜那位神仙约明后两天便会被赶出黄泉了。”
“这样快?”红线惊道。
她沉默下来思考,想到明天和小太子出宫的事情,沉吟一声后,转而吩咐小鬼甲:“明日元宵,小太子同我一齐出宫,届时想必会带不少人,到那时,你便……”
小鬼甲:“嗯嗯,好……”
翌日,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晨雾朦胧,天还未亮,同小鬼甲筹谋一宿的红线匆匆赶回东宫,唤小太子起床,催促他快些出宫。
小太子被闹得没办法,撑着睡意睁开一丝眼缝,瞧了一眼屋外的天色,默了一阵,随后又默默躺回去,顺道还翻了个身。
红线一愣,隔着被子开始推他:“不是要出宫么,你还不快起来?”
“唔……”小太子轻声哼哼,细软的嗓音带着孩童的苏糯:“还早。”
红线:“快起来!”
小太子:“灯会夜间才开,我们晚些时候再出宫。”
红线焦急:“可、可……”可她怕月下老头今夜就被赶回去了。
小太子回头:“可什么?”
红线一噎,悻悻闭上了嘴:“没什么……”
从早晨到傍晚不过几个时辰,红线却感觉度时如年,整一日都跟在小太子身后如冤魂一般飘着,嘴里还时不时念叨要出宫。
小太子被念得头疼,闭不了她的嘴,只得早早用了晚膳,在落日还未沉下之时,喊她出宫。
红线立时如撒了欢的兔子,立马窜进他马车,催促他让车夫快点赶车。
约过了一刻有余,两人同一队便衣侍卫在皇城中一家茶楼落脚。
彼时,小鬼甲就跟在红线身旁:“仙子,鬼甲只要将这些侍卫拦下便可?”
红线点头,警惕着正踮脚扒上栏杆观望楼下街市小太子:“注意,莫要叫你的鬼术落在了小太子身上,不然你我今后都将吃不了兜着走。”
小鬼甲一哆嗦,直觉自己上了什么了不得的贼船:“是。”
这时,小太子转过身,循着香玉的味道找到红线:“灯会快开了,我们下去吧。”
红线应了他一声:“好。”
而满室的侍卫看不到红线,也听不见红线说话,见自家太子自言自语,他们面面相觑,以为方才那句话是同他们讲的,便也应了一声“是”。
小太子瞥他们,下令:“你们留在此处,不必跟着孤。”
红线一愣。
众侍卫亦是一愣:“殿下,不可,万一……。”
小太子打断他们:“无事,不过一个寻常灯会,孤不会有事。”
众侍卫:“殿下!”
小太子不理会众侍卫的不满,向红线道了一声“跟着”后,便独自一人下了茶楼。
红线怔在原地,不知现下是个什么情况。
小鬼甲语气亦困惑:“那仙子,鬼甲还需将这些侍卫困住么?”
红线看向虽不满、却不敢违令的侍卫们,抿唇道:“好似不用了。”
片刻后,她追上出了茶楼的小太子,跟在他身后缓步走,心下盘算着该如何解姻缘绳。
夜幕垂下,路两旁的花灯逐一燃起,街市渐渐热闹起来,摊贩们的吆喝声越来越大,各色花灯的光亮映在前面太子的小小身子上,斑斓五彩,令红线有些记不清,他出宫时穿的是何种颜色的衣衫。
小太子长居深宫,甚少机会出宫,而今见了这灯会模样,面上新奇,他走到一处摊子前,捡了一只小小的红色花灯,从腰上的小钱袋里捏出一枚零碎银钱,递给摊贩:“这只花灯是哪种花?”
小贩笑笑,接过他递来的银钱,从瓦罐里找了几枚铜板给他:“谢谢小公子,小贩做的花灯大都一个形状,除颜色不同外,也没什么分别,做的时候并未照着一朵真花去做,故也并不属于哪类花种。若硬要说的话……这只红色的花灯,小公子便将它当成朵梅花吧,左右现下也就梅花还开着。”
小太子一笑,将手里的花灯提起,用手拨着转了转:“我也这么觉得。”
烛灯透过红色的灯纸印进他眼里,在他眼瞳深处,也慢慢浮现出一只花瓣舒展、灯光赤红的小小花灯来。他提灯循香走近红线,抬手将灯递给她瞧:“看,梅花。”
红线恍然觉得眼前这个眼里带笑的孩子,不像平日面容淡淡的小太子。
之前不论是在东宫还是太学,他都极少笑的,心思沉沉比她更像个大人。而今,他立在她跟前举着灯,面上笑意虽淡,但这个孩子的眼里染上了从所未有过的神色。
正是这时,小太子摸索两下拉住红线的衣袖:“过会儿替你去还钱。”
哦对,她还欠着一笔债,她倒差点给忘了。
还完债,她就要将那根姻缘绳给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