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潇潇,日子如流水般一天天逝去。凡间临近春节,太学也早早停了课,整座皇城喜笑满盈,各家各户都开始准备迎接新年。
而小太子自那日后,便再没见过红线。
这日,皇宫上下皆是忙碌,徐祥也跟着忙得脱不开身,恰好广储司来人为小太子量身做新衣,他便张开手臂让他们量着。
当宫女蹲下身量到他鞋底时,他忽而缩回脚,面色冷凝,脱口道:“梅树妖?”
宫女不知自己哪里惹小太子不快,连忙跪在地上连声求饶。
他看着宫女胆战心惊的模样,无端觉得心里空空的,摆手摒退众人,在殿内干坐半晌后,独自一人离开东宫。
所行之处,众宫人皆俯首跪地行礼。
不久,他走进太学。
太学停课许久,无人打扫,皑皑白雪盖了满地,入目之处,一株红梅静静立着,枝上朵朵红梅迎风而立。
他袖下的手紧了紧,拾步走近,将手贴上那株梅树,唤道:“梅树妖。”
第9章 太子失踪 “我带你回宫。”
风过处,红梅颤颤,无半点回应。
小太子贴在树上的小手渐渐曲起手指,攥成拳后倏忽落下,垂在身侧。
他后退一步,抬头望向枝头的红梅,唇一点一点抿起。
须臾,似放下了什么,他转身,朝外走去。
“啪嗒”一声,一个雪球突然狠狠砸在他脚边。
有一个人站在太学门前,正恶狠狠地怒视他。
*
天宫圣洁,除他们月老府外均是素白一色,并无什么节日之说。红线这回下凡,倒是头回瞧见满城喜闹,到处张灯结彩、红灯笼高挂的样子。
一连大半个月,小太子那里她无从下手,黄泉那边也没传来一丁半点消息,左右闲着也是闲着,她就悄悄跟着宫里采买的队伍出了宫。
天子脚下,皇城熙熙攘攘,一派繁华。
红线收起隐身术,一下子窜进了人流,到处走走看看,倍感新奇。
“你们说,容大人这是犯了什么事,怎么临近年末还被贬了官职?”
“谁知道呢,许是触怒了圣颜吧。”
“哎,我可听说了,圣上本要直接罢容大人官的,好似、好似是因容妃跪在殿前恳求,抚平圣上的怒意,才只以降职作为惩戒。”
“罢官?究竟何事,竟叫陛下这般动怒?”
“嗯……朝廷上封了口,具体的也不大清楚,对外宣称的原因好像是……好像是说容大人职责疏忽。”
“呵,荒唐,什么职责能疏忽到令圣上气得要直接罢官?”
“嘘……我表叔便在朝中任职,我可从他那听说了,容大人被降职前夕,是林相连夜向宫里递了张折子。”
“林相!那不就是皇后……”
“嘘!”其中一人抬首环顾四周,见没人注意到他们所言之事后,转回头压低声音,“别说了,皇家之事哪是我们这些寒窗能议论的?吃饭吃饭。”
隔壁桌的红线端着一碗疙瘩汤正听得有劲,见他们忽然收敛神色不再言语,着实心塞了好半晌。就如同瞧话本子瞧到了一半,恰好翻到了作者的封笔绝书一般,委实吊人胃口。
红线撇撇嘴,“咕咚咕咚”两声喝干了碗里剩下的汤渣,起身便要出去。
正是此时,店小二忽而跑过来将她拦下,他将手在自个儿裤腿上擦了两擦后,在她面前一摊:“嘿,多谢客官,一共三文。”
红线一脸茫然:“什么?”
店小二一愣,上下打量她,声音不大不小:“客官,疙瘩汤一共三文钱,不算贵,讲不得价。”
好奇心重的食客们被店小二这一喊,纷纷伸头望了过来。红线见到周边神色各异的视线,只觉自己应是触到了凡间哪条规矩,她眼神左右飘忽好一会儿后,转过头凑近店小二,小心翼翼问道:“钱?”
店小二闻言脸色一变,将胳膊弯里挂着的汗巾一把扯下,甩上肩膀,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枚铜板,在红线眼前用手上下颠了颠:“钱!”
红线仔细打量那枚圆形方孔的物什,想起凡间好似确有一个以物易物的规矩。可她急忙忙空手从天上下来,除这一身红裙外,什么都没带,哪里会有店小二口中的钱?
想不出办法,红线只好深深抿起唇,一脸沉重地看向店小二:“钱……好似没有。”
店小二喉头一梗,正要发作,余光瞥见她身上的一抹润白,立时满脸浮笑,将手指向红线腰间:“没有钱,这个也是可以抵债的。”
红线顺着店小二手指的方向,看向自己腰间坠着的香玉,见众人目光也都落到了这块玉上,她心头一跳,伸手将玉一盖,挡住了众人视线,摇头道:“不行,这不是我的,这是小……是别人的。”
闻言,店小二收起铜板,一把扯下肩上的汗巾,步步紧逼走上前来,紧盯红线:“不是你的……莫不是偷的吧!”
才不是偷的!她递给小太子的时候,是他没接!
那时又恰好走得急,之后小太子身边的人不知突然多了起来,她没机会放回去,只得随身带上了。
众人见红线面上阴晴变化,只道应是被店小二说中了,顿时,满店的食客沸腾了起来:“送官!偷东西就该送官查办!”
红线被忽然围上来的人群吓住了:“我没偷东西……”
有人还从后厨拿来一捆麻绳挤进来:“让让,都让让,将她捆了去见官,好好一小姑娘,不仅吃饭不给钱,还敢偷东西,该她蹲个十天半个月的!”
那人拎着麻绳愈走愈近,红线看着眼前愈发混乱的局势,瑟瑟缩在角落,她觉得自己要完了,若动用仙力弄伤他们,定会闹得人心惶惶被天界察觉,届时不仅少君身上的姻缘绳没解开,她还会因此被逮回天去受罚,赔了夫人又折兵,她算是白下来一趟。
红线默默观察着,看准时机,选了一处人群最薄弱的地方,暗自背过手去,指尖一捏,一抹细微灵光悄然从她指上划过。
便是此时,人群中那处的人,呼啦啦自发散开。
红线心下一喜,两眼一闭,顶头撞过去!
待窜出人群后,她一路向皇宫跑:“你们别急,我一定会还钱的!”
“钱的……”
留下的那句话尾音渐渐消散在空中,一群没反应过来的食客干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不知道方才那骤然之间发生了什么,怎会让一名小姑娘从他们里头毫发无损地逃了出去。
红线没敢耽搁,直接捏诀回皇宫,一到皇宫,立马隐身,马不停蹄地朝东宫飞去。
她正想趁小太子寝殿此时无人看守,溜进去同他讨几个铜板,忽见东宫大乱,灯火通明,宫女、太监、侍卫,全东宫上下所有人皆面上沉重,正一刻不停地四下寻找着什么。
“噼啷……”
前殿忽地一声瓷器碎地的巨响后,猛然传来皇后的怒吼:“找不到,就去宫里找!东宫上下几百号人,太子出宫竟无一人跟随?本宫不在,你们都要造反么!”
小太子失踪了?
她出宫前还站在檐上远远看过,那时他还在屋里看书,怎么这么会儿就失踪了?
红线不信。
可眼前东宫大乱,人仰马翻,却也由不得她不信。
一阵疑惑后,红线也跟在寻人的侍卫后面出了东宫,往外寻起来。
侍卫们沿路问下去,被盘问的宫人们有说见过的,也有说没见过的。红线将说见过的那些宫人的位置,在心底盘算一下,脑中隐隐约约显现出一条路线。
这是去太学的路。
她立马抛下侍卫,朝太学那边飞过去。
此时凡间已入夜许久,皇宫各处陆陆续续燃起灯火,而太学却因停课,无人值守,里面静悄悄的,连一盏守夜的烛灯都没有。
红线站在门前,大致往里扫了眼,里面一片漆黑,无半点人影。
她试探地朝里喊了喊:
“小太子?”
“太子殿下?”
“言烨?”
寒夜冷风簌簌,刮得梅枝抖动,连檐下的竹帘都在沙沙作响,却无半点回应她的人声。
“应该不在这。”红线自言自语转过身,正准备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找时,太学里忽而传来“哐、哐、哐……”一阵清脆、连续的木棍敲击地面的声音。
红线倏忽转过身,站在原地静静听了一会儿。
“哐……”
“哐……”
“哐……”
敲击之声连续不断,从太学殿深处传来。
红线顺着声音慢慢走过去,她不乱绕,在自己身上施下一个穿墙术后,直接穿墙而过。
她一点一点走近,耳边的敲击之声也愈发清晰。
大约穿过有六七堵墙,她终于找到了小小一团、正窝在书架下的小太子。
小太子一身锦衣湿透,小手无力地握着没有火光的灯盏,一下一下敲击地面,湿哒哒黏在脸上的头发渐渐干涸,整个人看起来委实狼狈不堪。
待红线走近,小太子鼻尖动了动,恍惚间他嗅到了一股朦胧似兰的味道,握着灯盏的手指随之一紧,而后他慢慢地抬起头,看向红线的方向:“梅树妖?”
他面上极其惨白,一脸无色。
红线心中一颤:“嗯,是我。”
小太子道:“门窗锁着,我出不去。”
红线看向紧闭的书房门:“嗯,我知道。”
小太子舔了舔冰凉的唇:“这里冷。”
红线走近,到他身前站定,低头看着身下缩成一团的小人:“嗯,冷。”
正是这时,小太子忽地撒开手里的灯盏,凭空抓上她裙摆,抬起的眼中波澜颤颤,像是冷静,又像是压抑着恐惧:“我想回宫。”
红线将他的小身子抱起来,道:“我带你回宫。”
第10章 除夕夜 “那我将它拿去抵债了。”……
而后几天,小太子大病一场,烧得浑浑噩噩,宫里也因此发生了许多事情。
先是皇后一身盛装,声势浩荡地去养心殿求见圣上,也不知说了什么,叫皇帝大发雷霆。
再是早朝,林相在众目睽睽之下,向皇帝递上一张折子并一册罪状,参容家行贿、徇私枉法。
当晚,容妃便又哭哭啼啼跪到皇帝殿前替容家求情。
朝里朝外纠缠许久,直到新年前半月,皇帝才定下容家罪状,将容炳革职查办。
朝堂经历一场铺天盖地的动荡后,立马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百官噤若寒蝉,没一个敢再提容家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