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当看到夜幕繁星之下,那个长身独立的清冷身影时,清妧心中还划过一丝小遗憾——
原来上天对他们的考验到此为止了呀。
这点小遗憾伴随着对未来的向往,全部转化成了按捺不住的小欣喜,让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雀跃。
泽琼转身时,看到的便是少女轻松愉悦的脸。
“泽琼帝君。”
清妧唤着这个还不太熟悉的名字,走到泽琼跟前。“我在泽琼宫等不到你,便只好出来找你,你现在方便听我的答案吗?”
泽琼长袖下的指尖微动,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素白的脸上写满了淡漠。本是世间最完美的一张脸,却因身上过于冰冷的气质显得有些薄情。
“说。”
清妧瞧着他这副模样,与容泽装模作样时一模一样,忍不住又想逗弄一番。
“我选好了,不是泽琼帝君。”
泽琼冰雕似的脸毫无波动,只嘴角似乎抿得更紧了些。
“也不是容泽。”
泽琼双眉微皱,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清妧说完这句却不再说话,只直勾勾地看着泽琼笑。泽琼一向冷漠自持,此时只觉心头无名火起,压抑着问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清妧见状笑得更欢了,低下头肩膀耸动着笑了起来。
在泽琼准备拂袖离去的那一瞬,清妧上前两步,不由分说地环住了泽琼的腰。
泽琼:“……”
他定了定神,努力让语气冷下来:“你不是都不选么,这是做什么?”
清妧抬起头,弯弯的眼睛里全是他:“是呀,不选容泽,也不选泽琼。”
“选我眼前这个人。”
清妧等了等,泽琼却只是深深看着她,没有开口回话的意思,她便继续说。
“你是谁,我就选谁。你是凡人,我便喜欢凡人,你是神仙,我便喜欢神仙。就算哪天你又历劫成为了一棵花花草草,我也一定可以从花丛中把你找出来,将你带回家。”
分明身处漫天繁星之下,泽琼却觉得,再没什么比眼前人的眸子更闪亮的。他以为归位后的自己会像从前一样,只有规则铁律,却不知这颗心在重见少女的那一瞬间便再度溃不成军。
他将少女拥入怀中,一直绷着的唇角终于有了弧度。
“你以为,你真的有选择权吗?”
清妧:“什么?”
低沉而愉悦的嗓音从她耳边传来:“没什么。”
那只是一个问题,而最终的走向将掌握在他手中。所幸,他的少女给出了最正确的回答。
清妧:“……所以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了吗?”互诉衷肠,该你说有多爱我了呀。
想到这里,她掏出了司命给她的助兴神器——桃花酿,又轻轻一挥手,一张小巧圆桌从地面缓缓升起。她拉拉泽琼的手,示意两人坐到桌边。
泽琼望着少女带笑的脸,清冷的眉眼染上几许温柔。
“改天再喝,先陪我去个别的地方可好?”
清妧点点头,麻利地收起小圆桌和桃花酿,握住泽琼的手:“当然好啦,你去哪我就去哪,以后别想把我甩掉。”
泽琼又笑。
他的笑是收敛的。可是在这张冷冽的脸上,一点点笑意就足以打开整个春天,让人沉醉。
清妧莫名有些脸热,眨眨眼移开目光:“笑什么笑,我又没有很可惜……只是可惜司命仙君的一片苦心而已。”
“司命?”泽琼反问。
“嗯,”清妧将泽琼宫门口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有些狐疑地端详着泽琼的表情,“然后司命仙君就把这瓶桃花醉给了我,我想着应当是为了弥补我不能去冰荷宴的……遗憾?”到最后两个字时,她越说声音越小。
回头想想,司命仙君虽跟月老熟识,但以往对她也未曾有多青睐。怎得她历劫归来后,次次都帮忙,还次次都帮得恰到好处呢?
似乎太巧了。
“那样正好,”泽琼缓缓勾起一个睥睨的笑,“我带你去赏花。”
清妧:“??”
下一瞬间,她便出现在了天府宫门外。
“这么快的吗?”
清妧震惊了一下下。
泽琼食指抵唇轻“嘘”了一声,示意她听里面的声音。
赏花宴自然是热闹的,神仙们并不会傻乎乎地盯着一株株冰荷傻看,而是在园中或攀谈或游玩,好好放松一下——但里面的声音似乎过于热闹了些。
清妧凝神细听片刻,双眼陡然睁大:“兵戈之声!”
仙界太平已久,各路神仙各司其职,怎会有兵戈之声。难道……
清妧想到人神和自然神之间的不愉快,连忙抓着泽琼的手往里冲:“要阻止他们!”
泽琼被她拽了一下,一动未动,反而将她拽到了自己身后。
天府宫牌匾的下方,司命仙君不知何时出现,正笑意吟吟地看着他们。
“司命仙君……你做了什么?”清妧质问道。
“到现在,你还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吗?”司命像是可惜般摇摇头,转而看向泽琼,“帝君应该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
泽琼眼神冷冷看向他:“将邪术传入凡间,引起无数凡人枉死、孤魂满地;还是在仙界挑唆同僚争斗,致使无辜人神枉死?又或是……设局引众神前来,妄图引起仙界大乱?”
自己的阴谋被人悉数戳破,司命的脸上却仍挂着温和的笑。阿昏
“不愧是帝君,”他缓缓开口,“从你出关的那一刻,我便知道我的计划瞒不住了。可惜啊,哪怕你晚死一年……呵,也怪我自己多事。”
若不是他多事帮了月老的忙,清妧怎么能够顺利下凡。清妧若没有下凡,泽琼又怎会因情殇早逝,提前归位。
除了掌控秩序的泽琼帝君,谁能察觉到他动的手脚?便是众神朝拜的仙帝也不行。
“平添这许多麻烦……”司命有些厌恶地甩了甩手。
一道锋芒从他袖中甩出,直向清妧而来。
锋芒未到她跟前便消失不见,她的怀中却陡然光芒大盛。储物袋里的桃花酿猛地炸开,泽琼迅速将她护入怀中,可酒水依然洒到了二人身上,又迅速蒸发。
当酒水完全蒸发完,两人周身已织好细密的结界,将两人围困其中。
司命在结界外,笑得儒雅而残忍。
“不破不立,仙界早就该换换血了。泽琼帝君,你便在人神与自然神的争斗中,不幸陨落吧。”
透明的结界被阳光照射成了七彩的颜色,美丽而梦幻,清妧在其中却觉阴冷无比,周身仙气仿佛都被冻结,难以运转。她看着往日敬仰的老者,始终不敢相信:“司命仙君,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司命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我堂堂司命仙君,曾也是仙界十大神君之一,现在却连个供奉的人都没有,你说我为什么这么做?”
“供奉?”清妧简直诧异到有些好笑。为了这种东西?
“呵,觉得我可笑是吗?一个神仙,为了区区供奉就要扰乱整个仙界的秩序。”司命低头笑笑,在抬头时,目光中带了几分狠戾,“你懂什么!连你都能跟着月老吃上几分供奉,本君却什么都没有!”
他似是感觉到自己情绪过于激动,稍微缓了一下,却仍是充满嘲讽:“当初仙凡两界混乱不堪,谁人不乞求我司命星君的保佑,想要一生顺遂。而今天下大定,那些凡人只知道供奉财神与寿星此类神仙,本君反而无人问津……这些愚蠢的凡人。”
“所以你将灾祸引下凡间,又挑唆人神与自然神的关系,好让同僚在争斗中陨落,空出神位,就是为了仙凡两界可以再次连通,回到百万年前,争斗不断的日子?”清妧已经说不出是失望还是绝望,“就为了……供奉?”
司命表情逐渐恢复正常,眉眼淡漠地纠正她:“不是‘就’为了供奉。神仙,本就是为了人的供奉和信仰而存在的。”
他说着,右手缓缓捏起一个法诀,眼神看向泽琼。
“帝君,你倒是一个合格的神仙,可惜……”结界在他的控制下迅速变暗,清妧感觉自己像一条离开了海水的鱼,连呼吸都难以存续。
泽琼冰凉的唇轻轻碰了下她的额头:“抱歉,马上带你出去。”
“别做梦了,特意为你准备的烟岚云岫阵,”司命笑得猖狂,“虽然逃不过你的法眼,可我也掌握了你的软肋……”
“咔嚓——”
结界的某处传来破裂的声音。
司命的笑容一顿,死死盯着自己的结界:“不可能,烟岚云岫阵可是由一众上古神君都试过,无人可解,何况我还加了……”
他的话没有说完,结界已经一块块碎开,在断裂的声响中散落在地。
泽琼拥着清妧,踩着碎片一步步走向他。
“烟岚云岫阵又如何,你当真以为本君闭关几万年,只忙着在凡间历劫了么?”清冷俊美的仙人此刻气场全开,乌沉沉的眸子冷冽而锋利,让人不敢直视。
“不、不可能!”司命脸上的笑容再也无法维持,挥起佩剑向泽琼疾冲而来。
剑气在周围卷起肉眼可见的气流,汹涌着一起卷向二人。泽琼不躲不避,随意般抬手,将气流抓入手中,又反手出掌,将剑气全部还给了司命!
“噗——”司命被自己的剑气击中,狠狠撞到宫门前的柱子上,吐出一大口鲜血。
泽琼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冷冷开口:“神仙,是为了人而存在,而不是为了人的供奉。”
司命脸色僵住,最终捂住胸口,缓缓倒在了地上。
空气中似有什么无声碎裂。阳光照在天府宫的牌匾上,折射出金色的光。
天府宫的亭台楼阁早已在仙术的攻击下分崩离析,晶莹美丽的冰荷被人拦腰斩断,狼狈地摔在血水中。
众神仙挥向同僚的剑陡然顿住,望着彼此狼狈不堪的身影,沉默着收起了剑。阿昏
人神与自然神都是得上天承认而履行神职,怎会连出身都成为争执的理由……可若不是他们心性不坚,神格不定,又怎会被司命钻了空子。
银色的光芒逐渐笼罩住天府宫。
光芒消散后,司命的身影早已不在原地,而一众仙家的手上,也都出现了代表未赎之罪的谴环。
一切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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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除了司命仙君罪有应得,其他仙君的刑罚都比想象中轻了不少,不像泽琼帝君以往的严厉作风呢。”清妧吃着剥好的莲子,揶揄道。
泽琼瞥了她一眼,拿过一个新的莲蓬继续剥。
“他们虽有罪过,却也并非一己造成。”他垂着眸子,眼波中漾着浅浅的温柔,“仙位分配不公,供奉分配也不均,这些都是仙界本身的弊端。”
“话是这样,”清妧点头,“可听闻泽琼帝君以往最是铁面不留情,说什么‘规则无例外’,怎么变得这么有人情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