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瑜身体摇晃一下,面色如纸:“是真是假,我自会判断,你接着说下去。”
红衣女子截了花柚俸的茶,却没喝,指尖轻轻在那茶盏边沿晃过,碰一下,便被烫得轻微一缩。
她似笑,看着虞瑜:“二十余年前,闻青平痴心追求于我。花言巧语,承诺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引我毁去家族定的姻亲,为他叛出了家族。”
“我识人不清,被他蒙蔽,与家族断交。可他却转头嫌弃我没了世族的助力,改娶了你为妻。又在我面前撞墙忏悔,声声泣血地告诉我说,他与你不过虚与委蛇,同我才是真心实意,只让我暂时受些委屈,等他拿到了家主之位,自然会踹了你……“
“可实际呢?”红衣女子一转头,看向闻青平,嘲讽道,“她只是怕我去你们的婚礼上大闹,亦或者在你面前露了面,掀翻了他的老底,才如此安抚我。与你定亲之后,不但要甩了我,还在千秋阁内买下了我的命,但凡我有一丁点轻举妄动,立时便成一具尸骨。”
“可叹苍天有眼,若非他自个醉酒失言,竟在外头炫耀,说我不知廉耻,乃是自愿抛掉身份方与他苟且,叫我听见。我恐怕仍旧一腔深情,愿意为他舍弃一切呢?”
“所谓情深,在他眼里就是如此龌龊不堪的存在!”
声音一低,“你说,我怎能不恨他呢?”
虞瑜回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闻青平。
“你竟然信这妖妇的话,不信我么?”
闻青平以剑为指,直对着红衣女子,“她便是红枭,千秋阁有名的杀手,是个恶毒的妖妇,她——”
“十六年前,闻夫人临产,突发晕眩,在昏迷之中就把孩子生了。”红枭打断他的话。理也不理会那叫她恶心的男人,只望着虞瑜,“那个时候,你儿子就在我手里了。我知道,你不过是另一个上当受骗的人,起初也并不愿意伤你。所以换了孩子之后,特地留下一封书信给闻青平,告诉他,你养在身边的,是我的女儿。如果他还要儿子,就得来给我磕头认错,老老实实将一切公之于众……”
“可他没告诉你。也没来问我要你的儿子。”
红枭转而看向众人,一副好奇的样子,“你们说这是为什么呢?”
众人:“……”
闻青平恼羞成怒:“……你给我闭嘴!”
他越恼,红枭便笑得愈发放肆:“因为他还以为闺女是他的种啊!竟然想以让我和他的女儿成为闻氏嫡系的方式来安抚补偿我。而你的儿子,自然就成了多余的存在。他在信里,提也没提,便任由我随手宰杀了。”
虞瑜听到这里,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花柚赶紧上前伸手搀扶住她:“娘!”
闻青平的重点却在另一处,脸色乍青乍红:“你这话什么意思?辞儿她分明就是我闻氏嫡系的血脉!她自小到大,测试过那么多次,不可能有误!”
红枭看了下自己被溅染上鲜血的裙摆,皱了下眉。
“我等了十六年,才等来这一出好戏啊。”
随即笑出声来,眨了眨眼:“闻氏嫡系又不止你一脉,你一家也不止你一个男人,还有你兄弟、叔伯……”
她每说出一个名称,就引得众人目光四散地探寻而去,却偏偏不点出那人的名字,引发无尽的猜疑。
闻青平在众目睽睽之下给戴上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脸都给人抽肿了,恨得眼睛通红,还不知那人是谁!
盛怒之下,再难自持,凶恶地扑上去,与红枭撕打起来。
花柚抱着虞瑜,僵立厅中,险些被剑光波及。
是闻时陌,闻氏另一脉嫡系的家主,顺手护住了她。
花柚对上他欲言又止的眼神,一瞬间什么都明了了。
……
那日很长。
花柚从不愿意回想那一日的光景,但每每想起来,每一个细节都让她刻骨铭心。
红枭大闹一场过后,留下一地狼藉,潇洒离去,从始至终没有多看她一眼。
虞瑜昏迷不醒,闻青平狂怒之下,披头散发,一度要杀了花柚。是闻时陌挺身相护,说愿意认下她。
花柚这才明白红枭所有的算计。
她便是将她当做了报复闻青平的工具。要闻青平充当冤大头,舍弃自己的亲儿子,白养了她十六年不说。还要她永永远远地留在闻氏,戳在他的眼眶子里头,恶心他,遭践他,让他一辈子都被钉死在这耻辱之上。
更甚者,让她亲手夺去他的族长之位。
……
一日之间,天翻地覆。
本是她最期盼的、成年的日子,成了她的梦魇,父母皆成了仇敌。
花柚不愿意成为红枭复仇的棋子,夹杂在闻氏各系之中纠缠不清,
在大雨之中跪了两日,等虞瑜醒来,在她床前磕了三个头,以谢养育之恩,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仙域。
她怎么也没能想到,会在鬼域再见闻星辞,再次猝不及防,被拉入闻氏那片挣扎不出的沼泽之中。
又想,或许这是上天给她报答虞瑜十六年养育之恩的机会。
她的儿子还活着。
她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
花柚开始忙碌起来。
一方制作远行的“交通工具”,又研究防护的阵法和给闻星辞治病的医书。
一方传信出去,探明闻氏现在的境况,三脉之间纷争的状况如何。
否则消息一旦泄露出去,闻星辞那个病弱的体质,或许半路就会被人生拆了。
她忙起来不分昼夜。
连着好几日都只是抽空回屋陪着小龙说说话,从不沾床。等他要睡了,便起身去忙了,像是一刻闲暇也挤不出来。
这日天不亮,花柚便站在书架边,就着模糊的烛光翻阅医书。
她沉迷书中理论,便是小龙揉着眼睛,推门进来也未察觉。
直到小龙凑过来,拉开她的手,一股脑钻进了她的怀里,在她脖颈间亲昵地蹭了蹭。花柚才忽然回神地愣了一下:“?”
小龙半梦半醒地埋首在她的脖颈间不吱声,迷迷糊糊的,像是靠着她又睡了。
却紧紧扣着她的腰不撒手。
花柚失笑,自知这几日没多少时间陪着他,许是叫他觉着寂寞了。
歉意地抚了抚他柔顺的长发,就着这样的姿势,抱着他半靠在书柜边上,一面看书,一面等着他醒过来。
第55章
面对面相拥, 花柚才意识到小龙不知不觉又长高了些,需要低着脑袋,微微弯着背脊才能靠在她的肩上。
脸颊的肌肤毫无防备地蹭着她的脖颈, 微凉,又细腻柔软。
花柚被他那么抱着,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安定感。
放下医书偏头看了他一眼,瞧他睫毛浓密, 睡颜红润。心中一动, 鬼使神差地侧过脸, 在他白皙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小龙平稳的呼吸猛然顿了。
花柚被抓了包, 不觉有什么尴尬的,仍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他的头发, “醒了?”
小龙挣动了下,却没起身。脸红到了耳根,瞥她一眼, 不确定方才半梦半醒之间的一吻到底是真是假。
埋下头, 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了。低声:“没醒,想再抱一会。”
花柚抿了下唇, 险些笑出声,“……行。”
过了片刻。
小龙:“我在这会打扰到你吗?”
花柚眼睛仍是看着医书, 分神道,“还好。”
小龙便也微微侧过脸,跟着去看了眼她手里的古书, “ 去仙域的事,要这么着急吗?你已经几天没回房休息过了。”
花柚心中叹了口气。
早一日将闻星辞送去仙域自然更好。一怕夜长梦多,闻星辞的身份泄露出去,会平生变故。二怕闻星辞在谷内留久了, 时间一长,一来二去就有了牵扯。她这样的身份,在闻星辞面前,永远欠他一头,这样的心态下如何相交?
她纵然对虞瑜有愧,却也不想再和闻氏有纠缠了。
花柚:“早些还了人情,便了了一桩心事。咱们办完事回了家,才能舒舒坦坦地过日子。”
小龙听明白她的打算,点点头:“嗯。”
闻星辞端着热茶走到窗边,恰好听到了这一句。
侧目望去,屋内烛光茸茸。两人融洽地相依偎着,身影贴合的画面美好,像是亲密的一团,任谁也拉扯不开,融不进去。
如果他来得比小龙早,能依偎在她身边,被她全心庇护着的人,是不是就是他呢?
……
闻星辞的病灶出在心脏上,时有状况发生,身边离不得人。
花柚出谷探听仙域消息的时候,嘱咐小龙在家多照顾他。
小龙纵然不喜欢闻星辞,也听话地应了。
中午时分去给他送过一次灵液,偶尔神识在他的院子里扫过一边,确认他人还在即可。
整日来都相安无事,小龙自个团在屋里炼器,并不想搭理她。
到了暮时,闻星辞走到月牙泉边,似是要去汲水,却半道突然发作了起来。
起初并不严重。
小龙听到水桶坠地的声音而转头望去,见他原地捂住胸口,呼吸困难般费力地喘息着。
他跟着花柚耳濡目染,会一些医术。
只是不像她,为了闻星辞专门钻研过先天心疾相关的知识。见状心知不好,立时冲过去,将人扶住了,以法力护住他的心脉。
小龙:“柚柚帮你炼的药呢,可还有?放哪儿了?”
闻星辞张了张嘴,似乎意外他来得这样快,感激地一指他常住的那间客居,“放、放在屋里了。”
小龙没法子,搀着他往回走。
闻星辞一路道谢,倒显得尤其客气:“我只是想出来打个水,没想到身子竟然这样羸弱……”
小龙对他的讨厌仅是一种模糊、说不上来的感觉。
往细了思考,又觉得他或许并不是讨厌闻星辞这个人,而是不喜欢他占去了花柚的注意力。他来到山谷之后,不仅没做过什么坏事,还救过花柚。如今身子落下病根,竟虚成了这样,到走两步都难受的境地……
小龙难以想象弱成这样的会有多不方便,深觉同情,对他便多了一分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