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上冒出几个水泡,绽破在水面上,很快安静下来,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盛兴落下地面,看着小小的孔洞。水元素界失衡以后,整座界面都被水所覆盖,只是有些水凝结成冰构成地面,看起来和寻常土地没什么两样。这些冰不知有多厚,也不知在哪里终止。一旦落下去,如果找不到落下的孔洞,就很难再出来。
裴烟是火系修士,落进深不见底的冰水之中,没有火元素的补给,只会被无穷无尽的水元素湮没,不可能再出来,她必死无疑。
也好。
如此也可消除盛兴的嫌疑,免得临天宗宗主那老头上门找麻烦。还有小兔崽子的师兄。临天宗首席弟子也和盛兴差着辈分,盛兴本不该将玄淮看在眼里。只是这小子的气势和眼睛都不似只活了几十年的小辈,每每直视他时,盛兴的心底便会微微颤抖,控制不住的想要退缩和闪避。
越是实力强大的人,越能感知到碾压自己的大能的威慑。盛兴想不通,也不愿承认,但他心里却有着朦朦胧胧的感知,玄淮比他,甚至比十二家的所有人都还要强大。这怎么可能呢?
真是邪门。
如此一想,盛兴甚至有些庆幸。
他随意挥手,将不远处一座冰雪小丘整座铲起,重重的落在孔洞上,拍拍手走了。
裴烟潜伏在冰下,确定盛兴离去,她才循着之前留下的记号,向孔洞游去。等到达原地,孔洞犹在,其上却摞了不知多厚的一层冰雪,怎么也挪不开。
她尝试燃起火焰,然而整个人浸泡在冰水之中,羽毛都打的透湿,火焰更是无从亮起。
冰水无孔不入,裴烟只觉得寒冷至极,只心口处还有一丝热气。她心知照这样下去,她很快就会神志不清,而后陷入昏迷。
被冻死,哪只凤凰是这种不体面的死法?
裴烟惊讶自己还有功夫想这些,不由得笑了笑,努力辨认方向,朝着水壁方向游去。腰侧的伤口持续渗血,血丝飘在冰水之中,染红了裴烟一路游泳的道路。
在先前和盛兴的周旋中,她靠着激怒盛兴引起他的情绪波动,才找到机会逃了出来。但盛兴铁爪深入裴烟的右腰,划开了一道深深的伤口,方才战斗搏命时不觉得,现在稍有松懈,失血造成的虚弱蔓延到四肢百骸,引发了连绵不绝的鲜明的疼痛。 昏昏沉沉中,裴烟晃了晃脑袋,想起兽族不可失去纯血,火焰止血又不可用,扯下布条胡乱勒紧伤口,继续向水壁游去。终于触碰到坚实冰块的刹那,裴烟几乎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但她很快失望了——她距离水壁还有很远,只是冰块从水壁开始封冻,不知到底有多厚。
上天入地无门,无天无地之所,所见唯有白茫茫的冰水,甚至没有任何一个活物,难道我就要死在这里了么?
死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
裴烟实在太不甘心了。
她终于不再走天道为她设定的道路,接受了凤凰一族的传承,还有了出生入死的朋友,就连玄淮身上的谜团也快要解开了,她不甘心死,她绝不会在这里死!
裴烟抽出长刀,狠狠插进冰层之中。但冰层冰封上千年之久,刀势虽猛却收效甚微。在裴烟挥刀的动作之中,一滴滴的血花在水中晕开,丝丝缕缕的下沉,落到下层奇形怪状的冰层上。
冰层悄无声息的裂开一条缝隙,露出内里苍白的颜色。随着血液积累变多,冰层下的东西好似吸饱了血,颜色由苍白转为赤红。
裴烟已然昏昏沉沉,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上方的冰层中,并未注意到下方的动静。到后来,她只是机械的挥动手臂,长刀徒劳无功的带下陈厚的冰屑。
不知坚持到什么时候,裴烟脑中的弦嘭的崩断,她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寒冷的冰水将她团团包住,裴烟在水中下沉。
不知昏迷了多久,当裴烟再次醒来时,身边黑漆漆一片,但她好歹不再泡在冰水中了。她不清楚现在处境,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睁着眼睛感受四周。
不知怎么的,她觉得身边仿佛站满了“东西”。
之所以不说是人,是裴烟通过能量等的感知,觉得这些东西并非人形,而是高大的其他生物。她谨慎的贴紧地面,而“东西们”久久没有动作,裴烟才打了个响指,一星火焰在高处亮起,短暂的照亮了她的周围,照亮了身边“东西”的脸。
它们按照队形,衣着相同,间距相同的排列着,俨然是一支规模小却十分规整的方阵,只是早已没有了生机。
只要不是活物,事情就好办多了,裴烟大大松了口气,拖着湿哒哒的衣裳从地上爬了起来,手掌中火焰大亮,细细端详它们的脸。
这一看给裴烟带来了极大的视觉冲击,这些东西从头到脚都长得一模一样,赫然是前不久消失在长生渊之中的长尾鸟!
第63章 傀儡阵
在一开始的震惊过后, 裴烟想起水壁处凸凹不平的长尾鸟壁画。她没来及的细看,也不知壁画之外是否还有文字记载。也许长尾鸟壁画不单单指的是具体的某个人,而是凤凰族群中的一类人。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 现在她所在的地方是友非敌,尽管她现在不是一只鸟,但大家确实系出一脉。裴烟打了个响指,将火焰挂满洞壁。
随着光线逐一亮起, 她所在的这块地方也鲜明起来:穹顶上还有潮湿的水迹, 显然裴烟是从穹顶落下来, 身上的水滴把穹顶壁画上的颜色洗的分明。
自穹顶开始, 至地面以下,一只只凤凰首尾相衔, 华丽的羽翅遮天蔽日的展开,似乎历经千年风霜,依旧可以振翅而飞。他们的喙最为醒目, 是鲜红的, 血一般的颜色。 裴烟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想起自己还是凤凰形态的时候, 喙仿佛不是红色的。血液在兽族中有非同小可的地位,绝不会是随随便便画就,必然有其用意。
而较为常见的, 则应当是族群血脉的传承。
想到这里, 裴烟向侍立在一旁的长尾鸟看去。九只长尾鸟列成一个方阵, 显得本就不宽裕的密室愈发拥挤。裴烟站在一只长尾鸟面前细细端详, 纵使没了生机, 眼前的长尾鸟呈现出一种固态,好似时光不曾走过, 乍一看如同雕塑。
他的喙不是红色的。
“唔。“
裴烟疑心或许是火光映照的缘故,她没能好好辨认,正要取出夜明珠倾身靠近,却不慎牵扯腰部的伤口,痛的她闷哼出声。
兽族最大的优势之一,既能忍耐人所不能忍的痛苦,伤势又愈合极快。可裴烟腰部的伤口拖拖拉拉,到现在也只是结成薄薄的血痂,动作一大便会再度破裂。
裴烟阴沉沉的想着,盛兴的铁爪果然不是凡物,那股子铁锈味也并非她一开始以为的血腥,而是铁爪上涂抹的其他东西。一旦被铁爪所伤,爪上含有的物质便会在伤口持续作恶,极大的降低猎物的抵抗能力。
她索性坐在地上,决定先行处理伤口。
这间密室相当简陋,似乎是一个临时修整的场所。除了九只长尾鸟和华丽的有些突兀的壁画之外,什么也没有。
裴烟靠在画满壁画的墙壁上,掌心柔和的白光亮起,她狠了狠心,一掌向伤口处按下。
血液沸腾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裴烟额前冷汗直冒,掌心阵阵白气升腾,将她因疼痛而有些扭曲的脸映的模糊不清。
裴烟又开始觉得自己像只烤鸡了。
自从在长生渊接受传承,裴烟鲜少使用凤凰火,多是在长生渊万火中随意取用,一是低调,二是在实力不济时藏拙,算是个小小的生存智慧。
凤凰火久未使用,今日一现散发着莹莹光晕,纯净非常,像是有人为她做了高度的提纯。凤凰的火焰至高至烈,烧尽天下污秽,除去铁爪之毒不在话下,就是很痛。
痛感丝丝缕缕钻进骨髓和肌肉,烧灼的裴烟昏昏沉沉,本想查一查凤凰火因何变异,也抛在了脑后。半响,裴烟咬牙切齿的站起身,又痛的弯下腰去,一套动作拉扯之间,伤口更痛了。
裴烟:“.......”
仿佛所有的动作都会牵动腰部的肌肉,随时给她来一场疼痛等级第一名的忍痛考验。
反正这里没人看见,裴烟干脆弯着腰往前挪动,打算再看看长尾鸟们的不同。然而弯腰不看路一定会撞到头,她嘭的撞在一具长尾鸟的身体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裴烟揉了揉头,正在感慨身体保存的挺好没变脆.....! 她猛地直起身来,直面眼前的长尾鸟战士。
裴烟没有揉眼睛,也没有出现幻觉,她可以肯定自己走的是直线,可眼前这只长尾鸟正出了队列,笔直的拦截在她的道路上。
裴烟干笑了两声。
一刻钟前她还自信满满,有道是自家人不打自家人,她总不至于在密室里被人包了饺子;可眼前的长尾鸟战士面上虽没有表情,可也着实谈不上面色可亲。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长尾鸟并不给裴烟思考的时间,他如同一架老旧的机器,浑身每个部件都散发着咯咯蹬蹬的摩擦声,在原地调试自己,而后看定裴烟,大踏步向她走来。
眼看他距离裴烟只有几步之遥,裴烟划破手掌,鲜血汩汩流出,她猛地挥手出去,血液不偏不倚,落在长尾鸟的脸上。
“咯咯”
血液顺着长尾鸟的羽毛留下来,流过他的喙,不再向下,而是在喙边停留,血迹慢慢晕染开来,将长尾鸟的喙染成赤红的颜色。
密室里积年的灰尘落下,将九只长尾鸟的羽毛落得有些灰扑扑的。但沾染了裴烟血液的那一只,羽毛像是被水洗过,在方阵中鲜明的刺眼。就像是一滴甘霖,唤醒了整座森林,长尾鸟好像活了过来。
裴烟锤了锤剧烈跳动的心口,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
结合方才长尾鸟对血液的反应和墙上的壁画,这九只鸟应当是凤凰族群中的傀儡战士。每逢九人可以结成一阵,称为傀儡阵。而血色鸟喙的寓意也很简单,首尾相衔,受血裔传承而升天,正是兽族传统的培育后代的方式。
她福至心灵,以沾满血的手指去挨个抚摸墙上的红色鸟喙。待裴烟转了一圈后,密室轻轻震动起来,穹顶处最大最华丽的长尾鸟扇动了翅膀,在拥挤的密室中掀起风声。
裴烟下意识眯着眼睛,却未曾感受到飞扬的尘土。仔细看去,那只鸟只是穹顶镶嵌的溯影珠所成的幻影,悬浮着落在裴烟面前,正是凤天属下大将,长尾鸟。
长尾鸟面容肃正,分外严肃:“天劫已至,神族前途不明。此密室非纯血血裔不能开,若有幸再度开启,便是我凤凰氏族血脉不绝。神谕如此,活人不能保全,但傀儡应当可以。“
他身后视线拉远,赫然是密室中的九只长尾鸟模样,只是比之光鲜亮丽许多:“此九人是我战死的心腹部将,为保我族后裔,甘愿留存残魂和神力,死后不入凤凰墓,炼为傀儡。幼崽可以神力激发,驱策口诀在胸前凤凰文处。“
画面扭曲起来,长尾鸟的背景开始晃动,所谓的“天劫”到来,他匆匆道:“世间无所谓天道,可信者唯有本心!切记切记!”
长尾鸟严肃的目光中带了些慈爱,随后停止溯影。密室中再次陷入宁静,和方才喧嚣的背景比起来,这份宁静让人有些难受。
裴烟走上前去搜寻,不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傀儡胸前的凤凰文,正是凤天传授的凤凰心法中的九字真言。凤凰文有一奇特之处,非凤凰血裔不能辨识,似乎使用凤凰血写就,如此一来,就能避免他人冒用的情况。
裴烟挨个查看完毕,走到密室尽头单膝跪地,羽翅现出收拢于地面,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凤凰大礼。九只长尾鸟经过千年凤凰,现在已成残破的傀儡,但生前镇守凤凰一族,不知是何等意气风发。
她低声道:“各位前辈,得罪了。”
话音落下,漫天大火自密室起,火舌卷动扭曲,眨眼间吞没了九只长尾鸟。
........
裴烟安然坐在火中,左右两侧各站着四只鸟,还有一只被她滴上血液的站在正前方。火焰在长尾鸟们身上灼灼燃烧,她时不时的绕着几只鸟转一转,全然像一个烤串师傅。
能将傀儡保存千年,凤凰曾经的实力和容光自不必说,只不过或许是制作傀儡时九人便身体受损,加之制作时间短暂仓促,这九只长尾鸟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哪怕不看,只听之前咯咯作响的声音,也能猜到这些傀儡的运转情况不太好。
而此处密室的机关也暗藏玄机:只能进,不能出。
凭借纯血血裔的血,密室会打开大门让她进入,但密室只能从里面打开,若要离开密室,则必须破坏掉它。裴烟充其量是个半神,有神之心和神的传承,尚且不具备神的力量,而密室是千年前的凤凰神族所建,裴烟与之实力相差太多,走不出去。
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修补好傀儡,号令傀儡打破密室,裴烟才能出去,真是个完美的闭环。
傀儡虽比真神等级低上很多,但还是具有神族血脉。裴烟以半神之躯锤炼九尊神级傀儡,好比小桶企图灌满大缸,根本不可能。
是以裴烟烧一会休息一会,周而复始,不知在密室里呆了多久。
困乏难当,裴烟不得不想些事情,免得自己昏睡过去。忽然,裴烟猛地坐起,她忘了一件事——玄淮!
玄淮昏迷中需九韶灯阵的供养,可她隔绝在密室之中,显然是穿不过去什么力量的。因着被盛兴追杀又坠入水中,裴烟疲于奔命,直到方才才发现,九韶灯阵已经终止,被花海女收回。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玄淮遇到了袭击?
密室中难辨日月,裴烟并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想来也有小半月,十二家的人说不定早就结束狗咬狗,各自派自己子弟进入神墟了。
“咔嚓”
像是验证裴烟的猜测一般,头顶上的冰层咔咔声不绝,正在寸寸断裂。神墟是块宝藏,没几个人舍得诱惑,虽说十二家约定只能进入年轻的子弟,未必没有常年闭关的老妖怪浑水摸鱼,想要在此地精进。
否则十二家中翘楚也不过是夏清的水平,谁能掀动累积千年的陈冰?那几乎是摧毁了水元素界沉寂的半数力量。
裴烟先前的侥幸和惬意尽数消失,在温暖的凤凰火中,无声的落下一背冷汗。她顾不得所有的傀儡,只发狠的锤炼最先觉醒的那一个,以便对抗来敌。
火势凶猛,然而密室外的人动作更快,以摧枯拉朽的架势毁掉冰层,裴烟甚至能听到那人在冰上走动的声响。
快些,再快些,只要炼好一个傀儡,不管来的是哪家的老妖怪,都能出其不意的予以重击。
“咔嚓——”
密室顶部开始出现裂痕,像是破碎的蜘蛛网。若非还有一层薄薄的神力屏障包裹推举,密室穹顶只怕已经落下,砸在裴烟身上。
长尾鸟的手臂,双腿在火焰中灵活起来,羽毛灼灼生辉,紧闭的双目骤然睁开,如有神智。恰在此刻,密室顶上那人一拳挥下,穹顶应声而落!
裴烟来不及收起凤凰火,厉喝一声:“去!”
长尾鸟展开双翅,扇动间带起迅疾风声,朝穹顶落下的人撞去!
裴烟不敢转开眼神,死死盯着那人落下的方向,奈何天光乍现,长尾鸟巨大的羽翅遮天蔽日,将不大的缺口挡的严严实实。
一阵白光过后,密室内寂静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