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大,总有他们的容身之所,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安顿下来,湖水澄碧,太阳金辉,清风芬芳,和西卫高原有些像的地方,桃夭一定会喜欢的。
至于生活,根本不用发愁。就算不能使用法术,做猎户也好,做农户也好,都难不倒他。
他心里想着,嘴里就说了出来,阴冷的地牢也变得有了几分暖意。
搭个茅草屋,篱笆墙围出个小院子,院子里种上桃夭爱吃的菜。
楚离脚步一顿,她爱吃什么?口味如何?甜的酸的辣的,他一无所知!
掌心紧紧握了下,他轻轻吐出口气,还好,他还有机会了解桃夭。
再在屋前种上一片桃林,如霞似火,桃夭在花下起舞,一如万年前二人在摘星池时的样子。
桃花酿成酒,他卖酒回来,给她捎上时兴的花样子、小首饰,她朝他飞奔而来,裸着脚踝,雪白的长裙划过优美的弧线,目光专注而热烈。
是梦还是真实的过往,楚离已经分不清了,他恨不能立刻冲出地牢带桃夭走,可最后的例子告诉他不能,他必须耐心等待桃夭自己想通。
黑暗模糊了时间和空间,也许是一天,也许是无数天,他等待着,却始终等不来桃夭。
楚离着急了。
不审他也不见他,不像是桃夭的个性,是不是佛陀已经来了,桃夭忙着应战顾不上他?那桃夭有没有危险?
楚离硬生生打了个寒颤,疯狂地呼喊着桃夭,可没人回应他,甚至连回声都没有。
说是地牢,但这片黑暗无边无际,他走了许久连堵墙都没碰到。
等待的惶恐令楚离精神恍惚,犹如困兽一般狂躁。
她有什么罪,是他把她拉下神坛,是他任由旁人羞辱她,陷害她,是他的贪欲毁了她!
她小心翼翼捧着心给他,可他,接过来,扔地上,碾碎了。
那个时候,他怎么会伸手抱住别人?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多好,他会轻柔地亲吻她,绝对不会让她流泪,可惜世上没有如果,伟大如神明者也不能让时间重回千百年前。
楚离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在哭。
黑暗的另一端,桃夭一直在默默地看着他。
魔界独有的黑暗囚笼,外面一瞬,笼中一年,她看了他半个时辰,笼中已是万年过去了。
没有人能捱得过万年的黑暗和孤独,通常人们会绝望、崩溃,继而哀求,下意识将一切秘密和盘托出。
桃夭没有听到她想知道的,满耳皆是楚离的爱慕、悔恨,看着彷徨无措的他,桃夭一时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鬼卿到底怎么死的她并不在意,说到底,人间经历的惨痛和鬼卿脱不开干系,就算此时鬼卿不死,她也容不了他多久。
楚离没说任何有关灭佛令的信息,是他嘴巴太严,还是问心无愧?
桃夭忽然想去上辈子自己死的地方看看了。
这里已成了一座荒城,但记忆中的城墙还在,和阴森森的天空一样死气沉沉的,红的绿的苔藓遍布百年来历经沧桑的老城墙,看上去有一种诡异的压抑感。
墙根下长满了半人多高的荒草,偶有蛇虫簌簌爬过,早没了她死时的痕迹。
她死的时候在想什么,桃夭很努力地回想着,似乎……在期盼着某个人来救她。
那人骑着高头大马,披着亮闪闪的盔甲,威风又神气,阳光模糊了他的面容,她看不清他是谁。
桃夭轻轻靠在城墙上,佛珠里的水清且涟漪,映着佛光,灿若星辰。
好像楚离的眼睛!
桃夭心头重重一跳,重新收好佛珠,却在低头的瞬间,一股劲风劈面而至。
她手指一弹,更为凶悍的风迎头撞上,砰一声,接着是扑通扑通两声,两个人影狼狈地摔落在地。
是小红和君迁子,桃夭眉头微蹙,却很快舒展开,“给你师父师姐报仇?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重再来吧。”
“好不容易等到你落单的机会,岂能放过?”小红死死咬着嘴唇,又是一剑刺过来,君迁子紧随其后,长剑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从下向上朝着桃夭的小腹。
桃夭冷哼一声,都没有用红莲火,袖子一甩,他二人再次不出意外地摔在了地上。
不过这次比较惨,一个摔断了腿,一个吐了满衣襟的血。
桃夭冷漠地看着他们:“事不过三,下次出手我不会留情面了。”
小红撑着剑,一瘸一拐站起来,狠狠啐道:“呸!不杀了你,我愧对师父的养育之恩,魔头,我就算死,也要咬你一块肉下来!”
君迁子受伤比较重,挣扎几次才从地上爬起来,苦笑道:“桃夭,真没想到咱们会兵戎相见,想当初在天虞山你我还有香茹……唉,不提也罢。”
“所有人都说你是魔,可我觉得,你和鬼卿他们不一样,不然也不会饶我们两次。我们不是你的对手,只求你好歹念念旧情,留小红的元神在,我也算……对得起她姐姐了。”
他言语真切,说到最后已是潸然泪下。
寒风吹过,荒草瑟瑟地发抖,桃夭的心也无端端地颤了颤。
“你们走吧。”她望着暗沉沉的天际,眼神迷茫,就像找不到家的孩子,“我今天累了,不想杀人。”
小红提剑还要再战,君迁子硬挡在小红前面,晃晃悠悠道:“多谢,我劝她她不听,非要吃了亏才服软,如此,我们走了,你多保重。”
他突然剧烈地咳了两声,一口血吐出来,身子一软就朝前倒去。
桃夭一怔,下意识伸手去扶他,不料背后剑风袭来,长剑穿胸而过。
红莲火瞬间燃遍桃夭全身,忽悠一下,火焰消失,桃夭也消失了。
长剑止不住攻势,竟“扑”地刺中了君迁子。
香茹惊恐地看看君迁子的脸,再看看自己手中的剑,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
当啷,君迁子再也握不住手里的匕首,满脸苦笑:“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果然不该动歪脑筋……”
他声音越来越低,头也慢慢垂下去。
“姐夫!”小红从后抱住他,双双跌倒在地,“你撑住,我给你疗伤。”
灵力源源不断地输进去,君迁子的脸却越来越没有血色。
香茹的脸色也和死人差不多了,“没用的,剑身抹了无逢山的毒药。”
“解药!”
“无解之毒……”
小红气得想杀了她,“你来干什么?救你好姐妹来了吗?我知道你恨我们恨得牙痒痒,正好借机报仇对不对?”
“不是!”香茹捂着脸大哭道,“我喜欢他还来不及,生怕他讨厌我,怎么可能杀他?我、我以为桃夭要杀他……”
“你一直跟着我们……”小红还要说话,忽臂弯一沉,君迁子的两只眼睁着,彻底失掉了光彩,嘴微微张着,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姐夫——”小红一边大哭,一边拔出他身上的剑扔到香茹面前,“你滚,滚!姐夫倒了八辈子霉才认识了你。”
香茹捡起剑,转身看向桃夭,“如果你不来天虞山,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桃夭瞥一眼她手里的剑,却道:“毒药本来是给我准备的吧,一个两个嘴上说得好听,其实都想暗算我。”
香茹凄然笑了,“对,是我自作自受。”
剑光一闪,血从香茹的脖子淌出,顺着剑身流到她的手上,再滴滴答答流下,染红她脚下一片的黄土。
“我好恨……可我不知道该恨谁。”香茹无力地垂下手臂,随着一声压抑茫然的叹息,她的身体化成轻尘,依依不舍绕过君迁子的尸首,随风飘向无逢山的方向。
小红刚提起剑,桃夭的手指就点住了她的眉心,“忘了这一切,和你姐姐做林间的小狐狸去。”
红莲火烧掉了君迁子的尸首,桃夭把他的元神送入轮回,若是一天前她都不会这样做。
然而地上那片暗红的血迹,刺得她眼睛生疼。
啸风卷着黄尘在城墙下打起一个又一个的旋儿,桃夭木木地站着,记忆中那个男人的脸越来越清晰。
“我还能相信你吗?楚离。”
第77章 就像捧着一颗心
还没刚踏入魔都, 桃夭便觉得空气中蕴含着一股异常躁动的情绪,总是躲在角落的鬼魅们一反常态地满天乱舞,隔着十几里地都能听见它们的嚎叫。
魔都大半已毁于上次与天庭的大战, 废墟上空无一人,鬼头魔头们仿佛都消失了。
桃夭喊了声夏勒, 略停片刻,没有人应声。
夏勒总是在城门口候着她, 雷打不动,像这种情况是第一次出现。
桃夭越发奇怪, 忽听一声尖锐的唿哨,但见无数鬼魅如鸟儿般纷纷飞向天际。
过了那条白色的边界线就是人间。
桃夭蓦地一惊, 鬼魅接触到阳光就会灰飞烟灭, 若没人庇护, 它们没胆子跑人间作乱。
她立时联想到夏勒, 但夏勒一向听话,没理由背着她擅自行动, 除非是鬼卿的命令!
莫非鬼卿没死?
“大麻烦来喽。”咔嚓嚓一阵响声, 莫洛落在桃夭身旁,“说是奉你的号令,夏勒带人杀到人间去啦,整个魔界几乎倾巢出动, 我看这回人间要玩完。”
桃夭的心一沉,脸色变得很难看,“你确定是夏勒?”
莫洛点点头, “是他,谁都知道他是你的近卫,所以没人怀疑他的话。你要阻止他吗?”
桃夭不答, 只把一簇红莲火并佛珠交给他,“把龙王放出来,告诉他我不会回魔界了,请他自便。”
佛珠正中漂浮着一滴血,映着佛光散发出层层的光晕,乍一看有点像盛开的红莲。
莫洛郑重收好,“那家伙出来肯定第一个找你,我看你干脆和他一起去人间好了,说实话现在也就他信得过。”
桃夭淡淡道:“你把佛珠交给他,他自然会明白了。”
“有话不明着说,真搞不懂你俩。”莫洛挠挠头,径直来到地牢,指尖燃着桃夭的一簇红莲火,“你夫人让我给你捎句话。”
红莲火一点点驱散黑暗,露出楚离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脸,那是只有常年不接触阳光才会有的脸色。
莫洛愣了会儿才道:“也不是真的关你万年,充其量也就一天半天的,你怎么搞成了这幅样子?”
楚离失望地收回目光,“只有你一个人,桃夭呢?”
“魔界大举进攻人间,她大概追夏勒去了。”莫洛一把拽住急急往外走的楚离,“她让我把佛珠给你……哦,我明白了,里面有她的血,她是相信你的!”
楚离不错眼盯着佛珠里的那滴血,嘴角翘起轻轻一笑,“她心里还有希望就好。如果能平息这场争斗,不惊动佛陀,或许就不用重新锻造琉璃珠。”
修真界死了那么多人,怎么平息?天帝和桃夭都不是肯退让的脾气,也没有可退让的余地,天帝可是连亲儿子都不要也要灭了魔界!
莫洛上上下下打量楚离几眼,猛地灵光一闪,“你灵根定然受损了,镇魂针不会对你造成这么大的伤害,你先前吞了那么多元神,难道……”
“没有难道。”楚离打断他的话,头也不回地说,“夏勒有问题,说不定会对桃夭不利,我不能再耽搁了。”
不过须臾的功夫,人间几乎变成了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