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难道真的要听从她的意思吗?
好半晌后,裘部长彬彬有礼地问:“你有什么想法吗?”
娄清随手拉出一张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既然建造雕像归根结底是为了纪念战争的胜利,那么选址最好也能蕴含些更深的意味。”
这话倒是没错。
如果能叫人深思当然是再好不过。
可是建在哪里才算富有意味?
曲上将点点头:“你有想法吗?”
娄清义正词严道:“那当然是该建在垃圾星了!”
在座众人:“……”
娄清仿佛看不到他们难看的脸色,信口胡诌道:“垃圾星是我出生的地方,那里象征着故乡,而联邦就是所有民众同属的故乡。所以把雕像建在垃圾星上,就是在提醒所有人,谨记联邦带给你们的一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在座众人:“……”
貌似有点道理,但又奇奇怪怪。
卓书记脖颈上青筋直跳,忍不住高声反驳:“可是根本就没有人会去垃圾星!建在那里有谁会看?”
“您太厉害了,一下子就问到了点子上!”娄清兴奋地拍了下桌子,“如果把纪念性的雕像建在垃圾星,顺带还能发展垃圾星的旅游.行业,促进人流循环,带动周围星域的各种产业,岂不是一石二鸟?”
卓书记:“……”
会议又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
会议期间,娄清舌战群雄,任谁提出问题都能想出些奇奇怪怪的角度给反驳回去。
到了后来,甚至还真让大家品出了一些这个主意的妙处来。
会议结果最后还是听从了娄清本人的意愿,决定将雕像建在垃圾星上。
文件签署好名字,盖下红章,终于尘埃落定。
会议结束后,大家纷纷散去,忙活各自繁琐的工作,而娄清则跟着霍司令去到他的办公室里。
关上门,办公室里便只剩他们俩。
霍司令终于等到机会,问出自己好奇已久的问题。
“为什么想把雕像建在垃圾星?”
这个问题在方才的会议上至少被问了不下几十回,娄清从没有犹豫过,总是能迅速找到各种答案抛回去。
然而到了这时候,她却沉默下来,好似这个问题对她来说非常难以回答。
“我希望记住自己的来处。”娄清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我也希望若干年后,旧事已远,回忆已淡,但这座雕像还能提醒军部,阶级流动的通道永远不该彻底关闭。哪怕没有通天大道,至少要开一扇小窗子,让底下的人能看见光的模样。”
霍司令一错不错地看着她,静静地等待着她继续往下说。
“我也希望这座雕像能时刻提醒联邦的执权者们,不论首都星多么发达……灯红酒绿、歌舞升平,也永远不要忘了相隔千万光年之处,可能有人连生存都难以为继——
“那也是你们治下的子民。”
娄清说完这番话,徐徐叹了口气。
霍司令神情复杂:“刚刚面对那么多联邦高层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这些?”
娄清仿若放下了心头大事,她笑得十分轻松:“霍司令,人性这个东西,难道你不比我清楚吗?”
人或许能接受自己的不足,但当众被揭穿,总是难免令人恼怒。
腐骨生疮,糜烂的肉瘤也非一天能割尽。
霍司令沉默了许久。
好半晌后,他才缓缓说:“我明白了。”
他的语气十分郑重,像是在许下一个任重道远的承诺。
“砰!”
窗外突然升起一束巨大的烟花,散落的彩色光点纷纷扬扬撒向人间。
随之响起的是人民欢呼雀跃的声音,夹杂着对未来的憧憬与畅想。
气氛一时间轻松下来。
娄清耸了耸肩:“首都星不是不允许燃放烟花的吗?”
霍司令也笑了:“特殊时期,特殊政策。”
外头好似在开一场盛大的烟火会,声响持续了许久才慢慢歇下去。
办公室的窗户上沾到了些红色的烟花碎屑,鲜艳亮丽。
娄清问:“要找人来擦一擦吗?”
霍司令笑说:“不用了,还挺好看的。”
娄清挑了挑眉:“好吧。”
娄清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
她熟练地给自己泡了杯咖啡,然后随意地坐到宽大的沙发上。
“还没问过您,那些归降的进化种后来都怎么处理了。”
“就按照当初承诺过的那样,新建了一间实验室,专门用来研究它们的基因密码。”
娄清有些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它们知道我当初说……说知道它们的基因密码、是骗人的了吗?”
霍司令假作严肃:“当然。”
“那……”
“不过你也不用太心虚。”
娄清摸着后脑勺:“为什么啊?”
霍司令解释:“我们后来在星盗的基地发现了自毁程序,以及一些类似的东西。”
娄清恍然:“也就是说……”
霍司令点点头:“如果帝国成功复辟,辛复也不可能留下它们的。”
娄清缓了口气。
她想了想,接着问:“那实验室运转会给联邦带来麻烦吗?”
“你想太多了,”霍司令乐呵呵地说,“那些研究员还想要感谢你,给他们带来了那么好的研究对象呢!”
娄清闻言,无奈地扶住额头。
她捧起逐渐转温的咖啡,浅浅尝了一口。
提到研究……
娄清又想起一个人来。
“之前杜绥和我说过,乔松平被关进了最高监狱,彻底与外界隔绝,所有信息都不再互通……他现在怎么样了?”
虽说乔博士在最后关头操控机甲自爆,给了娄清近乎致命的一击,然而早先的情谊并非作假,娄清依然想要知道他当前的情况。
“你说他啊……”
霍司令犹豫许久才给出答复:“他昨晚在监狱里自.杀了。”
娄清十足震惊:“那他现在……”
霍司令摇摇头说:“没抢救过来,已经离世了。”
娄清手指轻颤,连咖啡杯都差点没拿稳,深褐色的咖啡微微洒出来一些。
“他的境地其实并不算差,”霍司令认真解释,“乔松平是高端技术人才,在哪里都算少数精英。军部之前交给过他一份秘密合同,只要他能为军部制造机甲、研究新型的制造技术,就能够凭此减刑,提前出狱。”
娄清绞紧手指:“那他……”
“他没有接受。”霍司令似乎也不大能理解乔松平的做法,表情中浮现出些许困惑。
“最高监狱应该看管得很严密,根本不可能携带刀具进去,”娄清十分不解,“他怎么能自.杀的?”
“事实上,我们也非常困惑,”霍司令眉头微皱,“根据法医的检测报告来看,他的体表没有任何伤口,血液中也没有检测出哪怕一点轻微的毒素……如果不是确认他的脑神经均已死亡,我们甚至怀疑他只不过是睡着了。”
住院的那段日子里,娄清曾仔细思考过乔松平的行为逻辑。
他坚持被称呼为先生而非博士,认定了机甲的外型应当用红色就不予修改,愿意把自己的作品陈列在博物馆里无私展示……
他梦寐以求着造出更好的机甲,进入更好的文明,连理想都雕饰得如梦如幻,却难以落地生根,犹如一触即碎的泡沫。
“乔松平的学术素养毕竟还是联邦顶尖水平,如果他想要自.杀,这对他来说确实不算是难事,”旁边的霍司令还在说话:“只不过这大抵要成为最高监狱的一桩悬案了。”
“是啊。”娄清轻不可闻地附和。
乔松平从一而终,至死都维持着他的个人美学。
甚至连死法都讲求完美。
窗外人声鼎沸,桌上杯盏已凉。
地面上溅到的咖啡星子渗进地毯里,只剩下一小滩湿洇的印迹。
屋内的气氛有些压抑。
霍司令见到娄清凝重的面色,有心缓解气氛。
他想了想,主动说:“还没告诉你,我已经升职了。”
娄清一怔,许久才笑着问:“恭喜啊,不知道往后见了该怎么称呼?”
“霍司令、霍元帅,都可以。如果你乐意的话,直接喊名字也行。”
“那怎么行,”娄清捧着肚子笑了几声,“恭喜霍元帅升职了。”
阴差阳错,身份逆转。
当初的欧元帅恐怕也想不到,自己蝇营狗苟大半辈子的地位,竟然被别人踩着自己得到了。
新上任的霍元帅无奈道:“你可别埋汰我了。”
娄清促狭道:“我太穷了,贺礼薄一点别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