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微之似乎并未察觉两人的亲密姿态有何不妥,抱着手道:“我比你大了快三百岁,修为高一些也是应该。”
提到这一点,晏平生嘴角的弧度微不可见地向下些许,他转开话题:“我老爹前日为你备了一份礼物,如今你化神,正好得用。”
他手中出现一枚嵌着赤红晶石的手镯,递在谢微之眼前。
谢微之瞧了他一眼,握住手镯,下一刻,手镯就在她手中化作一枝青竹。谢微之挑眉,眼中带了些兴味,心念一动,青竹又变作寒光凛冽的长剑。
“如何?”晏平生笑吟吟道,“此物名为千机,九品灵器,与你甚是相合。”
谢微之勾了勾唇角,长剑化作小巧的匕首,她手腕翻转,直直向晏平生攻去。
晏平生抬手,挡住她这一击,两人未曾动用灵力,只凭招式在方寸之间过了数招。最后,晏平生自身后将谢微之拥在怀中,架住谢微之右手,两人一时僵持。
“晏七何时知道了,我缺一把趁手的兵器?”谢微之徐徐问道。
晏平生脑中顿时空白一瞬,他干咳两声,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
他放开手,谢微之也没有追问,千机在她手中化为手镯。将赤晶手镯戴在腕上,这抹红色衬得她皓腕更显雪白。
“这千机,我收下了。”谢微之偏头,对晏平生清浅一笑。
晏平生与她对视,神情有片刻呆滞,而后才扬起一个笑。
有些话,他还不能说,有些事,晏平生还不能告诉谢微之。
“别发呆了,”谢微之重重地再拍了下晏平生的肩膀,“快去给我打兔子。”
修仙之人,早已辟谷,少有人会如谢微之同晏平生一般看重口腹之欲。
晏平生纵容地笑道:“好,这就去。”
不管未来如何,眼下,只要他们能在一处,那就够了。
*
龙阙域,凌霄剑宗,主峰大殿。
明霜寒走入大殿时,清虚子正站在供奉在灵堂上的历代掌教排位前。
“师伯。”明霜寒在他身后抬手行礼,声音清冷。
清虚子转过身,负手看着自己这个天资最是卓绝的师侄,实在忍不住叹了口气。
师弟啊师弟,你为何要霜寒修行无情剑诀,连其中利害都不向他陈明,以至于如今,霜寒化神之后,七情突然恢复,痛苦不已。
“霜寒,你前日聆音楼一战,身上伤势,可已恢复?”清虚子关怀道。
明霜寒点头,沉默一瞬才道:“前日因我个人私情,让宗门与其他势力交恶,请师伯责罚。”
他低下头。
清虚子摆了摆手:“什么责罚,你所行,只要无愧本心,不违道义,宗门便永远站在你身后。”
“我今日唤你来,是有另一桩事。”清虚子望着明霜寒,须发皆白,神色中显出一股悲悯,“我闭关一月,为你卜了一卦。”
“霜寒,半月之后,太衍宗掌教继任仪式上,你可以见到,自己最想见的人。”
“你如今心境有失,修为难进,半月之后,是你的转机,但,亦是你的劫数。”
若是此劫不能渡过,便唯有沉沦。
修行无情剑诀的明霜寒,到头来,此生最大的劫数,便是情劫。
在听见最想见的人这几个字时,明霜寒便怔愣在了原地。
他如今最想见的人,便只有一个谢微之。
他还能见到她么?
“若你想去,那此番便由你代表凌霄剑宗,前去东境观礼。去与不去,全在一念之间。”清虚子的眼神很是复杂。
明霜寒屈膝半跪在清虚子面前:“多谢师伯,霜寒,愿往。”
若是能再见到微之,哪怕是刀山火海,他也会前往。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清虚子目光悠远,繁杂心绪最后都化作一声轻叹在大殿中回荡。
情之一字,从来是半点不由人。
*
青崖域,上阳书院,孤岛之上。
文圣盘坐岸边,披着蓑衣斗笠,正像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老渔夫。
子书重明立在他身旁,脸色尚有几分苍白,脊背却挺得笔直。身着玄色深衣,不笑时竟显出几分萧杀。
“你对战魔尊的伤势还未好全,便又同几名化神动手,当真不怕损伤根基。”文圣握着钓竿,徐徐开口,双目睁开,眼神仿佛看尽世间沧桑。
子书重明哑声道:“...师尊,这世上,总有一些不得不去做的事。”
是他害了她,他欠了她,他只是想,为她做些什么。
哪怕她已经看不见,哪怕她或许不在乎。
唯有如此,子书重明心中才会好受些许。
“三百年了,你还是没有放下么?”文圣悠悠道。
子书重明默默无言,许久才道:“...我放不下。”
“师尊,我心中有愧,放不下。”
那是与他一起走过山水之间,引他走入符道的人。
若是没有谢微之,就不会有符尊子书重明,拿着半本残缺剑诀修炼的小书生清风,许是早就因为修为不济,死在百年前。
子书重明始终忘不掉,当日自己说出那句‘你是不是以为,只要桃夭死了,我就只能陪着你?不,如果她活不了,我就陪她一起去死’时,谢微之的神情。
其实这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但他再也没有机会,与微之说一句抱歉。
文圣抬头,天边浮云聚散无常,如人心难以捉摸:“重明,你可知,世事崎岖,从无回头路。”
后悔,是这世间最无用的情绪。
“你可还记得,我为何为你改名重明。”
“长夜过后,天光重明。”
“无论如何,一切都会过去。”
子书重明不知想到什么,有些失神。
水面钓竿微动,有鱼咬钩。
“半月之后,太衍宗掌教继任仪式,你便代为师前往观礼。”文圣提起钓竿,将一尾肥硕的草鱼放进桶中,吩咐道。
“师尊与青松真人乃是旧交,此番何不亲自前去,正可一叙。”子书重明觉得有些奇怪。
文圣答道:“不必了。”
子书重明便没有再多问,师尊行事,自有他的缘故。
同一时间,司命峰顶,谢微之坐在火堆旁,撑着下巴等晏平生烤肉投喂。
“你来得正巧,若是再迟一时半刻,我许是就不在太衍宗了。”她从储物袋中摸出两个酒瓶,扔了一个给晏平生。
晏平生接住酒瓶,侧头看她:“你不在宗门多留几日?”
他知道,以谢微之的性子,必定是不会久留在太衍宗的。
“该看的人看过了,该办的事也都办了,还久留作甚?”谢微之漫不经心道,这太衍宗里,没有什么能叫她久留的牵念。
“可我记得,半月之后,便是太衍宗大师兄司擎的继任仪式,你不留下观礼?”晏平生握着酒瓶问。
谢微之喝了一口酒:“是么?好像没人同我提过。”
“你可愿再留几日,等继任仪式观礼之后,我与老爹别过,咱们一道出游。”晏平生试探道。
“一道出游——”谢微之后倾,靠着树,手中握着酒瓶,姿态很是懒散,“与你一道,我有什么好处?”
晏平生换了坐姿,笑道:“那好处可多了,不仅天下美景我如数家珍,何处有美食,何处有美酒,也少有人会比我更清楚了。”
谢微之笑起来,调侃道:“小晏,你这话叫旁人听了,定要骂一句不务正业的。”
“旁人如何,我却是不在乎的。”晏平生理所当然道,“我只在乎,你作何想。”
“我作何想...”谢微之晃着酒瓶,靠近晏平生,“我自是觉得,再好不过!”
比起修炼,这世上,还有太多值得留心的事。
来这世间走一遭,便要痛痛快快,潇潇洒洒,才不负岁月。
两张脸凑得很近,晏平生几乎能清楚听到谢微之的呼吸声。
他莞尔,正要说什么,却被一声厉喝打断。
“你们在干什么?!”
云鸾一只手叉着腰,满面不善地看向晏平生,另一只手已经握上腰间九节鞭,蠢蠢欲动。
谢微之和晏平生齐齐转头,看向她的眼神都有一瞬茫然。
云鸾深吸一口气,上前强行挤进两人中间,又伸手将晏平生推开,语气不善道:“你是谁,干嘛离我师姐这么近!”
晏平生挑起眉梢,探头看向谢微之,这位是?
谢微之按住云鸾的肩膀:“这是我的小朋友,晏平生。”
她看向晏平生:“我三师妹,司命弟子云鸾。”
云鸾和晏平生对上眼神,刹那间火花四射,确认过眼神,是要抢师姐/小谢的人。
云鸾率先开口,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晏平生:“琅琊晏氏?你多大年纪,什么境界,和我师姐怎么认识的?”
她连珠炮一样将问题扔向晏平生,眼神活向看着要拱自家白菜的猪。
“云师妹,我与小谢,乃是萍水相逢,一见如故。”晏平生含笑回答,带着几分世家公子的矜傲。
言语之间,不着痕迹便将自己的辈分拔高。
云鸾觉得这句话怪怪的,却一时想不出是哪里不对。
谢微之看着这一幕,默默摇了摇头,过了快三百年,阿鸾虽然修为长进了,但别的就...
不过小晏这家伙,如今不过十九,也好意思叫阿鸾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