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与白两股力量碰撞在一起,劲风挟裹着灵气形成气旋,元婴以下修士在此,恐怕会轻易被这两股力量对撞的余波撕裂。
她望向天边,素白裙袂翻卷,风中唱起一曲无声的悲歌。此刻,在天地之间,谢微之的身形显得异常单薄。
灰色的雾气拥在晏平生身周,他未曾发现谢微之的到来,他已经没有余暇关注这些。
晏平生是域外荒魂,原本不惧天道,只是他要做人,便不能放任自己吸收力量,更不能掠取此界生机。
谢微之知道,若是他肯放手掠取此界力量,绝不会如此狼狈。
可晏平生没有,因为他要做人,他要留在她身边...
一旦放任自己掠取力量,很有可能就再也停不下来,晏平生不能叫自己身为人的情感,被域外荒魂的本性压制。
天道真是这世间最公平,又最不公平的存在。
它将拥有阿修罗族血脉的谢微之视作异数,叫她前半生颠沛流离,轻若飘蓬,也将域外荒魂投生的晏平生,视作必须诛灭的存在。
这就是天道的规则。
它不懂爱恨,不懂晏平生想做人的希望,它只知,域外荒魂,胆敢侵入此界,必要诛灭!
天道力量下,晏平生属于人类的躯壳一寸寸被侵蚀,化为灵体。
他半张脸还是人形,半张脸已化作灵体,诡异可怖,可谢微之看着这一幕,不觉害怕,只觉心疼。
眼泪滑落面颊,寂静无声。
天柱之下,是天道力量最弱所在,在这里,它并不能一举诛灭晏平生。这一点显然让天道狂怒不已,浓云中雷电闪动,整个天幕似乎都要沉沉坠下。
‘此间生灵,诛灭域外荒魂者,得气运加身——’来自天道的谕令,骤然炸响在此界生灵耳边。
悲伤定格在面上,谢微之的瞳孔因为愕然,有一瞬收缩。
什么是气运?
气运加身,得天道庇护,于修士,此后道途,便是一片坦荡。晏平生域外荒魂的来历未曾暴露之时,他乃天命之子,便是大气运者。
天道如此暴怒,或许,也因为它竟然让自己必须诛灭的域外荒魂,成了天命之子——
天道谕令下,晏平生之敌,是天下所有生灵。
这天下,有谁不渴求气运,谁能拒绝天道——
鸦青长发在风中舞动,谢微之在天柱下转身,千机在手中化为长剑,凄艳决绝。
不过短短半刻,已经有无数身在附近的修士赶来天柱。
面对挡在天柱之前的谢微之,有人开口质问:“谢尊者,你此举何意?!”
她此时挡在众人面前,难不成,是想独自占下这一份气运?
也未免太托大了些!
谢微之看着面前一张张各异的脸,持剑而立,冷然道:“今日,本尊在此,谁也休想上前半步。”
谁也休想伤他。
众人便也看出,她此举并非为独占气运,反而,像是在保护——
“天道有令,诛杀域外荒魂,谢尊者,你在作甚!”
“难道,你竟要护着那域外荒魂不成?!”
“谢尊者,你要违逆天道么?!”
他们自然是不清楚谢微之同晏平生的关系,他们只知,谢微之竟然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护住那可能颠覆天下的域外荒魂!
她怎么敢?!
谢微之孤身站在天柱前,面对众人质问,未曾退让半步。
有心急的修士未曾将她的话放在心上,飞身径直向天际而去。
阵法闪动,那人身形被困在半空,眼神一厉,转身向谢微之袭来。
谢微之眼中未起丝毫波澜,剑锋闪动,鲜血沿剑刃滚落,那人便倒在她面前。
“本尊在此,越雷池一步,杀。”
她的语气很平淡,但这一刻,谁都知道,她的话,绝无作伪。
在场之人看着谢微之手中千机,心底泛起一股寒意。
谢微之以灵力传音,响彻天地每个角落:“欲诛域外荒魂,先杀本尊——”
今日,她要为了一人,与天下苍生为敌。
*
天道的谕令,响在修真界所有生灵耳边。
药王谷,陶然居中,近日诸多变故,药王谷三尊在此,正是要打算药王谷未来。
木知谣坐在一旁,一边听他们议事,一边翻拣药草,她对宗门事务并不算精通,便少有开口。
听到天道谕令那一刻,容迟顿住了话音,木知谣也停下手中动作,怔然望向东方。
还未伤愈的容迟掩住唇,低低咳嗽两声,面上带了苦笑。
药王谷大师兄有些出神:“那人,竟是域外荒魂么?”
“气运加身...这真是天下人都拒绝不了的诱惑啊。”药王谷二师兄忍不住摇头。
谢微之会怎么做?几人心中不约而同闪过这一念头。
“欲诛域外荒魂,先杀本尊——”
这句话传来时,陶然居中,陷入一片死寂。
直到木知谣手中药草落地,她才回过神。
“三位师兄,”木知谣对三人扬起一个笑,轻声道,“我药王谷方遭遇大变,实力大损,尚需休养生息,实在不必去争这份大气运,不是么?”
药王谷大师兄与二师兄对视一眼,齐齐叹息一声,向她点了点头:“师妹所言有理。”
容迟没有说话,木知谣看向他时,他正垂眼望着地面,脸色苍白而透明。
“三师兄,可好?”木知谣知道他一定很难过,便也忍不住为他难过,她放轻了声音,温柔问。
容迟终于抬起头,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悲意,又带着几分欢喜,让人忍不住鼻酸:“…好。”
木知谣站起身,一步步向外走去,微笑着道:“自今日起,我药王谷闭谷,门下弟子,非令不可出——”
谢尊者,盼你二位,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103章 尾声(上)
北境魔宫, 主殿之中,离渊高坐主位,神情冷然。
魔宫所属跪在殿中, 战战兢兢地报上各种部署,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早在合道之时, 罗刹教上下便对离渊又敬又畏,如今他已至渡劫,便越发高深莫测, 叫人再生不起半点违逆之心。
身为殿中唯二能坐着的人之一,裴知惜只觉如坐针毡, 偏偏脸上还不敢露出分毫异色。
谢微之啊谢微之,你可将我害惨了!
裴知惜这些日子以来,已数不清自己把同谢微之相处那几日种种在离渊面前说了多少遍,细致到连她挑个眉头的动作都要提及。
裴知惜实在受不了,本想寻块留影石把当时记忆刻录下来, 叫离渊想怎么看怎么看,想看多久看多久。
偏又想起,当日她和谢微之睡的可是一张床,裴知惜如今全然摸不清离渊性情, 只怕他知道此事, 一时不悦, 自己的小命就难保了。
每每思及此, 裴知惜便觉得脖颈一凉,唯恐什么时候自己的脑袋就不能好好待在脖子上了。
近些日子以来, 裴知惜成了除离渊本人以外,唯一能坐在魔宫主殿的人,连她的兄长, 左护法裴知与,也要恭敬侍立一旁。
罗刹教中便传闻,听说被尊上独宠百年的红绡夫人失宠了,难不成就是因为尊上看上了裴知惜这个小魔女?
这样的流言传到裴知惜耳朵里,她脸都绿了。
她还想多活两年呢,可没有胆子降服尊上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霸王花。
不过这世上,竟然还有能叫霸王花念念不忘的女子...
裴知惜悄悄瞥了离渊一眼,师父...
谢微之的身份,比她想象的更让人惊讶,她竟然,会是尊上的师父...
离渊侧身坐在尊位,神情漠然,眼中如幽潭,深不可测,谁也揣度不到他心中在想什么。
下方跪在殿中的罗刹教弟子还在说着什么,也不知离渊可有认真听了去。
‘此间生灵,诛灭域外荒魂者,得气运加身——’
此时在魔宫主殿的所有人都转头向东方看去,东境尽头,无边光柱亮起,其上浓云笼罩,天地变色。
离渊站起身,他拂袖,东境天柱下的景象出现在面前水镜之中。
万人之前,谢微之持剑而立,白衣染血,在风中翻卷着,猎猎作响:“欲诛域外荒魂,先杀本尊——”
裴知惜怔怔地看着水镜中挡在天下人前的谢微之,低声呢喃道:“她疯了么?”
那可是天道的谕令,她要为了域外荒魂,与天下人作对不成?!
她怎么敢?!
那域外荒魂是谁,值得她这么做?
裴知惜不明白,她不自觉地收紧了手。
离渊看向水镜中谢微之决绝的双眸,忽地又记起许多年前,他还是相里镜,还是个才失去了所有亲人的少年时,那时的谢微之,也是这样拿着长剑挡在他面前。
在相里镜羽翼未丰之时,谢微之也是这么护着他的。
她是他的阿姐,是他的师尊,是他的微之。
她亲手教他剑术,也是她,亲手将长剑送进他心口,要斩断过往所有情分。
相里镜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谢微之要离开他。
后来他成了离渊,便觉得,那都不重要了,只要她留在他身边,只要他能将她困在身边,长长久久陪着自己,那就足够了。
可是他又错了。
谢微之是他困不住的人,这天下,若非谢微之愿意,没有人能强求她去做什么,可惜不管是相里镜还是离渊,都没有明白这个道理。
直到这一刻,看着谢微之执剑挡在天柱前,离渊终于明白,她大约,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