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她一直气他杳无音信,因为这个还曾胡思乱想,是不是他真的伤重不治,临死前留下那个字条,叫他们把大猫藏起来,骗她说他只是离开魔界,要不然怎么会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呢?
大猫凑过来,拿头蹭蹭喻辰,风逐也默默坐到一旁,递给她一方绢帕。
“这些是他想你时收集的吧?”风逐猜测。
喻辰拿着绢帕胡乱擦了擦眼睛,问大猫:“是吗?”
大猫:“喵!”
“我不信你。”喻辰推开大猫圆圆的头,“没良心的,要他不要我,别跟我撒娇!”
风逐笑起来,大猫委屈得喵喵叫,绕着喻辰转圈,在她身上蹭来蹭去。
喻辰让它蹭了一会儿,才反手抱进怀里,揉着大猫的脸,道:“行了,知道不怪你,你只是个身不由己的小猫咪嘛,但我们得先说好,等把他找回来,我不理他,你也不许理他,听见了吗?”
大猫:“喵!”
喻辰又抬头说风逐:“还有你家范烨也欠收拾!”
刚走到舱门口准备敲门的范烨:“咳咳,喻尊主高抬贵手,我也只是个身不由己的小……人物……”
喻辰抬头冷冷看过去,范烨立时换了口风,提起正事:“外面风浪陡然变大,不太对劲,您要不要出去看看?”
喻尊主起身走到外面甲板上,果然见海上风大浪急,有厚重黑云正往远处海面聚集,狂风呼啸之下,丝丝缕缕的魔气扑面而来。
“那是神鳄栖息处吗?”
“像是。到了海上,我也并不太能辨清方向……”范烨皱眉道。
“把船开过去看看。”喻辰下令。
范烨现在可不敢违抗她,立即叫手下调整航向,然而他们没行进多一会儿,那边海面就起了龙卷风。
浑浊的海水被狂风卷成一条水龙,在海面来回肆虐,他们的船不但无法靠近,还被翻腾的海浪抛来扔去,喻辰不得不放出魔气来帮助稳定船身,以免大船倾覆。
如此不知僵持多久,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嘶吼声,本来就阴云密布的天立时下起大雨,那条彷佛连接了天地的水龙轰然崩倒,狂风略微减弱,海浪也不再剧烈翻腾。
喻辰刚松一口气,就见远处海面飞快洇出一片血红,浓烈的血腥味也在同一时刻被狂风送到鼻端。
“那不是人的血,对不对?”她听见自己在问,“人没有那么多血,对不对?”
一双有些冷的手握住她的,坚定答道:“对!是神鳄的,刚才那声吼就是神鳄的,他成功了!”
喻辰缓缓转头,见风逐无比坚定地望着自己,一瞬间彷佛找到了主心骨,下令道:“过去看看。”
这次大船飞速驶进了被鲜血染红的海域,一座巨大的海岛也很快出现在他们视野里。
“血好像是从岛上流下来的……”
风逐刚说一半,就被喻辰和范烨齐声打断,“那是神鳄,不是岛。”
范烨转头去吩咐船夫不要靠近,远远绕着神鳄转圈,喻辰则飞身上了桅杆,居高临下眺望,指挥道:“头在那边。”
大船掉头,向左前方飞速驶去,很快绕着神鳄转了四分之一圈,喻辰身在高处,看得清楚,那神鳄巨大的头颅上开了两个血洞,正源源不断地往外流血,宛如海岛一样庞大的身躯上处处是烈火灼烧过的痕迹,但就是没看见留下痕迹的人。
她心里焦灼不安,正待指挥船夫再绕回去,神鳄巨大的身体忽然动了动,已经平稳许多的海浪立刻跟着剧烈翻腾,喻辰顾不得许多,正想飞身跳到神鳄背上去,大猫不知何时窜上桅杆,冲她喵一声,然后一摆头,看向远处。
“他在那边?”喻辰将信将疑地问。
“喵!”
猫鼻子灵,说不定真的闻到杨无劫身上气味,喻辰抱着猫跳到甲板上,伸手一指,“去那边看看。”
大船再次掉头,背对神鳄极速驶出,很快他们前方就又出现两座连着的小岛,岛上趴着一个浑身浸满鲜血的人,看不清面目。
大猫“嗷”一声,惊醒了吓到屏住呼吸的喻辰,她不等船靠过去,就飞身而起,直冲到岛上,落在那人身边,小心无比地将人翻过来,就着雨水擦去他脸上鲜血,露出那张烙在她心上的俊美面容。
喻辰颤抖着伸出手,试了试他的呼吸和心跳,呼吸微弱,心跳极慢。
但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
她没来迟。
真好。
第204章 第 204 章
杨无劫感觉到有一股清凉的水流, 正在自己经脉间不急不缓地流动,水流平静温和,就像山间潺潺流动的溪水, 只有在遇到阻路的石头时,才会溅起水花、发出声响。
经脉中当然没有石头, 但有比石头凶猛霸道一万倍的天魔烈火反噬。
水火素来不相容, 天魔烈火反噬对于这不知如何闯进来的水流大为敌视,气势汹汹地围追堵截,想将其烧干蒸发。
然而这平静温和的水流却好似有源头一般流动不息, 无论反噬多么猛烈霸道, 都奈何不了它,就那么自顾在经脉间冲刷流转。
反而是反噬在不间断的冲刷中,逐渐削弱,到后来甚至被水流追得掉头就跑, 再无平素强凶蛮横、唯我独尊的样子。
杨无劫久违地感到舒适,这些年一直折磨他的灼痛, 随着反噬的虚弱逸散而逐渐减轻,直至完全消失。胸口那团时不时就令他感到暴躁烦闷的火气, 也被水流尽数冲散, 他感觉呼吸畅快, 连舌尖都彷佛尝到了一丝又苦又甜的滋味。
他是在做梦,还是已经死了?不然怎么会尝到滋味?他早就失去味觉……但是死了应该更尝不到滋味才是, 那是梦?
不行,他得赶快醒来, 杨无劫意识逐渐清醒,想起了自己昏迷前的情形——他拼尽全力才将神鳄的双眼挖下来,却已伤重力竭, 实在无力击杀神鳄,只能趁着神鳄也重伤,带着那双巨目逃脱。
可惜还没逃出多远,反噬就趁机作乱,杨无劫不愿被反噬吞噬神智,干脆放出封存的法阵之力,去压制反噬,期望它们能如之前那几年一样,斗个不相上下,等他缓过一口气,再一起压制回去。
但这次他伤势实在太重,法阵之力和反噬刚一碰撞,他就在经脉剧痛中失去了意识。
杨无劫挣扎着想醒过来,先是感觉到自己的手,他努力动了动手指,感觉指尖摸到一样毛茸茸的东西,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是什么,“喵”一声叫,就传入他耳中。
大肥猫?!
杨无劫猛然睁开眼,却见三人一猫、四双眼睛正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醒了醒了,总算醒了!”
说话的人声音很熟悉,杨无劫眨眨眼,辨认出站在他左手边的两人中,有一人是姜乘——他怎么在这儿?
不对,这是哪里?他不是在海里泡着么?怎么此刻躺在床上,身边还围着……杨无劫眼睛瞄向右边方才他下意识避开对视的喻辰。
“认得我是谁吗?”喻辰问。
杨无劫:“……”
“喵!”不甘寂寞的大肥猫,踩着他的手,跳上他胸口,却还没等坐下,就被主人拎了起来。
“一天就知道撒娇,跟你说什么了?”喻辰弹了大肥猫脑门一记,训斥道。
大肥猫乖顺地“喵喵”两声,缩在她怀里不敢动了。
另一边姜乘趁空问杨无劫:“尊主感觉如何?反噬还在吗?”
杨无劫回过神,手在床上一撑,坐了起来。
喻辰像是吓了一跳,慌忙放下大猫,伸手来扶:“你慢点儿。”
此时杨无劫也感觉到一点儿晕眩,换在以前,他肯定掩饰过去,假装没事,但这会儿情势不同以往,他想都没想就顺势往喻辰手上歪倒。
喻辰开始没反应过来,扶着他靠在自己身上,倒出手来贴着墙立起枕头,然后搀着他、让他慢慢靠到枕头上,还没等松手,就听姜乘说:“咳,我去把尊主醒了的好消息告诉大家。”
他说完不等喻辰回答,人就蹿了出去,接着另一个矮胖的身影,也紧随在姜乘身后,丢下一句:“人醒了,别再找我了啊!”便不见了踪影。
“……”怎么说跑全跑了?人是醒了,但他还一句话都没说,万一有什么后遗症呢?
喻辰收回扶着杨无劫的手,还没等站直,手就被人拉住,她低头,见杨无劫仰着血色不足的脸,向她微微一笑:“我没事。”
喻辰不知为何,鼻端一酸、眼眶也跟着发热,杨无劫看见她眼圈红了,忙握紧她的手,安慰道:“真的,刚刚就是有一点晕,现在已经好了,反噬也几乎根除了。刚刚跟着姜乘出去的,是那个炼丹师涂闰吧?你叫他炼出了解药?”
“嗯。他叫涂闰吗?”喻辰在床边坐下,“我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只听卢前辈叫他老涂,我就叫一声涂前辈。”
她说着反手搭上杨无劫脉搏,“我放阳炎之火探一探。”
杨无劫收敛护体魔气,让阳炎之火进入经脉。他经脉经过之前“水流”的冲刷,一直有种清凉的舒适感,这会儿阳炎之火进来,便觉得有一团柔柔暖暖的力量游入经脉,带来另一种抚平旧伤的舒适。
他目光落在喻辰脸上——她眼睫低垂、神情专注,面容一如他记忆中那样美得动人心魄,只在眼角眉梢之间,多了些令人陌生的威严之气。
不知道她现在还生不生气了……念头刚转到这里,一只蓬松柔软的大肥猫不甘被忽视,踩着他的腿上来,先冲他叫一声,然后就呼噜着躺倒在他腿上,翻出圆滚滚的肚皮来,等着他摸。
杨无劫不由笑了笑,抬起左手刚要摸一把,大肥猫忽然一骨碌翻身起来,晃着它那又圆又大的屁股,颠颠颠跑到喻辰身后蹲下,只露出半个头,偷偷看他。
这是怎么了?杨无劫看向喻辰,正好看见她两扇长长睫毛垂下,遮住眸中尚未完全收敛的锐利眸光。
“……”看来还在生气。
杨无劫看看老实缩在喻辰身后的大肥猫,放下左手,也老老实实、不敢乱动了。
过了好一会儿,喻辰才撤回阳炎之火,松开手道:“这解药还真管用,现在看,反噬虽然还没尽数根除,但药力也还没散,就是……始终没遇到法阵之力,不知道躲哪里去了,是你压制住了吗?”
法阵之力?是啊,反噬溃散,按理说法阵之力肯定会趁机作乱——他昏迷之前,这两股力量就已把他的经脉当战场,怎么他还没醒来运功,法阵之力就自己躲起来了?
“我得运功调息看看才能知道。”杨无劫话是这么说,却没有一丝要现在立即运功的意思,还问,“你们是在海上找到我的?那时候反噬和法阵之力还在争斗吗?”
提起这个,喻辰就有些后怕,当时找到他、带回船上以后,他们只顾着人,差点就直接开船走了,要不是老涂非要下去看看那俩连着的“小岛”,他们就与神鳄之眼完美错过了。
但就算拿回了神鳄之眼,集齐所有灵药,炼制解药的过程也并不顺利,幸亏他们各种药材都准备得有富余,老涂在炼废了两炉丹药后,终于成功了。
“嗯,直到给你服下解药之前,它们都一直在争斗不休,我和姜乘想了很多办法,都无法干预,所以解药炼成后,我们就犯了难。”
两股力量斗得旗鼓相当,服下解药就相当于给法阵之力当了帮手,反噬消、法阵之力必涨,杨无劫又始终不省人事,法阵之力失去控制,以他重伤在身的情况,实在太凶险了。
但是不服药,任由反噬继续作乱,与法阵之力在他经脉中冲突来去,他也一样命不久矣。
当时两难抉择的情形,不必喻辰细说,杨无劫自己最清楚,他想伸手拉住她安慰几句,不料手才伸出去,她就状似无意地回手抱起大猫,躲开了他的手。
“最后还是涂前辈出的主意,”喻辰假装没注意到他悬在旁边的手,低头揉着大猫的胖脸,继续说,“让我以魔气探入你经脉,放出一点天魔烈火就跑,姜乘同时给你服下解药……”
她一手抱着猫,一手揉猫脑袋,杨无劫无隙可乘,只好抓住大猫圆圆的前爪捏了捏,道:“倒是个办法,我们两个的天魔烈火本属同源,你放个火种,天魔烈火自然就运转起来,反噬削弱后,它便会顶上去,压制法阵之力。”
“嗯,我们是这样期望,但并无把握,一直到你醒来之前,我们都不确定此计是否奏效。你还是自己运功入定查探一二吧,别留隐患。”
喻辰说着话把大猫放地上,就要起身。
杨无劫见她这几句话说得淡淡的,有点儿撇清关系的意思,当然不肯让她就这么走了——回头还不知道得追多远才能追回来——忙一把攥住她的手说:“你先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喻辰往回抽手,冷淡道:“我没空,你有什么事,跟姜乘说吧。”
杨无劫握紧了不放,苦笑道:“咱们两个的事,同他哪里说得着?”
“咱们?”喻辰一副听到匪夷所思之事的样子,“何来咱们?你给杨无仇下战书、存心与他同归于尽时,心里有‘咱们’吗?留下‘大猫我带走了,勿念’几个字时,心里有‘咱们’吗?数年杳无音信,临了叫人把大猫和解药送到我手里,自己出海时,心里有‘咱们’吗?”
她一口气问出这一大串,杨无劫根本插不上话,直到她问完了,才软声说一句:“我错了。”
喻辰冷笑:“错了?下次还敢是吗?”
杨无劫使劲摇头:“不敢了,没有下次,以后都听你的,你怎么吩咐,我怎么做,绝无二话。”
“那你先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