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内的装潢精致却不失大气,楼梯的宽度并不小,然而却挤满了疯狂的人群。
拐角内部,往上冲的人群着急不堪,想要一睹为快干尸的模样;往下挤的人群恐慌不堪,想要保障自己生命的安全。瑠歌就这样不上不下地被挤在角落内,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几个预备对瑠歌图谋不轨的见习生一直紧紧跟着瑠歌,见她被困,立刻彼此打了个眼色,准备从下方先拖住瑠歌的腿,再把她带出去。
就在瑠歌被人流挤得一个趔趄的瞬间,熟悉的黑色身影重新降落在她的身前,为她抵挡了大部分冲力。与此同时,那两双朝瑠歌伸出的手,被沈雁月的靴子狠狠一踏!
咔嚓!
“啊——!”两声惨叫同时响起,居心叵测的见习生们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断裂的手骨,很快被后涌的人群挤了下去。
空间逼仄,瑠歌的脑袋无法抗拒地埋在了沈雁月的胸膛前。原本哄杂的气息突然被男人的身体所替代,随之而来的是淡雅的木质香气。
她走神了一瞬,心想:其实沈雁月的变化也没那么大,这个木调香气的味道就两百年没变。
那……对她也会不变吗?
“你——”她刚想说些什么,手腕却突然被人捉住!
沈雁月握着她的手腕,极富技巧性地在人群中行走。似乎那样多的人在他眼里都是透明,他总有办法穿过去,掠过去。
仿佛——哪怕两人眼前是荒蛮险恶的峡谷,有着无数阵法古兽潜伏,沈雁月也总有办法带她走出去。
正如当年一样。
瑠歌顾不上回忆,在被带上第二平层看清情况的瞬间,她几乎汗毛倒竖。
城堡的第二平层是一个非常巨大的起居室,不过和第一层不同,这一层中没有任何一扇窗户,整个空间都是封闭的。起居室四周以红色的天鹅绒作铺垫,连带着地毯、家具,一切都是红色。暗红的灯光打在这间猩红的起居室里,仿佛能够耸动人心中杀戮的欲望。
这种红色,象征着不洁、诅咒。
这样的房间,非常容易将人逼疯。
瑠歌下意识的想要后退一步,右手却被男人紧紧攥住。她抬头望向他,却发现对方也在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
“你想做什么?”瑠歌假装疑惑地问道。
“尼基塔说这里有具木乃伊。”沈雁月漂亮的下巴微抬,指了指方向——起居室中间有一个非常宽阔的贵妃椅,上面散落着沾满黄色污渍的绷带和一个显然被人为移动过的木头棺材。
木头棺材做工异常精良,虽然不知道被放置了几千年,不过棺身上的彩绘栩栩如生,那些金色蓝色橙色交织起来的阿努比斯神、尼罗河神、日常供奉与祭祀的场景,仿佛一瞬间让人回到了千年前的古埃及。
不出意外的是,有一个男人昏倒在木乃伊的棺材边不省人事。通过那鲜明灿烂的大牌Logo,瑠歌轻而易举地辨认出了男人的身份。
……虽然这棺材迟早都要出事,不过亲眼见到又是赵扶夜作死,瑠歌的第一反应不是窒息愤怒,而是一种“啊,果然如此”的感觉。
“这具木乃伊还在这个城堡里。”
“那请沈先生自便?”瑠歌晃了晃被捉住的手,示意他可以放下了。
“瑠歌,你今年几岁了?”沈雁月在这种时候瞧起来吊儿郎当的,与方才第一眼见到惑人却疏离的气质完全不同,“你知道刚才在楼梯里,有见习生对你图谋不轨么?”
“图谋不轨?”瑠歌歪了歪脑袋,笑了笑道,“是怎样的图谋不轨?像哥哥这样拉着我的手么?”
说罢,她又有点小雀跃:“你终于愿意认识我啦?”
“我本想看看两百年来你长了多少本事,”他冷淡地睨了她一眼,“还是……老样子。”
“至于怎样的图谋不轨……”沈雁月举起两人相握的手,语气意味深长,“你如果想知道的话,我不介意这里结束后带你试试。”
他说话时语气暧昧不清,说到要点时还特意弯下腰诱惑似的在瑠歌耳边说话。
瑠歌:……
呆住。
沈雁月这么多年是去当男公关了吗?
他怎么变得……变得这么色|情啊。
他的吐息、他的语调、他的眼神,不管哪一个方面,都像是在诱惑人。
“可以啊,”瑠歌只呆滞了一瞬,随后反应极快,她笑眯眯的,脸颊蹭了蹭近在咫尺的男人的脸庞,将食指抵在唇上,语气学着男人的暧昧:“只要你有本事的话。”
两人“耳鬓厮磨”了一会儿,瑠歌退开了一些正色道:“既然我们……认识,那接下来的事我不会干涉你。你为你的势力效忠,我为我的目标工作,我们和平共处。”
“那怎么可以?”男人挑眉。
“我这人天生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没有办法,可能这就是英雄气慨和品质。”沈雁月沉稳地说着,嘴里的话却越来越不着调,“何况你这不是喊我一声哥哥么?”
瑠歌干脆一口气道:“……你这么多年是去当头牌了吗?以前我可不记得哥哥你这么会说话啊。”
沈雁月但笑不语。
“我会不会说话取决于我面前的人是谁。何况,你前面还夸我好看不是么。”
瑠歌心道:尼基塔都不信那句鬼话,他还计较上了?
就在两人拉拉扯扯的时候,场面又有了新的变故。但见一些分散在起居室其他位置的见习生身体突然开始抽搐,他们在地上翻滚着,随后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
那些站起来的见习生如同失去了理智一般,莫名其妙开始发狂,肆意攻击他人。
“他们变异了!”不知谁大喊道,“是血尸!”
由于楼梯口堵塞,第二层平台还有不少见习生。一些见习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些变异的见习生们袭击了。有猎杀过血尸经验的见习生们火速抽出了随身携带的武器,电光石火间,原本色调就激发人打斗的室内刀光剑影枪声齐发,一阵乒乓作响过后,地面流淌着大片的鲜血。
血尸的嘶吼、刀插入□□的噗哧声、以及无法对变异队友下手的无助哭泣声——
种种声音交织在一起,配合着猩红的灯光,眼前的景象失控到像在开人肉派对。
沈雁月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神色,在情况恶化的同时,他带着瑠歌不断游走,既没有加入打斗的意思,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哥哥,你不是喜欢拔刀相助么?这个城堡需要你,怎么不拔你的刀了?”瑠歌友善地提醒。
“他们不配让我拔刀,如果你希望我拔刀的话,那倒是可以。”沈雁月笑意盎然地捏了捏瑠歌的掌心,说起骚话来面不改色。
“那你拔吧,”瑠歌理所当然,“我希望你拔刀。”
沈雁月蹙眉:“你要知道,就算现在救回来,他们迟早都要死的。”
能以一届又一届见习生的生命为饵投食这种怪物,特殊事件处理部门必然与某个势力达成了协议,并且这个协议之大,能让政府上层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些见习生,许多从海外而来不说,几乎所有人都是无父无母,年纪相仿,被“精挑细选”过。除去像海冥这样抱有目的的人们进来时进行过身份伪造,从结果上来看,让一群没有依靠没有势力的孤木来送死,的确十分容易。
况且,因为队伍中有别国间谍前来刺探,哪怕事件暴露,也可以用间谍罪情报罪之类的糊弄过去。
这群人,哪怕走出去,也立刻会被帝国军队弄死。
瑠歌闭了闭眼。
“草,这样根本就不行!”就在沈雁月抽出绑在腿上的弯刀时,当初那个自称来自土耳其的男人抹了把脸上的鲜血,大声喊道,“我们根本看不出谁被咬了谁没被咬,这样下去变异者只会越来越多!”
“把楼梯堵住,别让人下去了!万一有变异者也混入楼下那就完了!”有人附和。
面对室内紧张的氛围,瑠歌像是没有知觉。她极快地向她的小组传讯道:“海冥科菲,上面被|干尸袭击过的见习生已经成为了血尸。你们记得与其他人保证距离,防止被咬。如果有办法的话,尽快疏散人群。”
话说完,才发现通讯设备像被什么干扰了似的,发出一片刺耳的杂音。
瑠歌无语地瞥了眼嘈杂的通讯设备,一股无形的力场自她周身涤荡而开,在力场打开的刹那,通讯设备的杂音居然消失了,显示线路正常的绿灯重新闪烁了起来。
她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顺便加了一句,“还有,这里肯定有通往地下宫殿的通道,我怀疑干尸会往那里逃脱,尽量远离那里。”
“你不让他们守住那里么?”沈雁月问。
他说话间,手里也不闲着。率先掷出了已经握在掌心的弯刀,随后再次如凭空掏物般摸出了另一把弯刀。
两把弯刀同时飞出,在空中划出破音的声响。刀光闪烁间,一刹那便切割了四位到处攻击着的变异者。
瑠歌摇头,“不行的,我们武器都不够,还都只是见习生,没有必要为帝国无聊的勾结买单。这个木乃伊放跑出去估计整个曼彻斯特都会完蛋,但管他呢,说白了,我又不是日不落人啊。这是他们帝国军部自己作出的决定,关我什么事呢?我能稳住情况就不错了好吗?”
少女边说边从随身携带的小包中拿出了几瓶银色的圣水,面对横冲直撞的血尸她似乎并不害怕,整个深红色的装潢为她橙色的发丝镀上了一层女妖般诱惑的色彩。沈雁月蓦地伸出苍白的掌心,似乎想要摸摸她的脑袋,但又想起了什么一样缓缓勾起了唇角。
“你不信任我。”他用血脉传音说道。
尖叫声四起,楼梯口逐渐变得空旷。大部分见习生都没有遇见过真实的血尸,仅仅剩下一些原本就身体素质惊人的见习生还在战斗。
混乱的场面中,瑠歌一边不慌不忙地解决变异的见习生,一边微微一笑,也用传音:“两百年,物是人非很正常。这里有梅尔维尔的势力,你又是代表谁呢?波伊尔氏族吗?”
她嘴角翘着,心里却失落起来,连眼前血色的景象都微微模糊。
见起居室已被肃清,这回换成瑠歌拽着沈雁月了,“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你如果不介意的话请告诉我吧。我会尽量不打扰你们的任务。”
她的手拉着他走,边说边回头,眼神无比认真:“我背后没人,只代表我个人意志。你知道我说到做到。”
猩红色的地毯踩上去有种软糯的感觉,织料高级的地毯饱吸鲜血,踩上去有“噗叽噗叽”的声响,如同人肉铺就的地狱。瑠歌拉着他旁若无人地踩着湿润的毯子,也不躲避,继续往城堡内部探索,“尼基塔和真帆都是人类,还是说,哥哥你又在佣兵团混迹呢?”
“是在佣兵团不错,至于目的……”沈雁月的声调拉长,他的声线本就磁性暧昧,一旦刻意拉长,让人的心弦都忍不住跟着紧绷轻颤,“我们的任务是猎杀那只木乃伊。怎么,你想要加入我们的团队吗?真帆大概会高兴,一直以来只有她一位女性。”
“加入之后我天天和你一起表演歌剧么?这样一来一回?”瑠歌说出口后便有些后悔了。
语言好像成为了一种能够保护她的利器,只要她还在说话,言辞锋利,就不会泄露自己内心的情绪。
她心中像是有一根紧绷的弦,绷到极致了弹跳那么一两下,又重新趋于平静。
“既然要猎杀木乃伊,那就快点走吧。放心,我不会拖你后腿,我们的目标一致。”
说完,也许是因为心里的失落逐渐扩大,渐渐变成了难过,平静过后的弦又重新细微地震荡起来。她不自然地蜷曲了一下手指,模糊道:“其实这里,两百年前,发生那件事后我来过……”
“你说什么?”沈雁月没听清她含糊不清的嘟囔。
“没什么。”说罢,瑠歌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而向沈雁月露出了一个清泉般的微笑,“我说啊,重新遇见你,我才发现,时间真的已经过去很久了。”
久到什么都改变了。
沈雁月有了更加亲密的伙伴,连那只耳环也不带了……对了,还有风雪刀……
明明不是追究这些问题的时间,明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但她就是克制不住那些如沾了春雨般滔滔不绝生长着的荒野杂草。
那么多被压制住,被冰雪封印了两百年的荒杂情绪。
……像草一样疯长着,肆虐着她伪装出来的纸壳子外表。
少女站在古老的走廊中,她的容颜娇嫩,像是尚未绽开的蔷薇。而她的笑容,就是清晨流淌在蔷薇瓣上的露珠,璀璨且剔透。她站在那里,静静地朝他笑着,仿佛从亘古的森林中走来。
沈雁月没有说话。
掠过炼狱般的起居室,再往里面走已经见不到人了。空旷的走廊中,前方突然传出了滑板摩擦木质地板的声音。瑠歌与沈雁月两人对视一眼,立刻向传出声音的方向跑了过去。
“沈,扔刀!”走廊前方右边的房间内部传出尼基塔的爆喝,在他出声的刹那间,一只干瘪的枯黄色物体以极其扭曲的姿势从房间里冲出。眼前雪光划过,沈雁月出刀速度像是飓风过境,转瞬间,弯刀极准地朝干尸砸了过去!
嗤——!
刀身准确地割开白色的绷带,没入干尸体内,阻碍了它行动的速度。与此同时,房间内部枪声响起,无数子弹密密麻麻地扫射在干尸的躯体上!
浓郁的硝烟味斥满了整个走廊,瑠歌觉得味道有些刺鼻,下意识朝沈雁月身边靠了靠。
一波子弹轮过后,砰的一声巨响,尼基塔踩着滑板,一只手抄着机关枪,一只手抄着真帆,一同从房间中冲了出来。瑠歌无视了两人浑然天成的跑路动作,她一直紧盯着干尸的动静。
她看到那些被子弹洞穿的伤口以极快的速度开始愈合,看到干尸一点点地扒开沈雁月锋利的弯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