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锻造了风雪刀、收服了海水精魄,她还是觉得自己……实在不怎么样。
面对沈雁月的时候,她也总有这种怯弱感。
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是否可笑。
瑠歌将脸埋入了掌心,过了一会儿后,她心中对自己鼓气道:如果没人爱我,那我就自己爱自己啊。
同一件事他们都觉得我可以做到,那我就是可以做到的。
她深呼吸一口,又喝了几口水,坚定地迈进了会议厅。
……
等待了一段时间,休谟氏族的亲王准时地走进了会议厅里。
来自亲王的强大气场和压迫感令瑠歌肃然起敬。休谟亲王有一副非常典型的血族样貌,仿佛按照人类的话本刻画出来的一样。
银白色的长发宛如月光般华丽,鲜红的眼眸正如十月底熟透了的枫叶。他看起来大约处于人类五十岁该有的样子,下巴处蓄了不太长的胡须,给人一种沧桑严谨的感觉。
加上古老繁复的黑色长袍……种种叠加起来,就像是人类世界那些支撑着一个庞大家族的主心骨,威严肃穆。
瑠歌替亲王拉开了长椅,微笑道:“陛下,您需要什么热饮吗?我去为您准备。”
“不用了,你直接说吧。”亲王的声音威厉森然,“我给你半个小时,你可以发表你的演讲了。”
少女愣了一下,很快跟着坐下,介绍道:“我是瑠歌·希帕提娅,这个氏族您应该有所了解,我不多做赘述。目前我们的支持者有……”
瑠歌简述了一下女元老的计划,最后说道:“我知道您或许对现在的事情不感兴趣。不过科技的进步赋予了我们更多的能力。仰望星空、向太空拓展或许在有些人眼中是件十分浪漫的事情,不过他们联系的那些信号……我想他们应该拉拢过您,您怎么看待那些来自宇宙深处的信号呢?”
“是友善的、想和我们和平共处的,还是想掠夺我们资源的?我们无法得知他们是否会出尔反尔。”
休谟亲王抬眼看了一瞬瑠歌,这一秒差点令瑠歌舌头打结。明明都是亲王,休谟亲王的威压却极为恐怖。
她甚至有些怀疑这位亲王的年纪……
“其实我不期待您与我们结盟。您有任何理由站在中立的位置,甚至中立对我们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瑠歌自嘲地说,“或许争到最后,我们两败俱伤,还需要陛下您的氏族出面清理战场啊。”
第110章
话已经说到了最后,更加细节的信息说不定休谟氏族的这位亲王比她更加清楚。瑠歌有种“言尽于此”的感觉,结束了发言。
见少女端正地坐着,神态中有种释然的解脱,满头华发的王向瑠歌微微颔首。
一来一回,眼神交流之间,瑠歌身感战场上的肃杀扑面而来,让人直觉要躲。
她强忍住移开视线的念头,保持眼神的对视。
便听亲王开口道:“梅尔维尔的女儿?比我想象中的要有骨气。”
“你的父亲一直在忙,如果你有空,不妨去帮帮他。”
听到“父亲”二字,瑠歌双眸放空了刹那,又很快回归现实。她从善如流地接道:“陛下知道他在哪吗?”
“王无法探知王的行踪,这是规矩。我虽然与他贵为此院的‘守门人’与‘看门犬’,并不代表彼此之间惺惺相惜。”
上了年纪的亲王虽然面容看起来矜贵威严,却没有瑠歌想象中与之匹配的慈爱与豪迈。一袭古老工艺的黑袍,休谟氏族的王正如那皑皑不化的万年积雪,冰冷精致,不含温度。
甚至言语间,带着些寡淡的刻薄。
若是从前,瑠歌必定会心生惶惶,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然而现在,她对亲王的态度感到从容舒适……这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瑠歌喜欢。
不是艾肯虚情假意的恭维,不是亲王突如其来的示好,就像……就像是第一次在天堑接住她的少年沈雁月,眸中有着疏远嫌弃,却格外真实。
他们已经回不去了。
瑠歌叹了口气,对亲王点头道谢。
黑白颜色的王利落地走出会议室,消失在走廊中。
这次的会面,瑠歌已经尽力说明眼下状况以及未来会出现的诸多影响。然而,休谟亲王的态度就好像是浮于世间的神,带着悲天悯人又熟稔一切的姿态,漠视着万物顺其自然的发展。
大抵只有海水倾覆、永冻之土解封、天降陨石之时,她才请得出这位不理世事的亲王吧。
只怕那时候,休谟氏族或许会跟着一起覆灭。
瑠歌心道:休谟亲王才符合她心目中真正的教皇理该拥有的面容与气质。如果那位格里高利亲王与他并肩站在一起,搞不好教会的子民也会认错自己的主。
冰冷剔透,不染尘埃。
瑠歌漠然一笑,转身离开石柱长廊。
接下来的时间已是自由,纵然瑠歌心中在意梅尔维尔亲王的行踪,可惜她现在有另一件承诺的事情需要完成——给弦月佣兵团送刀。
她立即向女元老血脉传音,说明意图后,她压根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直接道:你们元老日理万机,身处群山之巅却通晓天下事,一定有通往世界各处的传送阵吧?我想借用一下,可以吗?
女元老满意她的敏锐通透,直接告诉了瑠歌路线,允她自行前往。
传送阵位于整个元老院的西北塔楼,并非核心地带。瑠歌快步行走在色彩单调的走廊中,一路上她没有看见任何人,倒是通往塔楼的玻璃暖房中,她看见了庭院中坐着一位老人。
老人头发稀疏,衣衫褴褛,年龄看起来比鲁格纳斯·希帕提娅还要大上许多,像是外面捡回来的流浪汉。瑠歌不敢掉以轻心,这里可不是什么疗养院或是养老院,住着各种疾病缠身的失寡老人,这里是整个血族权利的巅峰!
瑠歌向老人望去,老人却兀自低头欣赏庭院中的冰雪玫瑰。她松了口气,向老人的身影郑重地行了个礼,加快步伐离开了暖房。
她得去送刀。
……得去给沈雁月送刀。
她不觉得那个人会死,也不觉得那个人会出意外。从东陆到西陆,谁都在说沈雁月的强悍无匹,她一路听到现在,从前荣辱与共般的欣喜到现在波澜不惊的麻木,她已经不那么有所谓了。
仅仅她现在处于一个大团队,她得为自己的位置和未来谋算,不能因为感情轻易产生疏漏,导致大家最终的失败。
亲王不是亲王,父亲不是父亲,爱人不是爱人,世间万般的纠葛,她已经没那么看重了。
连这片大地尚有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被外来生物抽干,他们这些小小的生存者……只要活着就好了。
活着,不成为行尸走肉,已是万幸。
……
合众国热|辣似火的西海岸边。
随着佣兵团的潜入,整支小队已经蓄势待发。
克伦威尔氏族的总部在今日有种别样的宁静。侍从们的动作轻手轻脚,尽力不出现一丝纰漏,这令真帆的手心微微沁出了汗意。
她从未在任务行动中如此心慌意乱过,大抵目标是心中惦记已久的仇人,她坚如磐石的心似乎有点儿恍然的颤动。
这么多年来,她脑海中仇人该有的面目已经风化模糊。
甚至她走在这里,每一步每一个动作,都让她如梦境般感到不真实。
多少个日夜,尼基塔无法入睡,西伯利亚仅存的狼崽在她怀中低低呜咽。
真帆捏紧了餐盘。
她该是恨的。
恨失去了倚靠的家族,恨他们流浪天涯,恨自己能力不足……
可是,若当年的一切照旧,狼族没有覆灭,她真的能活到现在,能有机会与尼可相依为命吗?尼可……会像现在一样依赖她吗?
这方面……她似乎又是极度自私矛盾的。
她的恨,自始至终与血亲惨死无关。她本就是他们家族最后一人,以侍奉狼人为荣。她的恨意如杀意般并不那么干净纯粹。
寝宫的门缓缓打开,真帆用余光瞥见一位体衰的中年男人瘫痪在床上。其余侍者仿佛见怪不怪,作为侍从头领,沈雁月率先走近男人,双手伸出,体贴地将他扶起。
看似孱弱的男人悠悠道:“今天又换了三名侍从啊,呵呵。”
真帆心中大惊,暗道不好。
脑中警铃大作,她在这一刻想要暴起徒手刺杀男人,想起对方是位血族亲王,她只能将表情调换的更加温顺恭谦,强制命令身体放松。
“陛下,最近……”
“父亲,最近有瘟疫在低级血族与人类间传播。”排行最大的儿子踏入房间,替侍从们解了围,“怎么,是这群人伺候的不好么?让我亲自来照顾您吧。”
亲王缓缓摇了摇头。
若看面貌,这该是位有着铁血手腕的亲王。他从沙里来海里去,以雷厉风行的手段控制住了海上贸易路线,又血腥屠杀了所有狼人家族。
他该是暴躁的、易怒的,在疯狂之中被弦月佣兵团画上句号。
不过今天,他好似分外虚弱。
大王子也颇为拿不准他父亲的态度。
几人不敢用眼神交流,室内便唯有大王子与沈雁月之间进行了血脉传音。
忽的一下,寝宫内的吊灯噼啪闪了刹那,似是线路故障。
亲王转头望了望窗,立刻有侍从前去拉开窗帘,“今天外面又是大风天吗?”
窗帘拉开,天空灰沉沉的,并非是加州常见的好天气。因为窗户没有打开,无从探知风速,亲王没有深究下去。
大王子面容古怪。
若是寻常,他这位暴躁易怒的父亲早该摔下餐碟,随手抓过侍从咬开脖子。鲜血盛宴在克伦威尔氏族如同人类开派对那样平凡,可是现在……他的父亲像被什么东西生生转换了性格。
脾气……是可以短时间内改变的吗?
床上散发的气息,的确是他熟悉的父亲。
这一个月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等他和沈雁月商量出个结果来,楼下伺机而动的怀亚特再次触发了电路故障。华丽的吊灯噼啪一闪,终于彻底熄灭了。
室内陷入沉默。
灯光完全消失的瞬间,沈雁月找准机会瞬移上前,他右手卡住亲王的脖子,左手按住亲王的心脏,黑雾笼罩了整张大床,没有侍从能够看清里面的状况。
大王子焦急地在床外踱步,此次计划虽然突然,但好歹是他们唯一的机会。如果被父亲看穿,亦或是出了什么问题……
他恐怕当场就会被掏出心脏!
黑色的雾气始终笼罩着床,雾气的颜色比外面的天色更加难看,像是聚集在一起的诅咒。哪怕站在这些黑雾身边,大王子也觉得心慌意乱,想要离开。
然而,他不能被其他子嗣捷足登先。
天气依旧阴沉,云层厚得见不到太阳。风倒是不大,只是……
正在沉思的大王子猛地抬头,他挥出一道气流。与此同时,巨大的落地窗突然被人从外部绞碎,一时间,玻璃落地的清脆声哗然不绝,却没有任何一片玻璃溅射出来伤到侍从。
那些玻璃碎片犹如泡沫一般,在空中悠悠飞舞,再缓缓落下。
啪。
与此一起落下的还有水声。